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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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案,分处磔、斩立决、秋后处斩及充军、坐、徒、革职、闲住等罪名,计二百余人。而阉党人数,实远多于此。
拨乱反正过程中,令人唏嘘的一幕,是遇难诸臣后代奔走呼吁,以及他们揭露出来的凶残与黑暗。噩梦般的细节,见证、诠释了人妖颠倒、法度荡然、暗无天日的现实。
袁化中之子袁勋率先上书,拉开了遇难诸臣后代鸣冤的序幕。
几天后,黄尊素之子———未来的明清之际的思想巨人黄宗羲,上书崇祯皇帝,陈述蒙冤者的惨状,和冤案对一个家庭的毁灭:
迨下镇抚司打问……酷刑严拷,体无完肤……一日,狱卒告父曰:“内传今夜收汝命,汝有后事,可即书以遗寄。”臣父乃于三木囊头之时【“三木”是脖子、手、脚上都上木枷;“囊头”是把头用口袋套住】,北向叩头谢恩,从容赋诗一首,中有“正气长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等语。自是,而臣父毙命于是夕矣。
诬坐赃银二千八百两,臣痛父血【父亲流血而痛在臣身】,比【等到】遍贷臣之乡商于京者【故乡在京城做买卖的商人】,并父之同年、门生,差足交赃将完【钱快要凑够时】,而杀机遂决矣。{160}
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38)
由这份倾述父冤的奏疏,可以想见其父黄尊素的遭际,对黄宗羲反君权的民主思想的萌芽,起了很大作用。
杨涟之子杨之易,拿出了父亲在狱中被打得遍体脓血之时,蘸血所写绝笔书《枉死北镇抚司杨涟,绝笔书于狱神之前》。全文两千余字。杨涟自知必死,叩托于顾大章,万一得见天日呈于圣上。顾大章妥为藏匿,终于保留下来。
绝笔书将全部感受归纳为一句话:“公论与人心、天理俱不足凭。”杨涟讲述自己在狱中的情形:“一入都,侦逻满目,即发一揭【揭,揭帖、私揭等的简称,古代与公事有关的文书或信函】亦不可得,下情不通至于如此。打问之日,汪文言之死案絷,不容辩【意谓汪文言在案中死于拘禁,令人无从质辩】。血肉淋漓,生死倾【顷】刻,犹冀缓死杖下,见天有日,乃就本司不时追赃限之狠打【自己强忍酷刑,也从未想到自杀,为的是要等到拨云见日的一天】。此岂皇上如天之意、国家慎刑之典、祖宗待臣之礼,不过仇我者立追我性命耳!借封疆为题,追赃为由,使枉杀臣子之名归之皇上。”{161}
字字血,声声泪。
魏大中之子魏学漮、周顺昌之子周茂兰,也各上血书。魏学漮代表“惨死诸臣之子孙”,恳求崇祯皇帝准许将元凶魏忠贤、许显纯首级交与他们,献于“镇抚司牢穴前,呼其先人,哭痛浇奠”。{162}由于冤情似海,一时间,血书潮般涌来,以致崇祯不得不加以制止:“血书原非奏体,以后悉行禁止。”{163}
奸人就戮,阉党覆灭,忠正洗冤。在某种意义上,明代最暗无天日的一段历史或许可以说尘埃落定了。然而,事情本身虽然画上句号,它的影响却不曾终止。这样一种恶,投射于人心和社会的阴影,不会因为几个恶人受到惩罚而消失。表面上尘埃落定,内里的颓丧、不满和绝望,则留存于生活的每个细胞。
这就是新皇帝朱由检面临的根本性的悲剧局面。他精疲力竭以求重整朝纲,却发现从人民百姓到士大夫,没有人买账。最终看来,朱由检不过是试图以一人之力,去还晚近几代皇帝共同欠下的永远还不清的债。
他不明白事情是这样的,困惑、哀叹、愤怒、自怜。
他不知道,只有明朝灭亡,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这个皇帝不享福
