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罗门的伪证-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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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以令雪全部融化。
男孩挂掉了电话。或许是心理作用,修造觉得他在放回电话听筒时,故意弄出了较大的声响。这是人们对电话那头的人相当恼火时常会有的举动。修造向前跨出一步。
男孩推开电话亭的折叠门来到外面。当他发觉修造还在看着自己时,脸上露出了比刚才更为胆怯的神情。修造凭直觉认为,这孩子并非不良少年。平日里做惯坏事的不良少年早就掌握了将大人们质询的目光顶回去的技巧,更何况他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显露出战战兢兢的模样,从而引起大人们的警觉。
“遇上什么麻烦事儿了吗?”修造向男孩搭话。凭经验,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做是最为稳妥的开局。是自行车坏了吗?跟约好的朋友走岔道了吗?还是外出后身体突然不舒服,想叫家里人来接?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到我家里去等一会儿吧?
男孩默不作声,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看到他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修造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久违的景象。在他抚养孩子那会儿,以及当他自己还是孩子那会儿,那些时代的孩子们都会有这样的眼神。只有在说谎、隐瞒真相,或因某件羞于被大人知晓的事情暴露而遭到追究时,孩子们才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那是一种“不知道该说出多少真相才好”的眼神。坦白到什么程度才会得到大人们的原谅?既能得到大人们的原谅,又不至于背叛保守秘密的朋友,两全其美的妥协点在哪里呢?
现在的孩子却并非如此。他们从未打算得到大人们的原谅,也根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所以,他们绝不会显露出慌乱游移的眼神。至少那些光顾电话亭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不,没什么。”男孩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就像出自一个内向的女孩。白色的雾气随着话语一同出口,仿佛一团尚未成型的幽灵。
从近距离看,男孩不像在哭。他的脸上确实是湿漉漉的,那是落到脸上的雪融化后留下的痕迹。他看上去很累,几乎筋疲力尽。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这倒是极为少见的。
“哦,那就好。”修造故意板起脸,说道,“马上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小孩子不要在外面乱跑,赶快回家去吧。”
爸,你这样多嘴,会被人当成讨厌的老头子的,弄不好还会捅你一家伙呢――如果被女儿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这样说吧。但修造觉得眼前这个男孩绝不会那么做。
“嗯,好的。”男孩说着,微微鞠了一躬,或许仅仅是低了一下头。修造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朝着关了一半的卷帘门走去。
这时,已经走出两米多远的男孩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又对了个正着。修造站定身躯。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男孩立刻将脸转向前方,用比刚才更快的脚步,踏着刚刚积起的小雪渐渐远去。当男孩在街角处拐弯,那深驼色的上衣消失于视野中时,修造微微皱起了眉头。
稀稀落落的雪,在冰冻的人行道上铺了白白一层。积雪很薄,上面的足迹仅是依稀可辨。男孩的点点足迹连成一串,指向远方。
顺着这串足迹望去,会发现在他刚才回头的那个位置,足迹稍有偏斜。那个瞬间,他的内心显然有所挣扎。那孩子是想说点什么吧?是不是卷入了什么麻烦事儿?修造突然感到一阵不安,怔怔地站在原地。身为不能容忍街头无礼行为的老顽固,刚才是否应该发挥那生来就爱管闲事的老毛病,深入质询一下那个孩子呢?
不经意间,一件往事浮现在脑海。类似的感觉以前体验过,确实不假。
那是昭和二十年三月发生的事。那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大空袭”(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陆军航空兵对日本首都东京的一系列大规模战略轰炸,主要指代1945年3月10日、5月25日这两次空袭。)前一天。由于东京实在搞不到食物,修造一家终于不得不到早就邀请过他们的乡下亲戚那里避难。父亲收到征兵通知书后去了南方,要上路的只有母亲和小姨,还有修造及六个弟妹。
可眼看要出发时,最小的妹妹得了麻疹。在她退烧之前,母亲只得留在东京陪她。“你们跟着阿姨先走吧。”母亲吩咐道,“要乖一点,不要给阿姨添麻烦。阿修,你要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呀。”
出发的那天早晨,母亲一直将他们送到电车站,她逐一检查完孩子们的衣服和随身物品,拜托自己的妹妹照顾好孩子们,便将他们送上了电车。大家上车后,母亲露出笑脸,朝他们挥手。孩子们也纷纷回头向她挥手道别。大家都以为只要过三四天,母亲就会带着小妹妹赶来,没人担心会出事。
修造是一家的长子,自然感到了肩头的重担。由于母亲不在身边,他的内心愈发惶恐。他透过电车的后窗久久地望着母亲。电车开动后,母亲转身开始过马路。家里还有发着烧的婴儿在等她,她走得很快。
她穿过马路,又忽然站住了,包着三角头巾的头再次转向电车的方向。虽然已经离得很远,修造还是看得出母亲脸上悲凉的神情。她的脚步突然像是缺乏自信似的踌躇着,好像本已拿定的主意发生了动摇,波及内心。
当时,修造真想从慢吞吞行驶的有轨电车上跳下去,飞奔到母亲身边。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迫切的念头。与其说是冲动,更像是确信。他确信自己必须要带着母亲和小妹妹一起走,绝对要这么做。他不清楚个中缘由,只知道非如此不可。他觉得那一刹那,上天把一个机会交给了他。
但在现实中,修造什么也做不了。对一个十三岁男孩而言,无论是说服阿姨返回,还是一个人跑回家,都是不可能的。
就在第二天的三月十日,东京的下町地区在大空袭中化为焦土。母亲和小妹妹双双葬身火海,再也回不来了,连遗骨都未曾找到。
“爸,吃饭了。”女儿的喊声使修造猛然回过神。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直愣愣地站在半开半闭的卷帘门前。飘扬的小雪不住地落在他的头上、肩膀上。
事到如今,为何还会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呢?
