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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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不由得莞尔而笑。
景弘穿身青色长袍,头发直披在肩上掩饰额角未好的烫伤,一向美丽的脸上,此刻竟也是一径发青的颜色。有个娃娃紧紧粘在怀里像树袋熊那样死死抱着他,一双眼睛黑漆黝亮,笑起来咿咿呀呀。
我破功笑道:“王景弘,原来你已有了私生的娃娃!”
景弘眼望过来,先喜后怒绷紧了脸皮不肯说话。
朱棣也瞧见了我,嘴角挑起微笑,扇柄一转,倒敲过来,“哪边的猴精醒了?可是张口就没有人话。”
我扮作委屈,眨眨大眼,“王爷此话怎讲?三保死里逃生,全赖着对王爷的一股忠义之气护住了心口丹田!”
朱棣被我逗得高兴,招手道:“快来快来,你和景弘一日不在,我就觉得全身不对劲。你且放心,这次的事,哼……”忽然面上浮了缕冷笑,扇子敲到了手心,咬牙道,“我要朱标以十倍来偿还!”
我猛地打了一个机灵,以往朱棣还会给太子面子,不管人前人后,说起太子,总是称作皇兄,如今人到了凤阳,连面子也不用理会了,竟然直呼太子其名。
我装作无事地走了过去。景弘“哼”的一声扮出高傲的样子,别转过头不肯理我。那娃娃却马上抓住他的头发害他一脸扭曲当即破功。
燕王身畔的谋士中,有人拿眼角扫着我与景弘,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隐隐含有轻蔑之心。
他们对我和景弘与燕王的关系,似乎有所误解。其实他们不懂,那个阴冷的外表下面,朱棣只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他带着我与景弘,实在是一种少年时开始养成的习惯,他就像一定要有相熟的东西握在手心才能安心入睡的小孩。我与景弘也不过就只是一件握熟了的,不舍得放开的东西罢了。
我浅浅地笑着,温顺地听着朱棣说话,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偶尔笑一两声,再抬起眼角,轻轻瞟向景弘。而他也正瞟着我看,一旦四目相会,他总会率先别头,不自在地咳嗽着,抱紧怀中那个除了他,谁碰一下都会吓哭极认生的娃娃。
他给那孩子起了名字叫王祯,也不怕折寿硬是以人家爹爹的身份自居起来。
我不依不饶只说人家本有姓名分明是叫大壮!他便一手抱了孩子,一边用那狭长漆黑的凤眼瞪我。我在没人时,溜入他的房间,摇着凤阳的花鼓教大壮:“叫姐姐。”
大壮曰:“爹爹!”
我嘟嘴:“叫,姐姐!”
大壮曰:“爹爹!”
府里的老人说这孩子受了惊吓学的话全忘了得从头教过,可不论我怎么教他,他依然只认得景弘一个,也只肯叫他一个。
我掐掐大壮的肥脸,“没良心的东西!明明是我说要去救你的小命,被那个专捡便宜的跑得快,就不分我一半啦!”
景弘飘悠悠进屋从我怀里一转就抢过了孩子,揉着大壮的脸蛋,只说:“又不是物件,如何能分你一半?”
我怒,“王爷平常赏了我东西,小爷我不是都分你一半!”
他瞟我一眼,“又在说那些十几岁时的事了。不巧、不巧,这月初七,我先过了二十岁寿诞。以前的事啊,已经记不得了。”
我怒道:“反正大壮必须分我一半!”
他抱着娃娃,摇了摇花鼓,“祯儿叫什么?”
娃娃甜甜笑,“王祯!”
我气到瞪眼,原来这孩子不是不会说话,是选择性丧失说话功能啊!
