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汉朝-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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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看了,叹息声不断。大长秋曹节在下听见,心里犯了嘀咕。
一会儿,天子下座,去上厕所。大长秋马上趋前,将蔡议郎的对策扫视了一遍。
蔡议郎对策中提起的那个叫“程大人”的资深宦官,正是阳球的岳父、中常侍程璜。大长秋将今天看到的东西,添油加醋地告诉了他。程璜叫来大鸿胪刘郃和阳球商议了一番。当蔡议郎接到帝国监察官署的传讯通知时,他为自己的弄巧成拙而懊丧不已。他只得上书求助于天子,说自己实在是愚憨,不顾后果。陛下应念及臣下忠言,加以掩蔽。自己年已四十有六,又是个鳏夫,死不足憾,只恐陛下今后听不到真话了。
上书石沉大海。监察部门传讯的内容是:蔡邕和其叔父蔡质曾以私事请托刘郃,刘郃不听,他们便怀恨在心,加以中伤。蔡氏叔侄要求原告出场对质,审讯官张恕没容蔡氏叔侄多加辩解,就宣布将二人关进洛阳狱中。
负责讯问他们的狱吏叫张静。一进审讯室,张静就对蔡邕说:“蔡大人,不瞒您说,告您的是一封匿名信。信上说您对刘郃怀恨在心,但也未说您有所行为,而且按照法律,原告不出面,无法定罪。不过,下官身为小小狱吏,也无力回天。大人博学多闻,古往今来,像大人这样的冤案,岂止一件?”
几天后,判决如下:“质、邕二人仇怨奉公,议害大臣,大不敬,弃市!”接着,司法部门将判决送交天子批准。
判决是由中常侍吕强送达天子的。吕强字汉盛,河南成皋人,与丁肃、徐衍、李巡、赵祐等中官在朝野享有清忠奉公、博学多览的名声。当初大将军窦武诛后,天子大封中官为侯,吕强坚决辞去了都乡侯的爵位。现在,他向天子力陈蔡邕之冤,希望天子宽恕。天子也想起了蔡议郎的上书,于是在判决书上改批了一段话:“减死一等,与家属徙守朔方郡,不得以令赦免。”后一句话是说,即便朝廷颁布大赦天下,蔡邕一家也不在赦列。
又是一个秋风秋雨的时节,蔡邕和他相依为命的女儿文姬告别了京师,告别了朋友,走上了西去流放的征途。一天深夜,一个带刀的刺客窜入蔡议郎住的客店,不过他没有下手,反而纳头便拜,对蔡邕说明自己是阳球派来行刺的,他让蔡大人路上小心。一路辛苦,蔡氏家族到了与游牧民族相邻的阴山脚下的朔方郡,蔡邕和叔父去拜望郡守。郡守王智,是王甫的弟弟,一向羡慕蔡邕的名气,蔡邕的到来,使他大为高兴,想与蔡邕结交为友,借以抬高自己的名声,再说,他也知道,哥哥和这次陷害蔡邕的程璜不大对路。他对蔡氏一家大加安慰,接着拿出一封书信给他们看。这又是阳球的书信,要求郡守相机下手,除掉蔡邕。郡守将他们安排到阴山南面长城下的五原安阳县,这里的居住条件略好一些,并告诫他们多加防范。作为一名流放犯,蔡议郎开始服苦役,他的工作是牧养军马。
《品汉朝》第三章 风雨如晦(11)
一天,有人送给蔡邕一对鲜活的鲤鱼后便告辞了。他吃了鲤鱼后非常感动,因为作为不能通信的犯人,他竟在鱼肚子里收到了朋友们的书信。牧马归来,他喝了些当地用马奶酿制的带点膻味的酒,抚琴吟唱了一首相当抒情的诗: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食,下有长相忆。
朋友的书信中各诉他一个消息,即大家都在为他请求天子。特别是卢尚书,他以东观的《后汉记》因蔡议郎流放而无法修撰为借口,屡屡上书。天子也说,蔡先生的才华,本朝无人可比。
次年,蔡议郎接到大赦令,命他速还京师。可临行前的一件事,让蔡议郎改变了行程。
郡守王智平常对蔡邕看待得不错,可蔡议郎也太古板,像躲苍蝇一样躲着王太守。现在王太守下了帖子,大会宾客,为蔡议郎饯行。蔡议郎不得已而赴之。酒酣耳热之际,王太守豪情大发,起身舞蹈,并示意蔡议郎起身同舞。蔡议郎老夫子一个,不精此道,对王太守的示意表示了冷漠。王太守在众宾客面前下不了台,勃然大怒,指着蔡议郎的鼻子骂道:“你竟敢小看我!”
