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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部分

画堂春-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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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惊,自己推开了院门。原来花枝紧密的藤中系了个秋千,被花枝覆盖从外面无从窥见。有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想来是被鸟迎面扑来惊吓到,从秋千上滑落了下去。好在秋千本就系得低,坐在上面还要曲着腿。应该不会摔到怎样,少女苦着脸揉着脚踝,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睫毛浓密的大眼睛正毫不掩饰敌意地向我瞪来。
  “都是你啦!干什么!在那里探头探脑地偷窥!害我摔跤……看起来就不像好人!小心我叫皓云哥去报官治你!”
  我笑道:“是十娘吧。”
  心说,皓云果然二十六孝。这妹妹如此泼辣似不肯吃亏的灵活小貂,他却和我说成是温柔娴雅的无害小兔。虽然都叫十娘,看来梅十娘和杜十娘是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我径自伸手扶她,“我是你哥的朋友。”
  十娘不信,兀自瞪眼,“你们这些人啊。无孔不入。七个有六个都说是我哥的朋友。”当下拍掉我的手,自己站起来又叉腰道,“皓云哥不是早就说过了,生意场上的事不要到这里来找他。你连这个规矩都不懂,我看你是没戏可唱了!”
  暖和日光下,少女小扇般的睫毛前端扑闪着一层有如金镀的光影。红暖的脸颊上尽是饱受疼爱因而骄人的宠儿神情。我并不觉得讨厌,只是单纯有点艳羡。只有在古代,还要生在梅家这种大富之宅,又要有人肯真心庇护,才能生出如此绽放着无忧笑颜的自得小花吧。
  撩开衣襟,掏出玉佩,我说:“你看,这个你总是认识的吧。”
  十娘脸色大变,立刻跳了过来,反而吓我一跳,“从哪里得来的啊!你果然是贼,竟然偷走我哥的吉祥玉佩!”
  “不是啦。”没料到她伸手抢夺,当下狼狈闪避,“是皓云送我的,送我的啦!”
  “你胡说!”十娘瞪圆双目,急急从自己腰带上也翻出一块,“这是我们出生时,娘送给我们自幼佩戴的!娘说哥哥将来有了媳妇儿,让他拿去当定亲之物的!才不可能胡乱送人哩!”
  我一怔,未料到原来这玉佩还有此等内含,这下倒有些烫手,下次找到机会,还给皓云就是。
  “十娘在胡闹什么?”
  那边梨花把一丛枝桠压低,柔和低沉的音色随着纤长的手指拨开花枝顺风传来。洁白的梨花纷落,一身白衣的贵公子也如沐花香地行来。我举目望去,他先是一怔,随后扬唇一笑,有若梨花纷启。
  “三保!”
  我哈哈笑道:“不对!当今万岁不喜欢我这个俗号,梅公子还是叫我郑和吧!”
  “那我宁愿叫你傥来!”
  我眨眨单眼,一甩额发,故作潇洒,“傥来之物,否得否失,有何可喜?”
  他向我莞尔,也眨眨眼睛,“傥来之客,却是惊喜之最!”
  梅十娘傻了眼,看看皓云,又看看我,终于放开了还拉扯着我的手,小声说:“什么啊,原来真是哥哥的朋友啊。”
  皓云笑道:“这就是我提起过的在京内结识的那位贵人。”
  “什么?”十娘把脸皱成包子团,指着我叫,“你是宦官啊!”
  “十娘!”皓云黑了面孔斥责。
  我忙拦着,“本来就是实话。不碍事、不碍事!”小丫头说话直言快语,很有我郑椿萱在现代时的那股作风嘛。可惜我如今当奴才多年,习惯了谄媚讨好,近来总怀疑自己还得了可悲的颈椎弯曲。
  “你怎么来苏州了?对了,我听说报恩寺修好了,还想去那边探望你。”皓云神采飞扬,拉着我往屋内走去,“皇上又派了差事给你?难不成是暗行御使?”
  我苦笑道:“咱们万岁虽然喜欢满天下地撒这暗行御使四方巡察。但他们可都没有我如今这样声势浩大!”
  皓云沉吟:“又是为难之事?”
  “皇上命我来此造船出使海外。”我摊手,“这下可以顺势来看看梅公子的大船了。”
  皓云眸光一亮,“这是好事啊。”表情也罩了层欣喜,一向偏近儒雅温柔的脸部升起一层孩童遇到喜好之物的天真稚气,“行船出海一向是我的志向。此番定要带我同去!”
  “哎?带你?”
  “你会看罗盘吗?”皓云突然袭击。
  我摇头,“不会。”
  “是否精通水性?”
  再摇头,“不懂。”
  “对船有无知识?”
  我叹气,“全无!”
  “那你雇我做帮手不是正好?”
  “梅皓云……你眼中烁动奸商二字耶。”
  “哈哈,你才知道!”
