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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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像一直都生活在只有我与景弘二人的世界中。对任何人也留有余地的心,就只对他微妙地敞开着。
朱棣的寂寞、徐棠的烦恼……说真的,我大概从来没有认真地放在心上过吧。就连出航这样的大事,我也只觉得是置身于电视连续剧一般,缺乏真实印象。
记忆如雪纷落,又如梨花纷启。
铺天盖地如丝绸被扯碎的坼坼薄白里,我啊,一直就只把景弘当成是唯一与我相同,会哭会笑会痛的真实人类看待。
这样的我,何等残忍,又是何等漫不经心呢。
今天以前,我统统没有想过,也没有必要去思索。
但是现在,皓云的头发正缠绕在我的颈上,他的脑袋无力地枕在我的肩膀,我的双手搂着他的背,他的背上扎着一柄刀。一滴一滴温热的血液,正喷洒流淌,缓缓打在早已被周遭的海浪溅湿的手指上。
胸膛贴得如此接近,我听得到皓云变得急促的心跳声。我第一次意识到:梅皓云啊,他不是能帮我逢凶化吉的一张银票,他不是温柔微笑帮我排解难题的万能法宝,他也不是闲来无事陪我游山玩水的一个朋友,他甚至不是只要回头只要愿意就能看到的固定配角。
他是一个人。他叫梅皓云。他一直对我,很好很好……
眼角,有湿漉漉的东西缓缓滑坠。
脚底所立,最后一块船板碎裂的同时,我抱着皓云仰倒入海中。因为如此,我分不清那咸咸的滋味是眼泪还是海水。
如坠入深蓝色鱼缸,皓云向四方散开的黑发若缠绵海草。第一次发觉他的皮肤白到透明,轮廓异样清晰,突额凹眼像个英挺的混血儿却又带着东方特有的清秀幽丽……皓云一直都这么帅气对吧。第一次见面时就美丽得令人傻眼屏息。
我在水中拢紧怀抱,像海的女儿抱住专属于她的王子。
有什么揪住我的手臂,我却觉得自己一直在不断沉溺。
薄如红雾的血,渐渐染淡幽蓝。
我拼命抗拒那些拉扯我的手臂不顾海水涌入口中而尖叫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太冷血太残酷太任性太执拗,要是我不和景弘赌气就好了,要是不带你上船就好了,要是不那么依赖你就好了。皓云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在海的另一端有一个比这里更适合你的国度,有一天我想带你去看。你一直对我那么温柔,就连我的唠唠叨叨也会用静谧的眼神微笑着聆听。所以你不可能让我伤心对吧,你不可能让我后悔一辈子对吧……
跪在不知何时已被人打捞起来的甲板上,我紧紧地抱着皓云尖锐地喊叫,然后,那双大而清澈的眼睛眨动着慢慢掀开,苍白的脸缓慢地漾起一抹微笑。
“我不会死的……”被我抱在胸口的皓云,凝视着我,虚弱地张唇,“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死。”然后他又眯眼笑了,“——吓一跳吧。”这样苍白地开着玩笑,“是三保之前讲过的,故事中的对白呀。很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说,对吧。”远山一样的唇形,在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小涡。
我忍不住又流泪了。
我把他的头抱紧在胸口。
闲来无事时给皓云讲我喜欢看的电影。其实我没有认真与皓云交谈的意图,我只是把皓云当作可以听我说话的对象。
我给他讲了《一百零一次求婚》,我说我最喜欢那句台词了。男主角对女主角说“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死!”
有人又在拉扯我的手臂,他在耳边说你放开他这样没法让他治伤啊。那声音又恼怒又气愤还嵌含着其他什么情绪,但我已经不想要分辨不想要了解。
我只是抱着皓云一直哭一直哭。
我知道他再也不是我用来招惹某人生气介意吃醋的道具,狭小得只能容纳二人的我的世界,在海天一色的这个黎明,被炮声在眼前轰然炸开。
四溅的水花,温湿的鲜血,冰凉的黑发。一切使我清醒,我怀中的绝非什么布娃娃。这里是大明朝,我不再是郑椿萱。
木然地撤开手臂,终于任由景弘把皓云从怀中抱过去。随船的大夫马上包扎治疗煮药……而我,在飘弥着战火余韵的甲板上,混乱的黑夜过后的黎明太阳正升起时,与经过了海盗的大战而战盔缭乱的景弘,四目对视。
整夜未睡变得苍白憔悴的景弘的脸,嘴唇干裂眸中也带着隐隐血丝。他说:“放心吧。大夫说了,梅皓云没有伤到要害。”
我没有回答,只是固执地瞪视着他。
“……”于是,他也不再说话,依样回望着我。
“为什么开炮?”
“我不开,敌人也会开。他们在暗礁那一带利用木雕的假鱼在鱼腹中藏了火药。”
“厚,还真是‘鱼雷’啊。我是不是应该笑?”我听到自己木然地回应,“最近,不太懂得怎样搞笑了。在哪里应该笑,你要事先告诉我才行。不然我很难捧场的。”
“你是不是一定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怎么敢呢?一切都是我不好,我咎由自取。”
“郑大人,希望你不要再意气用事。”
“王大人,谢谢您的提醒。”
“……”
“……”
我们就好像电影拉长镜头里被定格的两个黑影,天长地久般横伫对立。直到打扫甲板清理战后物资的士兵跑来报告说被擒的陈祖义正在胡言乱语说海上要起暴风。
“老子可不愿陪你们一起死!”大喊大叫的男人,即使被擒也不老实,“海上将有风暴快点撤帆避让!”好像真的很焦急那样嚷着。
景弘望我一眼,我甩了甩袖子,“以后全听你的,我再无意见。”
苍蓝的海面异样宁静,好像在嘲笑俘虏的妄言般晴和安平。
我亲自给皓云煮药,大夫说船上物资虽然充沛,但可用于皓云吃的药却不多。又说皓云需要静养,希望不要再起风暴。
我望了望慢慢飘来的青色苍云,端了药碗走进皓云的房间。皓云脸色苍白,看到我却还是勉强地先扯动一丝微笑。
我说:“皓云你别怕啊。”
他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会怕吃药呢。”
“谁说是吃药了?”我瞪眼训斥,随即拿过绷带。
“才刚换了药啊。”皓云张大眼睛。我不理睬,把白色绷带绕过皓云的头颈腰腹只小心避开受伤处,将他扎扎实实绑在船舱的床上。
“嗯嗯?”皓云的嘴张开O形,“这是要干什么?”