他看我,也甜甜笑,“你瞧,这娃娃已经入了我们王家的门了。”
我翻眼皮道:“那么我也入了王家的门不就好喽。”
他骤然冷下面孔,阴森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我结义金兰,这孩子就算是我侄儿不好吗?”我被他周身散出的冷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扶住门框。两辈子的时间加在一起,我活得总有他一倍长,竟会怕他?真是好生没用。
景弘垂眼,半转了个身,淡淡道:“哦,原来如此。”
“不然还能有什么……”我小声地应答,忽然从后背到脚心,透着一股不自在的劲,就连待在他房里,也无法忍受的别扭。当下夺门而出,只说:“王爷要你去见他,说让你回京办一趟事哩。”
我与景弘,虽是名义上的近侍,但朱棣天生多疑,不肯信任外人。诸多繁杂之事,他亲力亲为,不得已,就交付身边亲近的人去办理。为此,倒是磨炼出了景弘一身的本事。以往每次去京中送信,常是景弘去做,此次的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因中间,又出了一档子大事。
五皇子不知怎的,抛了他的封地,跑来凤阳。与他那亲哥哥春风沐雨相见如故密谈甚欢。郡主忙着害喜生孩子,也实在分不出心神管教朱棣。结果这事又让太子党们拿到太祖面前参了一本。
太祖大怒,要把五皇子贬至偏远湿热的云南去,朝中大臣极力制止,找到若干理由说五皇子体弱多病不宜迁徙。最后在徐达的美言下,给留在了京内。
太子一向视燕王吴王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刺在肉中,更是不剔不快。每日里不断寻找吴王麻烦,又派人来凤阳搜寻燕王的大小细故,有事无事,就参一本。好在太祖还不算太傻,对燕王一向比较偏怜。只是应付太子,并不真的责罚。
我寻思太子这种无事挑衅的举动无啻于逼人谋反,至少几年以前,我就看不出朱棣有什么当皇帝的野心。正当我抱着乐观主义的精神悲观地忧虑着,京里传出一道令我再也不必忧虑的消息——太子他GAMEOVER了。
我偷笑,我愕然、我惶恐。
偷笑是想到奈何桥上那接魂使此番又要吹胡子瞪眼大骂来人:YOU死得太过突然!
愕然是太子一向身强体健属于无事找事的类型,元气满满的让人想用大锤一顿狠扁,骤然逝世不免令人瞠目惊叹。
惶恐来得毫无来由……我走进了景弘的房间,此次送信时日不短,竟然有点黄鹤一去不复返。呆然注视着原本挂在房里被带走了的宝剑,又转头看了眼咬手指头的大壮,我说:“你这孩子总是胡思乱想,你爹爹只是去给王爷送封信罢了!”
大壮怔怔地看着我,忽然叫出:“姐姐!”
我笑着拍他的脸,纠正道:“叫三保。”
不管情不情愿,我已不是郑椿萱,看了眼明朝那不甚清亮的镜子,映出的人风骨瘦削而神态冷厉。看得一怔,不由得抚颊自怜,原来我竟然这等清瘦美丽。
而镜中那人向我开口:“你在我房里作甚?”
我恍然大惊,忙转过身去,原来那人根本不是我,是景弘回来了。
“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怎么半点声音也没有?当心吓死人。”我佯怒道。
景弘转身洗手,“我回来要先见王爷,再去给王妃送书信。好一番忙乱,哪有你过得潇洒轻松?”
我反驳:“我早上起来要陪王爷吃早饭,中午要跟着他扮作跟班。下午他睡了,要听我讲睡前故事。晚上还要记得来这边察看你儿大壮!”
他看我,忽然一笑,只念:“果然好忙。”
我讨厌他笑得这么沧桑,伸手去抚那微蹙的眉头,他往后一跳又躲开了我。我的手讪讪收回,背在身后,口中只说:“不然下次你我换工来做。我去和王爷说!”
景弘讽笑,“只怕我的工你做不来呢。”
我不服气,“你能做的,我有哪样不能做!”
