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大明王朝六位皇帝-第1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明史》评价朱允炆“天资仁厚”、“亲贤好学”,说他当皇帝短短四年中的施政“皆惠民之大者”。假使朱允炆不是迅速被叔父朱棣推翻篡位,从他的禀性和当政时的作为来看,也许真能出现极权专制而得仁君的奇迹。
草莽之雄朱元璋(26)
但这是不可能的。恶的极权与善的仁政,水火不容;并且恶肯定会战胜善,因为这种恶来源于体制,而这种善仅仅是个人修养,后者的脆弱不堪一击。朱元璋缔造了一种本质上恶的体制,却把太子、太孙依仁厚之君的标准来培养,还指望他们驾驭得了这种体制,不啻于置其于瓿内焙烤。体制如此,那个暴虐鸷狠颇得朱元璋衣钵的朱棣,必然胜出;极权天然地是为这种人物预备的。
在通往极权的道路上,朱元璋大开杀戒,无论同起草莽、忠心耿耿的元勋,还是计定乾坤、辅国佐君的良臣,或者能征惯战、勇冠三军的宿将,一一被他除尽。等到建文帝———他的仁柔太孙继承大统时,除了一张高高置于金銮宝殿上的龙床,朱允炆身边竟无英才,要么是方孝孺{46}那样刚正有余、韬略不足的正人君子,要么是李景隆{47}那样的纨绔子弟。当朱棣听到李景隆被任命为大将军、统兵五十万杀来时,哈哈大笑,说出如下一番评语:“【景隆】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威,忌剋而自用。未尝习兵,不见大战。”朱允炆的前敌总司令居然“未尝习兵”!那么,熟知军机的人哪儿去了?都被杀光了!设若蓝玉还在,朱棣能笑得出来吗?{48}可怜朱允炆从小被当做一个贤君培养,一肚皮墨水儿和圣人之道;而在他的对面,那个燕王叔父,反而因为被委以“屏藩帝室”的重任,长年戍边练兵,是个娴于兵马的沙场老手。朱元璋机关算尽,唯独没有算到祸起萧墙之内,借以羽翼皇室的保护网,末了恰恰向他钦定的皇位继承人收紧、收紧,将其扼死其中……
不是朱棣不重亲情,实在是皇位的魅力太大太大,而父皇创下的体制又赋予他夺取皇位的天然便利。放眼望去有什么力量能制衡他?别说制衡,就是有能力伸出手指头扯扯他衣袖的人也看不到。那亲民仁爱的侄子守着一座空空荡荡的京城,别人看他高高在上,握着空前巨大的权力,而在朱棣自己看来,这学生娃小可怜儿手上其实什么也没有,是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父皇英雄一世,糊涂一时。这样的权力岂是一介书生消受得了的?它只能属于跟它一样强悍的人!