历史,是一位喜欢恶作剧的老人。我们看到,至少自弘治皇帝之后,明朝百多年中,没有一个皇帝肯稍微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然而,在它行将完蛋之际,反而跑出来一位决心好好工作的皇帝。
人们历来都把崇祯皇帝视为悲情人物。除了亡国、吊死的下场,许多人还替他抱一些不平,嗟叹此人勤勤恳恳,一生操劳,却不得好报。只因人们久已习惯了皇帝的淫逸,一旦偶尔有个将身心扑在国事上的,大家好像反而于心不忍,觉得这样当皇帝,有点亏。
不管怎么样吧,崇祯皇帝———朱由检———真的是没享过一天的福。他的不享福,与老祖宗朱元璋宵衣旰食那种简单的勤政生涯不同。除了身体的忙碌,朱由检苦在精神和内心。登基前后担惊受怕;做皇帝一十七年,朝野内外,危机四起,一团乱麻,他左支右绌,疲于应付,吃不香、睡不安;末了,死都死得不轻松,国破家亡,带着耻辱和锥心之痛,吊死。
那张龙床对于他,真可谓如坐针毡。
光宗朱常洛生子不少,一共七个,活下来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朱由校,另一个就是朱由检。
朱由检排行老五,万历三十八年(1610)十二月生。母亲刘氏,生朱由检那年,十八岁。朱常洛这个人跟他父亲朱翊钧是一丘之貉,都很薄情寡恩。刘氏十八岁替他生了儿子,他待人家却很不好,刘氏极为抑郁,万历四十二年(1614)死掉,只有二十二岁,正是花季妙龄。
朱由检四岁失去母亲,朱常洛把他交给西李———就是“移宫案”中那个赖在乾清宫不走的李选侍。那时有两个李选侍,为了区别,人们分别把她们叫作西李、东李。西李是一个刁蛮的女人,却为朱常洛所喜欢。东李人很好,后来,朱由校继位,请东李承担抚育五弟由检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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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39)
又过五年,朱由校的母亲王氏也悲病交加死掉,朱常洛又把他也送到西李宫中。这样,兄弟俩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当时,朱由校已经十四岁,朱由检九岁。
西李的颐指气使,朱由校后来忘得一干二净,反过来跟客魏一道,迫害把自己从西李手中解救出来的杨、左等人。但朱由检不曾忘记。
“至泰昌元年九月内移宫后”,刚登基的朱由校降旨,朱由检“改托光庙选侍东李老娘娘,即曾封庄妃者看视”。东李的庄妃封号,是朱由校给的,朱常洛不曾封她为妃。
这是朱由检一生中比较幸运的事。东李,也就是现在的庄妃,性格“仁慈宽俭”。逐字地讲,就是心地善良、有母性、待人宽和、生活朴素。她给了朱由检很好的照顾,“爱护关切,胜于亲生者也”。在给予母爱的同时,也把比较端正的人品传授给朱由检。
但是,一般狗眼看人的势利之人,却并不尊重她。负责服侍庄妃的太监头目叫徐应元,是魏忠贤的铁哥儿们,赌友兼嫖友。他眼里没有庄妃。“应元既倚逆贤,借势骄蹇,每叩见时,或扬扬自得,或笞詈左右,无所忌。”庄妃是个内向的人,受了气全咽在肚子里,“谨重寡言,负气愤郁,竟致病薨”。死于哪一年,不详,当在天启二年以后。
朱由检从小丧母,在西李宫中度过一段无人疼爱的时光,好不容易在庄妃这里重新找回母爱,却又很快失去,痛苦可想而知。庄妃之薨,令他极“哀痛”,“未忍视慈母异生母也”,亦即,在他心中,庄妃跟亲生母亲一般无二。而是谁害得慈母过早逝去,他一清二楚。所以,朱由检与魏阉之流之间,是有深仇的。{164}
天启二年,朱由检封信王,但一直住在宫里,直到天启六年,才迁信王府。天启七年,朱由检十七岁,选城南兵马副指挥周奎之女为王妃,即后来的周皇后。