我故意邪恶地笑笑,但是来不及把玩笑话说出口。脚下蓦然一颤,我的头紧接着撞上了骤然倾斜的墙板。
甲板上标志紧急通告的哨声接二连三响起的同时,我也脚步虚浮地抓住床头的扶手,咬牙切齿道:“他妈的那祖宗这次没骗人,又要……起风暴了!”
这场大风刮了足有三日夜,其间滴水未进,全员都在辛苦地与风浪做搏。这日天空骤然像被撕扯裂开,一卷积云。像要塌陷下来般的汪蓝碧空,直泻下通透如银的罕见光耀。
“放晴了!放晴了!”
掌舵的、挂帆的、舀积水的、抢修甲板的……包括我这昏昏沉沉的,都忍不住额手称庆惊喜呼号。
“可是。”我为难地看看左右,“我们究竟被吹到了哪里?”
从中途就已偏离了航线而随波逐流,远远看到陆地,舵手就拼命向这边靠岸。暴风初霁的此刻,船队泊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抬头望去,只见山草青青,有服饰精丽的少数民族也正向这边张望。尽管面目黝黑不清,但也像是中原人氏。
景弘披头散发从甲板另一处赤足踏过,呼喝士兵先上岸探查。自己把湿了又干粘在身上不舒服的上衣脱了,打着赤膊。
我咳了咳,“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让这群土著看到我们大明钦使就是这副形容?”
他不甚在意地一撩头发,挑唇讪笑,“你却不去照照自己?”
“嗯?”
我连忙钻回舱内,找了块铜镜细细端详。
果然。连日来与风暴殊死相搏,我也是头发干枯脸色菜黄。
“哼。”我揉揉鼻子,“好歹我没有衣衫不整!”
忽然想到皓云,糟糕!我们没病没伤的人都憔悴至斯,皓云背后中刀,纵然那个庸医说他无碍生死,也还是令人担忧。
忙找到负责照顾皓云的士兵,“梅公子的身体怎样了?”
士兵说:“伤口虽然没再出血,但这几日海上翻天覆地无法煮药,脸色一日比一日差……”
我心里一沉,打断了士兵的报告,径自去探望皓云,一推开舱室的门,淡淡的血腥味就溢在空气里,床边的圆木凳上堆散着酒和用过的棉花。皓云面如金纸,以往淡红色的薄唇也苍白得见不到丝毫血色。皓云趴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才回头,见到是我,先笑了。
“风停了吧?这次真是厉害呢。”
“对不起。”我一屁股坐过去,虽然有些话不说为好,但我的个性就是一定要一吐为快,“这几天应该由我陪着你才对!”
“你说什么傻话啊。”皓云很理解地失笑了,“你是船队的统领啊。怎么可以在起风浪时,一个人躲在舱内呢?”
“……”我怔怔地点头,也只能重复这样的动作了。因为我想要说的话,我的心情,好像即使不需要通过语言,皓云他也可以理解。
但是舱内的空气太差,平日贮备的雨水也是偏咸的味道,不能拿来给他清洗伤口吧。想让他喝甜一些的泉水,想让他睡在不会颠簸的地方。他会来到这艘船上,会受伤,几乎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郑大人,王大人有请!”
思考间,跑来传话的士兵。我只好命令侍从去帮皓云煮些热水,一面怏怏不快地返回甲板。
景弘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正斜靠在船舷。头发还带着微湿,一缕缕纠结着散落身后。洁净的面孔却总如浸入泉中的月亮,带着份不染纤尘的清洁感。
“这里是三宝。”景弘强调,“宝物的宝。”
“我知道。”我硬邦邦地说道。
“我们的船需要靠岸,在这里做一些修缮。”
“好啊。”我脱口而出,“皓云也能上岸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养伤。”
景弘看我一眼,又别过头,“这里住着些高山地区的侨胞。有些人精通草药,或许会对梅公子的伤有好处吧。”
“那还等什么。”我催促,“快些让船靠岸吧。”
景弘又看了我一眼,“你总是这么急躁。”
“是啦。”我被戳到痛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跟这样一个性情毛躁的家伙共同办事,你还真是辛苦了呢。”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他扬眉,闪过一抹我似曾熟识的委屈。
“谁管你是什么意思。”我强行令自己如此回应,然后甩手,去帮皓云准备下船的事。
当地的侨胞都倚山而居,住在类似窑洞的地方。现在也实在没有办法挑剔环境,我也只好租下一个添加了砖石的窑洞,把皓云暂时搬到那里。
景弘与众人依然住在船上,为了方便照顾,我带着随从陪皓云一起,也住在同一个窑内。
当地的侨胞淳朴热情,仅仅是拿到一些花布和瓷器的礼物就欣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帮着忙前忙后,还请来当地的药师帮忙诊治。
药师和船医说的话相差无几,也说皓云的伤于性命无碍,可是每晚总有几次被皓云咳嗽的声音惊醒。见我醒了,皓云又很抱歉,说是吵到我了,而拼命忍耐的样子,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