三娘 (精)-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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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方倒觉三娘是个聪明的女子,这宫里头的日子,也就是外面儿上瞧着花团锦簇的热闹,里子比那坟地还荒凉呢,得宠自是千好万好,若有一日失了宠,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武三娘那两个姐姐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是想开了,或许也是怕了,才这般跑了,皇上若不知道此事,兴许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武三娘,若知此事,可就不好说了,别管往大往小,这都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自然,皇上舍不得自己的心尖子,估摸至大了也就是逮回来罚上一罚了事,男女之间,关上门一上炕,什么事儿不能了。
可这会儿知道自己被骗,雷霆之怒一上来,首一个要迁怒的人就是周大福,再退一步说,武三娘的葬礼可闹的天下皆知,如今又蹦出来一个,过后换个名儿,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可当前,周大福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想到此,刘方急忙道:“你糊涂,此事万万不可说,说出来你这条小命都难保。”
周大福这小子心眼子多,也是因为心眼子太多了,凡事都往歪处里想,就忘了当初刘方怎么提拔他的,这会儿却想,莫不是师傅怕自己立了大功,把他越过去,才这般拦着自己,这会儿正抱着热火罐呢,如何肯听他师傅的话。
没等刘方再与他细说,陈二喜出来唤他进去,周大福匆忙跟刘方道:“师傅就别为徒弟操心了,赶明儿徒弟得了意,一准忘不了师傅。”说着就要进去。
刘方急起来,一把抓住了他,劝道:“听师傅一句话,这事儿且隐下。”
周大福怕他师傅再说什么,耽搁了自己的大事,含糊的应付了一句:“徒弟记下了,您老放心吧。”
刘方哪会不知他是应付自己,只这小子要是找死,自己硬拦着也没用,遂松开他叹了口气:“你好自为之吧!”
周大福快步走了进去,到了文帝跟前跪下磕头,文帝瞧了他一眼,抬抬手道:“既回来,好生歇着去吧!你师傅做的菜虽好,朕吃着有几样倒还不如你,尤其面,你比你师傅强,明儿来当差,晌儿午给朕做一碗上回那个什么面来着,怪不得你主子喜欢,酸酸辣辣的合胃口。”
说完却见周大福没起来,仍跪在地上,文帝放下筷子,挺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还有事儿?”
周大福忙道:“奴才蒙圣上隆恩,回乡探亲,本该快去快回,不得耽搁,却想起守财跟奴才是同乡,他家离着我家不过二十里地,想他家里还有娘亲兄弟,奴才便想去瞧一瞧,撂下几个钱,也当为守财尽孝了。”
文帝听了点点头:“倒是你想的周到,守财先头就伺候你主子,如今一并去了,也算尽忠,朕倒疏忽了,回头朕让人去他家送些银子,也当是你主子的恩典了。”
周大福先高呼了一声:“皇上圣明。”话音一转续道:“奴才本该替守财谢恩,却有一事不敢隐瞒,奴才从他家村口过的时候,迎面出来两匹马,当前一匹马上坐着的人,一晃眼,奴才瞧着像守财,奴才想着莫不是没瞧仔细,大白天见了鬼,便跟着那两匹马去了,一路跟到了高青县临河的一处宅子外……”
说着偷着用余光瞄了皇上一眼,这一眼周大福吓了一跳,下头的话再说不出来,文帝哪容他说半截,瞧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说。“这一个字又冷又利,听着都叫人怕,周大福打了哆嗦,磕磕巴巴的道:“奴,奴才瞧的异常清楚,那人就是守,守财,奴,奴才想不明白怎么个缘,缘故,便在宅子外候着,却让奴才瞧见了,瞧见了……”说着,周大福有些不敢往下说了。
便他没抬头,从皇上身上散出的那股阴冷之气也令他浑身发寒,忽想起师傅的嘱咐,暗道,莫非自己弄巧成拙了。
却听皇上问了一句:“瞧见谁了?”