以前人生冷清孤寂的处境,养成了他谨慎多疑的心理。他很难信任人,小小年纪就懂得防范别人,用疑惧的眼光看世界。这不能怪他。那种经历与环境,谁都不可能发展出豁达敞亮的性格。他做信王时就很有心眼儿,“虑左右侍从半是逆贤之党,倘被逆贤所知,或致猜防忌,畏殊未便”。身边的徐应元“每倚逆焰,屡恣肆不谨,今上【朱由检】久优容之,或改颜假借之,纤毫圭角不露也,圣度之用晦委蛇如此”{165}。
他尽力保护自己。“帝初虑不为忠贤所容,深自韬晦,常称病不朝。”{166}远离政治,也就是远离祸害。
但皇兄病重之际,他是躲不过了。天启七年八月十一日,朱由校传召朱由检。弟弟入内,见哥哥倚靠在床上,投来深深的注视。
熹宗凭榻顾帝曰:“来!吾弟当为尧舜。”
帝惧不敢应,良久奏曰:“臣死罪!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
熹宗慰剋至再,又曰:“善视中宫。魏忠贤可任也。”
帝益惧,而与忠贤相劳,若语甚温。求出。{167}
这就是朱由校传位于朱由检的那一刻。恐惧,不是装出来的;眼前每一个人———从哥哥到魏忠贤———以及他们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脸上浮现的任何细微的表情,都必须非常准确仔细地辨别和了解。
十天后,终于传来朱由校的死讯。魏忠贤派他的心腹太监涂文辅,到信王邸迎接朱由检入宫。有人如此形容这一时刻:“烈皇昔由藩邸入继大统,毒雾迷空,荆棘遍地,以孑身出入刀锋剑芒之中。”{168}据说,入宫前,朱由检从自己家中悄悄藏了一些吃的在袖中,“不敢食宫中物”;当晚,“秉烛独坐”,一夜未睡,以防被害。{169}
以当时情势,戒备、担心、紧张,可以理解。但也见出朱由检多疑、心事过重的性格。后来,在十七年的执政生涯中,这种性格,坏了不少事,甚至是他走向毁灭的根由。
对于解决魏忠贤,他的处置还算有力。登基后,表面上仍优容客、魏,暗中将内廷要害处,慢慢换上从信王府带来的人,魏的亲信如李朝钦、裴有声、谭敬等,一一准其辞休,所谓“逆贤羽翼,剪除一空,复遣散内丁,方始谪逐逆贤”{170}。不过,这也谈不上像有人惊颂的“天纵英武”、“聪明睿智”。所用手法,老生常谈。关键是魏忠贤缺乏勇气,心存侥幸,紧要关头为其“小人物”本质所主宰,傻性复发,而选择坐以待毙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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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兄难弟:由校和由检(40)
对朝中阉党分子,也用类似办法,潜移默夺,先削其势,解除他们的职务,再于崇祯二年定逆案。
过去几任皇帝失政,缘自认识昏聩,甚至反动。朱由检的认识不成问题,知道何为是,何为非,而非将是非颠倒。单单这一点,他可谓百余年来明朝唯一不曾猪油蒙心的皇帝。
解决魏忠贤的当月,他指示兵部:“朕今于各镇守内臣概撤,一切相度机宜,约束吏士,无事修备,有事却敌,俱听经督【经略和督师】便宜调度,无复委任不专,体统相轧,以藉其口。各内官速驰驿回京。”{171}这是大动作。镇守制度,是永乐以来依靠宦官、重用宦官政策的主要体现,是明朝的一个祸根。
过了几天,朱由检指示户部停止苏杭织造。“朕不忍以衣被组绣之工,重困此一方之民。稍加轸念,用示宽仁。”{172}这也是大动作。苏杭织造,绝不仅仅是做几件衣服的事;历来,为着几件衣服,蠹虫们盘剥敲诈、作威作福,压得东南之民喘不过气来。
朱由检指示吏部,立即着手进行政治平反:“诏狱游魂,犹然郁锢,含冤未伸。着该部院、九卿科道,将已【以】前斥害诸臣,从公酌议,采择官评。有非法禁毙,情最可悯者,应褒赠即与褒赠,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