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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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皓云与我日日相处,看出端倪,只说:“似乎与王大人意见不合?”
“何止意见。”我冷笑,“如今我处处不合他眼缘。”
“这样啊……”皓云缄默,又说,“准备物资的时候,和王大人也有过交谈。我倒是觉得他蛮关心你的。察看你的物品备单时分外仔细。”
我表面微笑,“他是怕我带了多过其他人分额的东西罢了。”心里,却不免有些异样。
我总是无时无刻地介意着景弘,不管他理我的时候也好,像现在这样彼此冷战也好。斜靠着停靠岸边的船的船弦,远远眺望指挥兵士搬运物资的那个长发飞舞的青年。
太阳白哗哗地照耀着,刺得人睁不开眼。
远远地望着,我看不清景弘的脸。
应该是错觉吧……人群里,那人怔了一下,也抬眼向我所在的方位看来。我的心咚咚跳着,尽管有些不明所以。就像我忙乱地避开视线,也同样找不到一个可以令人释然的理由。
皓云说:“首航在即,王大人却瘦削了。小心不要生病才好。”
我赌气说:“那人无心无肺无感,能生什么病?”
皓云笑了,眼睛弯弯地眯成一线,说:“三保你对王大人过分苛责。”
我甩甩衣袖,“那个人的事我半点也不想听。”
没错。王景弘总是骗我,什么事也喜欢瞒着我。
我和他一起长大,却不是他的至信之人。
他总是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那样隔着一段距离观察着我。我走远一点,他便流露出寂寞的眼神拴住我。我想要靠近,他却马上像会被烫到一样躲开我。这样不明不白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位置,我再也不想要了。
我已经努力过了,但是他总是拒绝我。
如此难懂的心,不想再一探究竟。
出发前的夜晚,他意外地来看我。
“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吗?”口吻淡漠温和,像个同事那样关怀着我。
“王总兵是怕郑和负责物资有误,耽误诸位军队同盟好友的饮食起居?”
他坐了下去,以手抚摸冰凉的石桌,看着眼前一丛无名花草,漠然道:“你说话,总是语含讥讽。”
我揶揄说:“或许是总兵大人的心有病吧。”
“……就快要出航了,海上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不想与你吵架。”
“放心好了。”我扯扯嘴皮,“你一定站在船头,我一定站在船尾。平时这么小一栋江南驿馆,你我都三日难见一面。更别说四十丈的巨船。”我加深冷笑,“景弘最拿手的,不就是躲我吗?”
他从肩膀到指尖,不见一丝变化。宛如石像已刀枪不入剑剞难穿。我对这个人彻底失望,不想再和他有所言谈。转身要走,擦肩而过,他却出我意料拉住我的指尖。
诧然望去,入目只见情急的孩子气的脸孔焦灼的无措的眼。又来了。我在心中默念,你又来了。我所求的也许不过是一句话语,可你偏偏连这样一句都不愿意对我说。你总是这样,到了不行的时候,就用被弃小狗的眼神可怜地看着我。每次你一这样我就会心软,所以我们才周而复始走到今天。
可是,真的够了。
就好像我们不是一起对着流星许过愿吗?
我们不是一起逃难一起度过兵荒马乱吗?
我们不是同眠而卧在雪中有过无忧的笑颜吗?
我们已经共度过的这许多岁月,都不能令你改变,我不再相信,以后还会出现任何转机。也许我们,就只能这样子……虽然承认这点,是那么寂寞的一件事。
一点一点我抽出我的手指,从那双因为练剑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心里。拿起放在一旁石桌上的灯笼,轻轻吹熄其内的烛火。
“夜太深,火苗太微弱。”半转过脸,借着披下一半的头发遮挡表情,我说,“与其摇摇曳曳,照亮不了什么,不如彻底吹熄,还能欣赏另一番月色。”我知道他听得懂,我不怕他听得懂。
迈出一步,却又住脚,我好像还是在等待他能说些什么。
但是背后那个固执的身影依然宛若石像,从手肘小臂到指尖没有动过分毫。最后,只是依照我们相处时的习惯,按照我曾经笑着教他的礼节说:“……明天见。”
“好。”有什么涩涩地流过眼角,心里难以言喻的繁杂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分毫,我也只能笑着说,“明天见。景弘。”
只是被我叫了名字这样的小事,那个稳如泰山的身影却蓦然颤抖。
但是那样的表情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第九章 渡海
大海蔚蓝,天空澄清。
悠然站在船的甲板,一面做着扩胸运动的我,只想到了一句中文造诣很深的名言——
“——海鸥飞处彩云飞呀!”
“那是什么?”皓云深感兴趣地在我身后追问。
“不必讲解。”我说,“明白的人自然明白。”
从刘家河首航开始,一路还算顺遂。终于经由福建正式下海,眺望着蓝天白云,担任起历史性角色的我,也不免有点小小的心潮澎湃!
“货物怎么样?都安置好了吗?”
“昨天下海之前,我亲自检查了最后一批淡水的安置。”皓云微笑,“如今万事俱备,且有东风,咱们顺风行船,不必担忧。”
此番首航,我与皓云细细研究地图后,将目标定在了占城。该地民风淳朴、民生富庶。如能建立邦交,很适合与我朝海上通商。而且距离远近等都非常合适,属于既拿得出手唱得响亮又不至于好高骛远过分危险。要用句大白话让您能明白它的地理方位……那就是《西游记》唐三藏他们最后去的那块地儿附近了。
“三保可谙熟水性?”
我垂下眼皮,扫扫涌现深绿色宝石斑块的海平面,突然有如被人用一根头发划过后背的痒痒,打了个不寒而栗的哆嗦,颤抖着嘴角说了句早年哈日学会的日式口头禅:“……嘛嘛……”
“嘛嘛?”皓云蹙眉,“你也是你的家乡话?”