话都说到这儿也咽不回去了,周大福一咬牙道:“奴才瞧见了主子……”话说出来,闭了闭眼,半天不见皇上说什么,周大福这心里又开始敲鼓了,刚想抬头瞧一眼,就听文帝阴沉的道:“瞧见你主子了,那么你来说,慈云寺金丝楠木棺里的那人是谁,你说是朕糊涂认错了不成,还是你胡说八道危言耸听。”
周大福这会儿才知他师傅的话是好意,可不吗,自己光想着立功,倒忘了皇上大肆折腾了好几个月,武三娘的尸首如今供在慈云寺,这些天下尽知,如今自己说瞧见三娘,便万岁爷心里知道自己说的是真,如何会在当下承认,自己今儿这是找死来的。
想到此,脸都白了,忙磕头下去:“是奴,奴才认差了,认差了……”“认差了?当朕由得你来哄骗不成,来人拖出去,赐鸠酒。”周大福忙磕头,再磕多少头也晚了。
陈二喜在一边儿听见他开头就明白,刚这师徒俩在外头耳语些什么,一准是刘方那老狐狸劝周大福隐下此事,这小子不听劝,还只当是立功的好事儿呢,这可真是,自己正愁没法儿对付这小子,他自己倒找死来了,哪会手软,一挥手两个太监上来堵了嘴就拖了下去,拖到外头的清净屋子,一杯毒酒灌下去,不一会儿七窍流血一命呜呼了,到死眼睛都没闭上,估计周大福自己都觉着冤 ,明明是立功的好事儿,怎就成了催命符。
刘方眼睁睁瞧着两个小太监拖着周大福出去,却连脑袋都没抬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瞅见一般。
陈二喜扫了他一眼,暗骂一声老狐狸,陈二喜还等着他求情呢,只要他出一声儿,今儿连老带小一起收拾了,不想这厮一声不吭不说,眼睛都不抬一下,陈二喜有些悻悻然的进去了。
一进去就听文帝道:“朕的皇叔,从年前就不见了影儿,留下话儿说厌了京城俗事,去游历天下,二喜,你说朕的皇叔是不是去了兖州府,甚或高青县,跟他一处里走的,是不是还有他心心念念的红颜知己?”文帝这几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陈二喜听了,腿都软了一半,险些没堆乎了,极力定了定神儿,心道,这话让他怎么往下接啊,万岁爷这明明知道怎么回事,不然,也不会把周大福灭口了,可皇上心里明白,自己也明白,这话儿可不能明着说出来,明着说,周大福就是自己的例子。
这么想着,汗都出来了,支支吾吾的道:“奴,奴才不知,想来皇叔自来性子洒脱,又听闻那兖州府高青县是个好地儿,皇叔四处游历,也备不准就从哪儿过,至于跟什么人一起,奴才就更不知了。”
文帝忽然笑了起来,先是呵呵低笑,渐次大起来,末了几乎是仰天大笑,就是笑的分外阴沉,陈二喜吓的动都不敢动,心道,武三娘这个祸害,还道她死了,不想她来了招儿金蝉脱壳,就说她这胆儿咋就这么大呢,难道真不怕死。
文帝笑过之后,一伸手把桌上的杯盘碗盏全滑落在地上,恨声道:“好,你好,你狠,你绝,朕倒是要瞧瞧,你还能狠绝到什么时候?唤周山来。”
陈二喜如逢大赦一般退了出去,一出去瞧了眼外头的天,叹了一口气,因着一个武三娘,还不知要折腾进去多少条人命呢,这时候唤周山,不用说也知道准没好事儿。
第二天没等大理寺查出个子丑寅卯,皇上直接下旨,午时三刻,兵马司指挥使范宝龙跟顺天府尹顾国正处以刮刑,满朝都惊了,暗道,这又是为的什么啊,就说办差不利,如今收监在大理寺都有些牵强,这怎就刮了。
虽知这般不合法度,却没一个人敢出来说句话儿的,就怕给牵连进去,就皇上今儿在朝上那脸色,就算不知道为什么,大臣们也明白,这时候说话就是找死,都是人精儿,谁不知道趋利避害,满朝的文武没一个吭声的。
刮了范宝龙跟顾国正,下一个就是邹瑞,没抄家但下了大牢,这还不算完,跟邹瑞一块儿进大牢的还有皇上嫡亲的叔叔,安亲王朱晏。