人行道上,少年的足迹依然淡淡地印在白雪之上。据说今夜会有一场大雪,这行足迹,连同少年内心的挣扎留下的痕迹,都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不想的预感却依然徘徊心头。没有强行拉回那个孩子的后悔没有消失。在决定性时刻未能作出决定性选择的焦躁感变成苦涩的回味,渗透到女儿亲手做的饭菜中,虽然有点捉摸不定,却切实体会得到。
那孩子到底是谁?住在哪儿?小林修造忧心忡忡。
2
每年的圣诞夜,藤野凉子总是很忙,今年更是忙得非比寻常。她一边指挥着两个连打蛋器都不会用的妹妹,烤一个直径三十公分的圣诞蛋糕,一边布置着华美的圣诞装饰,还得一手包办全家人围坐在一起享用的晚餐。
至于烤全鸡,妈妈已经向日本桥那儿的熟食店预定了,等她下班后取回家即可。按凉子的心思,烤全鸡也应该亲手制作,却被妈妈狠狠训斥了一顿:“要么蛋糕,要么烤鸡,做好一个就行!”野心太大是失败之源――这是妈妈一贯的主张。
但在凉子眼里,母亲邦子自己就是个年轻时胸怀大志,并将其逐一实现的女强人。二十年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佐田邦子进入大型房地产开发商“丸三不动产”当事务员。三年后,这个年轻的白领女性通过了民用住宅经营责任人的考试。仅凭这点,就足以令同事们惊叹不已,她竟然再接再厉,于次年取得了司法书士(注:具有撰写司法文书资格的专业法律人士。)的资格。
从房地产公司辞职后,佐田邦子进入一家离自家较近的房屋中介公司上班,目的是积累实际经验。那之后不久,附近发生了一起枪击事件,地方警署刑警课一个名叫藤野刚的青年刑警前来查案,两人以此为契机相识,并很快开始交往。不到一年,藤野刚向邦子求婚,邦子欣然接受,名为藤野邦子的新女性就此诞生。她不顾周围人的强烈反对,高调宣布婚后绝不放弃工作。幸好丈夫对她婚后继续工作的愿望表示理解。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婚后不久,丈夫接到前往总部工作的调令,这对年轻夫妇一下掉进了忙得不可开交的新婚生活。
凉子知道,母亲怀着自己时,正为取得不动产鉴定师资格而埋头学习。当时,边工作边学习的邦子身兼妻子、母亲、房屋中介商和考生四重身份。虽然她在学业上所向披靡,但作为女儿和媳妇的表现都不及格。她曾不好意思地坦白,她那时不仅跟婆婆不合,与自己的亲生母亲间也是口角不断。
比凉子小三岁的翔子出生那年,母亲顺利取得了不动产鉴定师的资格。当翔子刚能睁开眼看母亲的脸庞时,母亲又提出了开设自己的事务所的构想。但由于各种纠葛和矛盾,再加上资金凑不齐,这一构想在当时泡了汤。凉子能够回想起来的最初记忆,就是母亲在厨房里一边哭一边用围裙抹眼泪。她之所以委屈、哭泣,既不是受了婆婆的虐待,也不为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而是因为不肯给她贷款用作开业资金的银行融资人员那种根本看不起女人的恶劣态度。
在最小的女儿瞳子一周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八二年,藤野邦子终于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事务所。
“邦子真是个只知道工作的笨蛋。要是阿刚在外面有了女人,看你怎么办。”自从凉子懂事起,就不止一次听奶奶边叹气边如此唠叨。在凉子看来,父亲的人生道路也是用一块块名为“工作”的砖块铺就的,别的女人不可能趁虚而入。
“话虽如此,从砖缝间开出一朵小蒲公英的可能性或许会有,但不至于开出百合花或蝴蝶兰。”今年夏天某个闷热得难以入眠的夜晚,凉子向母亲说了这样的话。母亲听后大为赞同,还说:“想不到你会说大人话了。不过这话在奶奶跟前可不能说,记住哦。”
现在,父亲在警视厅搜查一课奉职,接触的案子都充满血腥味,家里的三个女儿又都处在敏感期,因此他几乎不在家里谈论工作。可凉子仍发觉,父亲有时会和母亲聊起手头上的案件,听取她的意见。这时藤野邦子会根据具体话题,在普通女性、母亲和专业人士三种角色间切换,发表相应的看法。谈得投机时,两人似乎相当亲密,表面上又都很一本正经。
对藤野凉子而言,父母――特别是母亲,简直是常人无法企及的杰出人生的样板。正因如此,如果亟不可待地奋起直追,多半会欲速而不达。凉子用功过头又追求过多,还有点完美主义倾向。这是自她初中第一次拿到成绩单起就表现出的老毛病,为此频遭母亲的指责。比如今天,凉子想同时做出圣诞夜的烤鸡和蛋糕,就被母亲严厉呵斥了。可见母亲十分了解凉子这一性格。
既然烤鸡买了现成的,色拉和汤怎么也得自己来做。凉子为此制定了详细的计划,还精确安排了时间。剑道的冬季训练不能不去,除此之外的事情一律靠边,今天她的脑袋全让张罗饭菜的事儿占满了。
3
野田健一接到向坂行夫打来的电话时,已是下午四点过后。
今天是圣诞夜,学校放假。现在天色已经向晚。对于健一,这是个无聊的圣诞夜,既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