“呃……就是一般的意思啦。”摸摸鼻子,我怎么能当着厌恶倭寇的明朝人承认这是日本话,我怎么当着信赖我这朝廷大使的商会代表承认我压根是只不谙水性的笨旱鸭?
为了转移话题,我指着天边飞过的小鸟惊道:“你看,皓云,好漂亮的一只海鸥啊!”
“呃……三保,但是那个是海燕啊。”
“呵呵。不错!”我把手一拍,称赞道,“我是故意说错的!”接着大力摇一摇皓云的肩膀,“你合格了!”皓云:“……”
半夜,从摇摇晃晃的床上张开双眼。
我蹑手蹑脚以足尖行地,飘一般踏上主甲板,找到背风处,弯腰,一手握了杯水,一手握住防护栏,一切准备就绪。然后——
“——呕!”
翻江倒海搜肠刮胃头晕目眩所有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形容词,随着肠胃中不断翻搅的酸液一股脑涌上喉头奔向暗沉的海底。
我擦了擦嘴,脸色惨白地逞强道:“啊哈哈,真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啊!”
“你够了吧。”
身后猛地响起平板阴沉又一副了解我至深的口吻,我心情恶劣地回眸挑眉,果然是王景弘身披重甲正站在我身后。
“又不是在战场上,你穿这个样子要给谁看,总兵大人?深夜不睡还在巡回真是好辛苦哇!”
“哪有郑大人辛苦呢。”他挖苦道,“明明不通水性又晕船晕得这么惨,却还要打肿脸充胖子,跑到没人的地方再大吐胆汁。”
我瞪眼,“你只有在和我吵嘴时才会伶牙俐齿是不是?”
他淡淡瞥视我嘴边残余的污渍,“你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见了阎王也永远铁嘴钢牙吧。”
我恼怒起来,心里觉得甚是委屈。索性闭紧了嘴角不发一言。
“把这个吃了。”
他突然抬手,夜色里发出淡紫磷光的肘部护甲随着投掷物品的动作,划出一条明丽的弧线,我下意识接在手中,见是一个精巧玲珑的小瓶,摇一摇,发出落雨般沙沙声响。
“草药吗?”我怔怔地问。
“是陈皮。”景弘眉眼不抬地淡淡回答,“觉得头晕,就抓一把在嘴里嚼嚼。”说完,也不回头转身要走。却又忽地想到什么一般,停下脚步,背对吩咐,“……船上不比陆地,要格外讲究上下进退,不然人心患散容易出事。不一视同仁,我也会很难管理。”
“这是什么意思?”我愕然。我做了什么让总兵大人觉得很难管理的事?
“你和梅皓云各有立场,就算是朋友,到了船上,说话也请注意分寸。”景弘讲得不疾不徐,“明天开始,不要再让我听到他叫你郑大人以外的名号。”
“否则呢?”我忍不住冷嗤。
他终于回头,长长的黑发顺着盔甲的沿边流丽坠下,漆丽的眉目夜色背景中异常妖异,却一字一句掷如寒冰地吐出:“——军法处置。”如同栖息着金属环的双眸闪耀着难以逼视的气势。穿着淡银盔甲披着长发的景弘像传说故事里的兰陵王那样,发出绮丽却又难以抵御近似杀气的微妙气场。
黛青的海面倒映着散发光晕的月亮。
留在甲板那里的我,听着景弘的佩剑与护甲碰撞发出的响动,一面握紧手中的药瓶。
翌日,照例与皓云先去检查货舱。
在堆着麻袋的仓库里,硬着头皮却不得不强调:“皓云啊。”
“嗯?”皓云正在羽毛笔上哈气,瞪大无邪的眼瞳向我望来。
我摸摸脸,忍着那股说不出的别扭,“就是……景弘说要整顿军纪,说什么立场一类莫名其妙的话……”
皓云小心观窥着我越发难看起来的脸色,忽地有所了悟地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在人前,我叫你郑大人。”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更加歉疚。
皓云如此善解人意温柔宽容,王景弘却异常狠毒小气别扭。我在内心腹诽不止,不停地把景弘与皓云拿来比较。正当我觉得一千个王景弘也比不上一个梅皓云时,船身一晃,又是一股翻江倒海的趋势从胃里涌出。连忙找个借口说去方便,躲到无人处颤抖着掏出药瓶也不管有用没用,先往嘴里倒了一把大嚼起来。
“咳咳……”这么丢脸的样子,我才不想被皓云看到呢。
“咦?”口腔里洋溢起又凉又酸的味道同时,突然发现,药瓶里另有一个用透明纸包好的小包裹。我好奇地倒在手掌心里,小心地拆开。
“……”
视线垂落,我突然变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那是一块小小的桂花糖。
有什么味道,从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涌现,压倒了口中的苦辣酸甜。小小的四方的糖果,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也压住了那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我的视线漫过一层甲板,投向另一端。那厢,有个人正在给士兵们做着例行的训话。端毅的眉目,无双的秀美,却也拥有无比的男子气概。
这个人啊、这个人啊……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他好。
只是有种近似悲伤的情感一点点,如化在口中冲淡药味苦涩的方糖,在心头弥漫开来。
未几,发生了一桩倒霉的事故。
行船半月,我的晕船终于被人类最可怕的习惯性打败,开始可以呼呼大睡的一个夜里,海上忽然风浪大作,雷电交加下起瓢泼大雨。
从梦中惊醒,只穿着单衣小褂赤脚来到甲板。
景弘正皱眉带人帮忙推转主舵。
“终于泰坦尼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