景弘低头看我,这家伙长得高了,竟敢低头看我,那眼神直直地盯着我,蓦然变得好炽热。
“……我不要你去做。”忽地这样说,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好像很有男子气概的,风骨清俊的,一字一句的,“有景弘做就够了!”然后,他捧上了我的脸,好像捧着什么贵重的物什,呆呆地看着,过了好久好久。
用那种明知没有希望但收不回感情的无偿温柔……
我害怕了起来,我不知道景弘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于是我猛然后退,从他的手里,惊慌失措地逃走。
翌日开始,我就躲避景弘。连大壮也不去看了。徐棠生了孩子后身体孱弱,我就讲些外面坊间的故事,说给她听。我央求徐棠把我要到她身边来,我不想再跟着燕王,也害怕见到景弘。
他们在做什么,我不想懂。
命运不是游戏,我没法因为是白捡来的人生就不去珍重。哪怕平平凡凡也好,当个小人物也好,就这样就好了。
在奈何桥前许下的野心全数作废,夸张的人生果然只存在于戏剧中,如果可以,有谁愿意成为这戏剧中的主角。
但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徐棠或我,一样只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黑白子,就连燕王,他也难保自身。太祖晏驾,竟立了前皇太子的儿子,皇太孙为帝。
他是要以此杜绝过世之后,皇子们相互争斗。但朝代轮换,血雨腥风又岂能避免。
这日,正在书房低头研砚。
朱棣心血焦躁,咳嗽不止,半躺半靠,叮嘱景弘代笔作书写信给五皇子。外面谋士姚广孝忽然不报而入,嚷嚷着:“燕王不好了!”
景弘冷冷提眼,“胡说什么!”
姚广孝自抽嘴巴,只道:“是朝中不好了。”
我抢道:“那干我们凤阳何事?”
朱棣摆手,皱眉起来,不要我与景弘多言,“到底怎么了?令先生如此焦躁?”
姚广孝说:“如今那年轻的皇帝,听了臣下们的话,想要削蕃。王爷,这是冲着谁来,那是一眼可知啊!”
我习惯性去看景弘,他被我一望,有些愣神,马上别过了头,我装作不知,同他一并看向朱棣。
大明太祖吸取前代覆灭的经验,认为主弱臣强是元代失败的重点,故而他分封皇子封地让他们手握兵权,若遇急情,可调动所在州郡的兵马。以此让朱家子孙维护皇权。可也因此,皇子之间若要相互倾轧,就势必掀起一片血雨腥风。故而新皇登位后,想从闲散各地的王侯手中收回兵权也不难理解。
我望着朱棣。我不是想要关心他的生平。实在是这辈子我倒霉,被分配于此人为奴,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影响我的人生,想要略过不计那绝不可能!
朱棣手里拿着景弘递来的茶盏,脸色阴晴不定,只抬手喝了一口。蓦地把茶盏往地上一扔。碗盖分离,摔得粉碎。
姚广孝木然拱手,“臣明白了。”
我挑眉,我瞪眼。他明白了什么?我怎么一点也不明白!再抬头看看景弘,见他也是一脸严肃,何算你们一个个全是人才,只有我是蠢才?
不不不,我不相信这残忍的现实,我对自己说天生我才必有用,这年头就连火星人都不能免费使用时空隧道!我的穿越必有其道理所在!我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展露出来!必定有一日,会有一个人发现我的优点,我们相互欣赏、一见倾心。正当我得意洋洋胡思乱想,忽听得朱棣咬牙切齿说了冰珠玉翠般的五个大字,当下佩服,还是我王英明,他这么一说,连我也听懂了。
他说的是:“不反不行了!”
此后不出一年时间,周王、岷王、湘王、齐王、代王先后被废。据我揣忖,大概朝中那个皇帝也不敢一上来就动势头最劲的燕王。
我对朱棣说:“这是典型的四周包围中央,再逐个击破。我党在那个斗争激烈的年代,就是采用这样的手法乡村包围城市,最终直捣黄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