蔡议郎也来了脾气,起身拂袖而去。
第二天,蔡议郎在半路上命车夫改辙南行,他想到王太守的势力,便觉京师如一口陷阱在等着他。此后的十二年中,蔡邕流窜江湖,往来居住于吴越和山东之间的亲朋好友家中。
迫害蔡邕这样的文士,并不能满足阳球的心理。担任将作大匠的职务,更不能施展他这个天生的法官的才华。他有相当理性的一面和对帝国法律的忠诚。近来一些事态的发展,令他深思,感到帝国如再不用法制来整顿一下,将不可以堪。而破坏帝国法律的不是别人,正是中官的势力集团,最张狂的,就数王甫这个家伙。
王甫一直有一块心病,那就是宋皇后。勃海王刘悝的王妃,正是当今这位皇后的姑妈。六年前,王甫将勃海王一家诛杀殆尽后,并不感到轻松,他一直小心提防着皇后。这些年,王甫像一只猎狗一样嗅着气味。他近来发现,天子对宋皇后毫无兴趣,因为天子的后宫添丁加口,美人如云。每年八月,朝廷中的大夫和庭掖丞都要带着相面的先生去洛阳城乡阅视良家少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端丽,合于相法者,皆载还后宫。他还发现,这些新来的嫔妃们对宋皇后都很反感。王甫对她们做了不少工作,于是天子的枕边刮起了阵阵谤毁之风。九月的一天,王甫看时机成熟,便向天子密报了一件事:宋皇后因失宠和姑妈谋反被诛之事,怀恨在心,请了些旁门左道的巫师,天天在宫中诅咒圣上。
天子照例又震怒了起来,诏收皇后玺绶。皇后在冷宫中忧愤至死,皇后的父兄等亲戚并被诛杀。
第一个有反应的大臣,是卢尚书,他马上奏表,要求准许收葬宋皇后家属的尸骸,但未见成效。
宋氏作为皇后,平常对周围的中官们也是恩宠有加的,最后还是由几位黄门和常侍合资收葬了宋皇后的父兄。王甫自勃海王事件起,就开启了中官集团内部的争斗,这种争斗全为钱财和权势,毫无理想色彩,因而为自己招来了仇怨。
这年年底,本朝又发生了一件开天辟地的事,在曹节和王甫的鼓动下,天子下令在西邸公开以帝国的名义卖官鬻爵,初步定下的价格是:秩四百石的官职四百万钱,二千石的二千万,以此类推,一万钱一石官秩。如欲登三公之位,再加千万;登卿位,加五百万,这是全部自费的一类。如果是被朝廷征辟或是地方察举的官员,也要交纳一半或三分之一的费用。当然,价格还要看任职地点的经济水平而浮动。天子知道,买官是一种投资方式,这些家伙得了官职后,马上便会在任上疯狂地搜刮。但天子管不了这许多,他和中官们商议,在西园设了个秘密金库。富有四海的天子居然如此爱好聚敛财物,也是事出有因。天子出身小小的亭侯,日子并不丰裕,因此,天子常常为孝桓皇帝不懂得积攒私钱而惋惜再三;当然,这里还有他母亲董太后的缘故。这个侯王的妃子,其爱好也与民间妇人一般,老是鼓捣儿子积些钱财,以备个大灾小难的。不过她没有想到,儿子是天子,一旦开了盘子,帝国的金融便失控了。
《品汉朝》第三章 风雨如晦(12)
这又引起了士大夫们的抗议,不过天子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因为他已将帝国的政府结构彻底摧毁了。在这件开天辟地的事情之前,天子还在中官的指使下做过一次创举,那就是熹平四年(175),本朝宣布宦者可以为令。这意味着处于内廷的中官们可以合法而直接地参加到由士大夫们组成的帝国政府机构之中,而在此之前,中官们必须通过影响天子的方法间接地干预士大夫的外廷。党锢、宦者为令、公开鬻官,给帝国的主干——中央政府,砍下了致命的三斧头。
一天,天子来了兴趣,又演起了孝桓皇帝的故伎,他想听听大臣们对自己的评价。于是召来侍中杨奇,此人是杨震的曾孙、杨赐的侄儿。
天子问他:“朕比桓帝如何?”
“陛下之于桓帝,犹如虞舜比德唐尧。”
天子马上听出,杨奇的回答,是个大大的反讽,等于是说:“陛下与桓帝,是乌龟和王八,半斤对八两。”
天子讨了个没趣,只得悻悻地说:“卿的脖子硬,真是杨震的子孙。”
光和二年(179)三月,因为中原一带发生了大疫,照常例罢免三公,太尉桥玄、司徒袁滂被免,以太中大夫段熲和大鸿胪刘郃分别代之。段熲出自中官的安排,太尉掌兵,而段熲手上有兵,这是他依附中官的资本。
这些年来,大长秋和王常侍又在中央和地方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亲信,这些亲信很快就在任上胡作非为,把帝国的声名搞得一败涂地。其中最张狂的又与王甫有关。
此人叫王吉,是王常侍的儿子,但对王常侍这样的人来说,所谓儿子,只能是养子了。这次王吉被任命为沛相,他的心理残酷得有些变态。在郡中处决了犯人,还要将尸首大卸八块,放在马车上,贴上犯人的罪状,遍示郡中。尸首腐烂后,便用绳子串连骸骨,继续示众,人皆骇然。任官五年,杀人逾万。
一天,阳球和老朋友、大鸿胪刘郃同在岳父程常侍家中饮宴,程璜也感慨曹、王等中官太胡来了,一点不知收敛,搞得天下怨怒,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接着便讲了王甫以及王吉做下的一些事情。
酷吏最听不得这种事,果然,阳球先是咬牙切齿,继而拍着大腿,狠狠地说:“如果让我阳球做司隶校尉,这些王八蛋哪里还有安身之处?”
言者可能是无意,可听者却是有心。程璜有心,他怕女婿惹来祸害,连忙示意他不要胡说。刘郃更有心,阳球的话,使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刘郃心中一直埋着仇怨,因为他的哥哥,正是当年持节去河间迎立天子的侍中刘鯈,北宫政变后,因其与大将军窦武同谋而被处死。刘郃小心地做官,小心地周旋,但一直在寻求机会。不过,这些年来,中官势力的盛大,又让他有些灰心丧气,他的谨慎渐渐蜕变成了懦弱。今天听了阳球的话,他感到震撼,同时也感到恐惧。
回来以后,他马上去找两个靠得住的老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