历史竟如此幽默吗?在孝陵地宫里注视着身后事的朱元璋,看到他“劳神焦思”、“日夜精思”建构起来,理应固若金汤、万无一失的帝权,如此轻易地崩溃、垮掉,他会想到什么?也许,他会有一种被皇四子、现在自封为永乐皇帝的朱棣所击败的感觉。也许,他会沮丧地承认:在对极权的认识上,燕王比他这个老子更深刻。也许,他还在反省:不该遵循圣王之道来培养朱允炆,不该把朱允炆推上以“极权”为材料制成的皇位,却又让他仁义为君。
其实,朱元璋最惨重的失败在于,他别出心裁且身体力行想要证明的既当“独夫”而又不当“民贼”的政治路线,被事实彻底否定了。明朝十六位皇帝,一大半是标准的独夫民贼———窃国大盗朱棣、窝囊废朱祁镇{49}、色鬼朱见深{50}、活宝加孽障朱厚照{51}、炼丹癖朱厚熜{52}、悭吝鬼朱翊钧{53}、弱智大王朱由校{54}……论祸世害民的本事,个个有一拼,谁都不让着谁。虽然历史上的皇帝从来没几个好东西,但劣坏到这么普遍的程度,以前各朝代确实未见可与明代相比者。
绝对的权力,绝对邪恶。
从个体看,独夫未必是民贼。然而,独夫开创的政体,或者那种造就了独夫的政体,最终必将祸害人民。
【注释】
①元顺帝年号。
②我个人不把汉之代秦,视为农民暴动的结果。汉之代秦,应属于战国以来“秦—六国”互动关系的进一步演变,陈胜、吴广起义只是这种关系的先期效应。此意,杜牧的《阿房宫赋》分析解释的极是:“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草莽之雄朱元璋(27)
③④《明史》,列传第十四。
⑤《明史》,列传第二十。
⑥《御制皇陵碑》。
⑦《皇明本纪》:“【太祖】复入皇觉寺,始知立志勤学。”
⑧余继登:《典故纪闻》,卷一。
⑨孟昶,五代十国时期后蜀后主,公元934年—965年在位。国亡,降宋,封秦国公。传此人穷奢极欲,连撒尿的便器,也是玉器镶着宝石做成。但后人有疑此为宋太祖赵匡胤为败坏孟昶名誉而编造的故事,与这说法相矛盾的,据说孟昶主蜀期间,颇受百姓爱戴。
{10}余继登:《典故纪闻》,卷一。
{11}解缙:《天潢玉牒》。按,此书原不著撰者名氏,但明《纪录汇编》、清《胜朝遗事》收编此书时,题为解缙撰。此说有一定合理性,因《天潢玉牒》系朱棣篡位后,出于涂改历史需要,推出的诸种出版物之一,而解缙作为当时的主要文臣,很可能会主持它的编写。姑存疑。
{12}无名氏:《翦胜野闻》。
{13}《国初事迹》。
{14}“三杰”,指萧何、韩信、张良。
{15}李善长,封韩国公。
{16}徐达,封魏国公。
{17}刘基(伯温),封诚意伯。
{18}邓士龙辑:《国朝典故》,野记一。
{19}孟森:《明清史讲义》。
{20}《明史》,志第五十三,食货一。
{21}韦庆远:《明代黄册制度》。
{22}孟森:《明清史讲义》。
{23}无名氏:《皇明本纪》。
{24}《典故纪闻》,卷一。以下所述诸事及朱元璋言论,多据此书,不赘一一。
{25}朱元璋画像,最著名的有两幅,一存于北京故宫博物院,一悬于南京明孝陵享殿内;前者系宫廷画工美化修饰的结果,后者才接近朱元璋真容,现在中学课本上的朱元璋像所依据的就是这一幅。
{26}{27}《明史》,列传第十五。
{28}《翦胜野闻》。
{29}《国朝典故》,野记一。
{30}陈友谅的头号大将,曾在鄱阳湖一役中险些活捉朱元璋。
{31}被红巾军创始人刘福通奉为主,称帝,建国号“宋”,纪元龙凤。朱元璋一直尚奉其号;韩林儿死后第二年,改称吴元年,又明年改国号“明”,改元洪武。
{32}《玉堂丛语》,言语。
{33}《明史》,列传第二十五。
{34}郎瑛:《七修类稿》,卷三十四。
{35}同上,卷三十七。
{36}赵翼:《二十二史劄记》,卷三十二。
{37}皇甫录:《皇明纪略》,七。
{38}《明史》,列传第一百七十三,文苑一。
{39}祝允明:《野记》。
{40}钱谦益:《列朝诗集》,甲集,高太史启。
{41}徐釚:《本事诗》。
{42}《孟子·梁惠王下》。
{43}《孟子·万章下》。
{44}《鲒埼亭集》,卷三十五。