这倒让满朝文武越发糊涂了,还有更奇怪的,刚回京城还才俩月的武宜春倒是没下大牢,直接绑在午门外,说要杀头吧,也没下圣旨,说不杀头吧,绑在这儿可没一个活着的。
总之就搁这儿绑着,按时按顿的给吃喝,武宜春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要说这武宜春,自武三娘的尸首进了慈云寺就给赦回来了,虽说皇上没下旨,却赐还了武家的宅子。
想武宜春一个公子哥儿,这半年世态炎凉尝了个遍,还道自己顶着罪奴之身,这辈子都别想回京了,不成想,忽悠一下就回来了,回了京才知道,自己如今的造化皆因他那个木头一般的三姐。
如今京城可都传开了,他不想知道都难,有些胆大的还把皇上跟他三姐的事儿编成了戏文评书,虽说隐去了名姓,谁不知道。
武宜春是不信的,他印象中的武三娘是个针扎一下都不会喊疼的木头人,在武府里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甚至,连底下的丫头婆子都敢欺负她,唯唯诺诺,吓吓唧唧,胆子比老鼠还小,可戏文里演的茶楼上说的根本就不是武三娘,是个完全陌生的人。
武宜春这儿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呢,又从天堂直接跌回了地狱,如今绑在午门外,武宜春忽觉人生真是颇滑稽。
且不说他在这儿百思不得其解,再过头说文帝,令周山连夜奔去兖州府高青县,密旨让他去找武三娘,找着人不用硬拿,只把京里的事说与她知道。还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朕倒是要瞧瞧,在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眼里,到底什么人才是她在意的?”
周山是暗卫出身,自是知道守口如瓶是头等要事,可心里着实觉着此时的皇上,像个赌气的小孩子,只不过这个小孩子若是天下之主,那后果就够瞧的了。
皇上这是气糊涂了吧,便气成这样,也没想把武三娘怎么着,要说武三娘犯得这些罪过,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够她千刀万剐的,可皇上硬是没吐口,甚至,还不让他硬拿。
周山理解就是,自己见了武三娘,就说,你的救命恶人邹大人跟皇叔都下了大牢,还有你的亲弟弟,如今绑在午门外,随时问斩,您是回去呢,回去呢,还是回去呢。总之,别管怎么着得把人弄回来。
这个差事可不好办,那位武三娘真要如此听话,也折腾不出这些事了,要是皇上能狠下心,自己到哪儿把人一捆拿回来倒省事,这般软着来,武三娘要是真豁出去邹大人皇叔还有她亲弟弟,自己还有什么招儿。
周山这密旨领的心里直敲鼓,可皇上下旨了,硬着头皮也得上,其实文帝这会儿也异常自厌,就不明白都到了这会儿,武三娘宁可假死,都不想跟着自己,还背着自己跟皇叔跑兖州府去了,这要是换第二个,他真能刮了她,可就她,明明心里恨不得杀了她,可话到了嘴边儿上,硬是出不了口,自己简直就成了优柔寡断的妇人。
且,就算这会儿恨得她咬牙切齿,心里却还在想,许她有什么苦衷,待她回来,先由着她辩解,若辩解清楚万事皆休,若辩解不清……
想到此处,文帝自己都卡壳了,若辩解不清,自己是舍得杀还是舍得罚呢,如今想来,三娘正是拿准了自己的舍不得,才敢这般胆大包天。
想到此,文帝心里忽就硬起来,咬咬牙,暗道,不管是打是罚,这一回都要辖制的她怕了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