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聊斋-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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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得滚下马来,知道这一回犯了大忌讳。只好对着王爷恭敬地叩一个头,心里知道,这一行,做到了头了……“王爷,您莫要怪我,这也是命里注定,您若要索命,我也没有奈何。您若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托在我身上吧……”
一阵风起,他打了个冷战。
他缓缓站起身来,王爷缓缓倒下身去……他觉得肩上背的那东西似乎重了些许……
马蹄声碎,渐行渐远。
跪下复命,皇帝的身影依然笼罩着整个小隔间。
“他见了石头,说了什么……”到底还是不甘,皇帝问。
他摇摇头。既然不必有话,多说就是祸根。
此刻,那石头还在怀里,沉甸甸,热乎乎的。
“哼……”皇帝想是有些郁闷,竟掀开帘子踱了出来。
他忙把头埋在地上。身上忽然散发出那股甜腥的血味,低头看,怀里衣襟渐染!他赶忙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恐怕惊驾!
“那东西,可在?”
他一手悄悄捂住怀里滴血的石头,一手回转从后背上摘下那缚着的东西——一只已经残破了的风筝。
……
我忽然惊叫一声,从竹榻上翻身跳起。
“哥!书里并没有说有一只风筝的!”
哥懒洋洋看了我一眼,“真是书呆子,我这不是发挥一下嘛,讲故事,要有创造的嘛,早猜到那书里的故事你都看过了,才特意编点新鲜的讲给你听嘛!”
“是……是你编的?”我忽然在夜风里出了一身汗。
“是啊,胡编的。”哥坐起身,满不在乎地看着我。
“你怎么就编出风筝来了呢?”
“我……我就那么一想……随口就编出来了……喂,真的害怕了?我讲的故事恐怖吧?”
我颓然的坐回榻上。
“你接着讲吧。”
哥看看手表:“被你一打断,我都没心思讲了,时间也晚了……”
“讲啊讲啊,不带说半截话卖关子的!”我抗议。
“好好,”哥抬头想了想,“后来,那个皇帝叫血滴子把那风筝拿去冷宫给一个妃子看,她就是跟那个王爷相好,犯了宫禁的。然后,那个血滴子把那妃子也给杀了,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妃子和王爷乱情的,唉,反正那是一个宫闱秘密,没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我喃喃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笨丫头,因为那是我——编的!”
“石头呢?那石头呢?那血滴子把石头给了皇帝还是妃子?”
“恩,石头啊,就那么化成血水了,化没了……”
“不!不会没的!一定还在呢!就在……”
哥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好了,收拾东西,回屋睡觉,明天上班,不许迟到!”
一片云恰好遮住了月亮,院子里的一切都暗了下来。
我看着哥的脸,忽然,模糊了,我竟仿佛不认识他了似的……他知道,他一定知道的,他既然知道那故事的开头,就一定知道那故事的结局。
为什么不讲给我听呢?
——以后慢慢讲——哥说。
小院子里,只有花香,依旧飘荡着。
中午,戴雨晴主动找到我。
“怎么了,你好像闷闷不乐的样子,冯怪物又挤兑你了?”她摸摸我的脑门,“要不就是病了?”
我把她的手扒拉下来,“别动手动脚的。”
“哈哈……”她乐得前仰后合,“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幽默的!”
我勉强笑笑,就想自己一个人发会呆,她偏偏要来打搅!
“喂,要不我接着给你讲冯怪物的故事吧?”她喝了口水。
“不要不要……”我想起润枫的话,“我才没兴趣听她的故事,听了更没心情了。”
“那你想听什么故事啊?”
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哥给我讲的只有一半的故事。
“不,我不想听故事了……”都是别人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想知道我自己的故事。
“那我告诉你一个新鲜事!明天,有一个电视剧剧组要来咱们这儿拍外景!早上开门前赶在游客进来之前拍,弄不好,下午静园以后还要拍呢!”
“哦,是吗……”我继续出神。
“我说,你明天早点来,我们俩看热闹去!”
“那有什么好看的啊?”
“笨丫头!兴许人家需要群众演员,咱们还能客串一把,上电视露个脸呢!”
“那有什么意思呢?”
戴雨晴彻底绝望的样子,“机会!机会啊你懂不懂?兴许我一下子就改变命运,当上演员,明星,再也不用在这倒霉地方站殿了呢!”
“你不喜欢这里啊?”我还在懵懂中。
“谁会喜欢这儿啊?阴森森的,从古至今有哪个女人真心喜欢过这儿啊?”她愤愤地说。“禁宫深似海啊,五百多年了,这里埋葬了多少女人的青春岁月,吞噬了多少女人的宝贵生命啊!”
看到她一本正经,抑扬顿挫地演讲的样子,我倒忍不住乐了。
“你看看你,我好容易拽点文,你就笑话我!”她一边笑着一边重新坐回我的身边。
“我没笑你,你说得对。”我把手搭在她的肩头,虽然她比我大三岁,我还是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表示鼓励。
“传说啊,这金水河里的水,都是宫里的女人流的眼泪呢!我可不想把我的青春岁月也交代在这儿。”
“哪有那么多眼泪,那不得把眼泪都哭干了啊?”
“传说,传说啊……呀,到点了!该走了,别忘了,明天早点来!”戴雨晴跳起来,跑了。
终于剩下我一个人,可以继续发呆了。
我正调整着姿势,却发现,我又不能发呆了。
“咳,丫头,今天你哥把书给我送回来了,你都看完了?看那么快啊?”