{45}《明史》,列传第二十五。
{46}建文名臣,朱棣破南京后被捉,宁死不屈,被夷“十族”。
{47}李文忠之子,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后,朱允炆任其为大将军迎敌,屡屡大败。《明史》评曰:“贵公子,不知兵,惟自尊大。”朱棣军迫都城之际,李景隆伙同谷王橞开门迎降。
{48}事实上,蓝玉在世时就曾第一个发出燕王心怀不轨的警告。他北征纳哈出归来,以自己的观察进言太子朱标:“臣观燕王在国,阴有不臣心。”而野史记载,蓝玉事发,也正与朱棣的挑拨有关。
{49}年号正统、天顺,庙号英宗。
{50}年号成化,庙号宪宗。
{51}年号正德,庙号武宗。
{52}年号嘉靖,庙号世宗。
{53}年号万历,庙号神宗。
{54}年号天启,庙号熹宗。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伪君子朱棣(1)
危机,并非巧合
专制政体第一脆弱之处,是权力继承环节。此环节尤其在作为政权创立者的第一代君主死亡以后,与作为继承人的第二代君主确立之间,普遍演变为严重危机。稽诸历史,自极权体制以来,中国所有大朝代无一例外在这时发生剧烈动荡。
帝权体制始作俑者秦,公元前210年,始皇帝死于巡幸途中,丞相李斯认为如果太子扶苏继位,将对己大不利,乃与宦官赵高合谋,伪造遗诏,杀扶苏及大将蒙恬,拥立嬴政第十八子胡亥为秦二世。
第二个大朝代汉,同样在此关头出事:高祖刘邦死,新君惠帝即为吕后所挟,七年后惠帝抑郁而死,吕氏径直临朝。
第三个大朝代唐,高祖李渊次子李世民,未等父皇晏驾,先下手为强,杀太子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逼李渊交出皇位做太上皇。
第四个大朝代宋,太祖赵匡胤壮年猝死,时年五十,传位其弟赵匡义,是为太宗。这件事很奇怪,因为中国王位继承制在商代逐步由父传子、兄传弟并举过渡到传子制以后,基本原则一直是父死子继(循先嫡后庶,先长后幼之序),如果无子,则兄终弟及———而赵匡胤共有四子,除长子、三子早亡,次子赵德昭、四子赵德芳均健在,皇位不传子而由弟继,大悖礼法,此事遂成千古之谜。被控制的官史竭力掩盖真相,并构造“金匮之盟”①的故事,给赵匡义继位提供合法性,稗史却普遍怀疑赵匡胤死于谋篡,最无争议的事实则是,赵匡义得位后,并未践“金匮”之约,而由其子孙继位,直至北宋亡。
末路皇朝清代,稍有差异。第一个正式在紫禁城当皇帝的顺治死后,第二任皇帝康熙顺利接班,没有出事。不过与历代开国皇帝相比,顺治的情况非常特殊,他既非朝代创立者(为满人打下天下的皇太极死于明朝灭亡的前一年,即1643年),且登极时年仅八岁,在位头七年,由孝庄太后监朝、多尔衮摄政,亲政不过十年便死去,像是匆匆过客。实际上,在清朝第二任君主康熙的身上,才找到历来开国皇帝的气象与感觉。如注重实质而不拘泥数字的话,那么应该说康熙才是清代政治真正的奠基人。一旦以康熙为界,我们发现则危机复至,前述规律再次起作用———康熙死前对此似已深有预感,他有子三十五人,长大成人者二十人,接班人问题是他一生唯一令他焦头烂额却始终未能妥善解决的问题,储君两度废立,竟不了了之。最终,皇四子胤禛在混乱和疑云中取得继承权,随后兄弟相残、血雨腥风……雍正以后又走上了正轨,乾隆、嘉庆、道光、同治……从此顺顺当当。
五大皇朝无一例外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当然不是什么巧合。朝代更迭之际,巨大的君权还来不及找到稳定的运行方式,第一代君主的过世往往意味着可怕的权力真空,不管死去的君主看上去是否曾经牢牢地控制着局面,事实上各种潜伏的势力早已悄悄等候着他一命呜呼的时刻的到来,以便随时把垂落的权杖抓在自己手中。
令帝权很难避免这种规律性动荡的,至少有三个原因: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