我四处看看:“你怎么来了啊?”
金润枫用手一指胸前的导游证:“又不用花钱,我干吗不能来?再说我今天又不是在工作啊。”
“可是我在工作啊!”我紧张地看看宫门口,自从上两次,我老觉得冯阿姨会突然出现在那里,窥视我。
“咳,你不是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该回去上课了吗?怕什么啊?”他大咧咧地说。
“那不成,我得保住晚节!你别跟我说话了!”我规规矩矩站在殿门口。
润枫懒洋洋往大殿的阴影里一坐。
“那我不说话了,我看着你成了吧?”
真是个疯子!我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
看我真的不高兴了,他忙哄我,“好好,我不跟你这儿闹了,我是来给你送书的。”
“书?什么书?”
“你哥把那两本还给我,我就再借给你两本啊。”他淘气地眨眨眼。
“不,谢谢你了,我马上要开学了,恐怕没时间看了……”我想起哥的话。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望着我。
“为什么?你……你不喜欢……故宫里的故事了?”
我不说话,我不能告诉他哥对我说的话。
“故宫有很多故事的……你应该……慢慢看……知道的多了……你就会喜欢的……”他把书放在台阶上。
我垂下头,可是,为什么那些故事,都是那么悲惨呢?
“我明天要带一个新马泰的团,十二天。”他慢慢地说,注意着我的反应,我尽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这书是新的,我买的,送给你的,不用还。我还没看呢,等我回来你给我讲里面的故事吧!”他恢复了淘气的样子。“好啦,我走了,我得买瓶防晒霜去!你说这大热天,怎么有人就不喜欢跟家踏踏实实呆着,非要到处乱跑的搞什么旅游呢!”
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都没人愿意出去玩,我看你吃什么!”
他冲我一眦牙,做了一个咬我的动作。
我挥挥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
天蒙蒙亮,广场上的升旗仪式刚刚结束,我赶到东华门,戴雨晴早在那儿伸着脖子等我了。
“快点快点,剧组的人都进去了!我看见女主角了!好像是……好像是……那个谁!”
她急火火地扯着我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给门卫看我们的证件。
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在东六所的夹道里支起各种灯啊,反光板啊,摄象机啊什么的。因为要抢时间,演员都已经化好了妆,穿好了服装,想是因为起的早,个个都无精打采地,一脸的倦怠。
戴雨晴拉着我想往前边挤,被一个剧组的人拦住了。戴雨晴不客气的把证件往他眼前一晃,“我们领导说了,叫你们注意防火,以前《末代皇帝》跟我们这儿拍摄着了火,烧了一地毯,赔都赔不起!我们这儿……”
那个估计是剧务的小伙子看来是不敢得罪这位伶俐的姑奶奶:“得,得,您二位想看,稍往前一点,别穿帮了就成。”
“什么叫穿帮?”戴雨晴不依不饶地问。
“就是……就是拍错了,拍得不对,把不该拍进去的拍上了……”那小伙子语无伦次,逃之夭夭。
我拽拽她:“你怎么那么多话?”
她一笑,“新鲜呗。”
刚安静了没两分钟,她又问,“你说他们拍的这是什么戏?”
“我看,是明朝的戏,你看他们穿的衣服……”
“皇上呢?谁演皇上啊?肯定是个腕儿!天啊,最好是……”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在现场,她大约是最兴奋的一个人。
我不再吭声。我对拍戏没什么兴趣,本来就是假的,再把造假的过程让我知道了,就更觉得没意思了。我心里觉得,从前,历史中的故事,肯定不是戏里说的那样……
导演开始拿着小扩音器命令走戏了。这是一场群众演员的戏,因为据说那个演皇帝的大腕儿还没到。
一队明朝的宫装女子在太监的监押下哭哭啼啼地走过来。她们是要为死去的皇帝殉葬的,走过这条夹道,就走到了她们人生的尽头。
一个女子突然大哭着朝天喊着:“娘,我去了!娘,我去了……”
队伍顿时骚乱起来,太监们怒气冲冲揪出那个女子。
“挑上你去那边服侍皇上,是你一家子的福气!哭?哭什么哭!”
“停!”导演摆摆手,“哭,你倒是哭啊!”
那个女演员掸掸身上的土,站起来:“不是还没正式拍呢吗?”
“情绪!情绪!你现在情绪就要到位啊!你想想啊,你是一个从朝鲜过来的嫔妃,那么远啊,离开家人,到了深宫,皇上没见过两面,却要为他殉葬,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你,马上就要被吊死了!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那演员笑嘻嘻地听着,点着头。
导演无可奈何,“快点快点,时间很紧,我们早上只有三个小时!不走了,实拍!”
宫女的队伍又一次走过我们眼前。
“停!”台词还没说,导演就急了,“怎么搞的嘛,要死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悲伤!眼泪!你们的眼泪呢!”
化妆师忙跑过来,“给她们点甘油吧?”
“不成,一会要有一个特写的!真实!我的艺术追求就是——真实!”
“扑哧……”戴雨晴在一边乐了,“真实什么啊?那妃子还戴着手表呢!”
可不是!真难为她这么好的眼神!演那个倒霉妃子的演员狠狠瞪了戴雨晴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