  “不过这次可不是我独个出行。”我拖个长音,又想起那个一想到就头痛的人。
  皓云变了个口气,“原来王大人也来了……”
  “是啊。”我以苦瓜脸作答,“出使各国,带些丝绸瓷器不就行了吗?可皇上让我们带上三万兵马……”“三万!”皓云抽冷气。
  梅十娘跟上来插嘴:“哪有那么大的船啊。”
  “所以。”我点点头,“此番也不知是出使还是打仗还是找……”及时煞车,险些把朱棣的真正目的给说出来。
  “找什么?”十娘眨动着天真的大眼追问。
  我咳了咳,正色道:“——找异国珍宝。”
  造船一事业有专司。
  工人送来图纸,注明船修四十丈广十八丈。我对工业一无所知,又生怕被人蒙骗,上了船才发现哪处漏水哪处缺帆可就“泰坦尼克”了。
  匆匆卷了图纸,又拿去请皓云参看。
  皓云说:“既然此次出航是为了耀我中华国威,索性建造得奢丽一点好了。”拿了笔又在船头引出一截,雕刻上巨大吼龙头。
  “如此一来,就需要十八丈者六二了。”我说,“多出的银两去哪弄儿?”又说,“看不出皓云你是喜爱华丽之人啊。”
  皓云笑笑,说:“三保有所不知,我们在福建设有商铺,常常需要行船往来。当地沿海时有倭寇祸乱,所以此番皇上能想到派船出海,我心里是很高兴的。让海上列国也知道我们中华富强,也就不敢随意进犯了。皇上能有如此体恤之心,让江南众商家拿出些银两来,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敢多言,生怕破坏皓云这纯洁美好的想象。只说:“上次的事,已经让你破费。此番再怎样也……”
  皓云笑笑说:“就算我有心帮你,家父也不一定同意。不过此次行船去诸国,说不定能打开商贸往来。以此为饵前去劝说,当地商贾也自然会有共襄盛举之心。”
  “唔。只管把苏州特产装满,去海外足实捞他一票。”我揣起衣袖,很有大干一场的想法。让朱棣和景弘去找生死不明的前代皇帝吧……我和皓云只管专心做买卖,也好赚些养老费。大明朝没有工资薪金养老保险,我自己再不知道头脑灵活,就真要生死无人过问了。


  当下和皓云一起去拜访了梅家大家长,老爷子年龄不小了,倒是精神矍铄,言谈间也看得出很看重皓云。只是旁边椅子上坐了两个中年人,对皓云提出的言词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老九,你只管整日动着脑筋,拿梅家的东西往外面折腾。都不知道外面如今怎样说你。”装模作样地吹吹了茶,有双翻白眼的男子慢条斯理地数落教条。
  “人家都说,你在福建和倭寇做了买卖……”另一个男子一唱一和地应答起来。
  皓云脾气很好地笑笑,并不激烈驳斥,只淡淡说:“绝无此事。”又看向我解释,“国人分不清他们的长相,把外人一律算作是倭寇,因此有了些误会……”说着想起什么,“说我是个只知道赚钱的奸商呢。”
  我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年进京道上,被绿林好汉堵截,“不过你那个红颜知己又是怎么回事?”
  堂上的梅老爷大声咳了咳,又压着脸色移回话题说:“造船一事,老夫也略有耳闻。之前各府官员也刻意召集了商会的首领们商议,只是朝廷如今一年三五次向商家伸手……”
  我斜眼偷窥,见老太爷脸色沉得和酱菜一个色系。
  皓云抢道:“此事难于推脱不如带头抢做,咱们梅家也一定能从中有所收获。皓云不会做让梅家赔本的生意,父亲大人可以放心。”
  “唉,我知道你心思细广,但你的计划总是太过长久……”老太爷对小儿子很是疼爱,和颜悦色道,“对于商人来说,两三年见不到红利的买卖,是难以说服他们的。”
  “此事皓云自有分寸,只是希望父亲能亲自出面带头引见。”
  两个男子有所不服,想要说话,皓云精巧地拉我起身,率先告辞。出了梅府正厅,皓云向我致歉:“大哥和三哥一向对我颇有微词,态度上有失礼之处,看皓云的面子上不与他们计较吧。”
  我心里一时间闪过《大宅门》、《金枝玉孽》等妻妾争锋家族内斗的戏码,却又听皓云颇为苦恼地沉吟:“他们的做法往往过于保守,总是想着如何继承保持梅家祖产就好。”
  “原来只是商业手法的摩擦啊。”我太过意外,一时间脱口而出。
  “你以为呢。”皓云背过手笑吟吟转头看我,左唇一挑漾起唇角小小的晕涡。
  “呃……”我摸摸鼻子,“梅九公子何时也学会促狭别人了?”
  “哪有这种事?”他笑得爽朗,“其实梅家大宅,我自幼就不怎么喜欢进去。这次要不是因为三保,我也不想来。江南也好,京城也好,总是觉得格外憋屈。就只是单纯论私心,我早想能建一座大船出海看看了。这次,是我要搭你的顺风船呢。”
  我说:“皓云你的想法过于先进,接受度又广。生在这个时代有点委屈。要是到了我的老家,一定能进世界五百强。”
  “你的老家?”皓云好奇,“那是哪里。”
  “来了,来了。”我害怕道,“好奇宝宝再现江湖!你这个人的问题是断不能答的。”
  皓云不服气道:“与别人说话我才不?嗦。只是三保说的话往往稀奇,才害人想要追问下去。”
  我奇道:“我与景弘自幼一块长大,日日和他唠叨,我说十句他往往不答一句,他怎么觉不出我的稀奇?”
  皓云皱眉,“想是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早就习以为常的缘故吧。”
  “哦,这样啊。”我闷闷地应了一声,“看来我们也还是少见面少说话为妙。一旦说得多了,新鲜感消失,我又少了一个朋友。”
  “怎么会?”皓云失笑,“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不都是你吗?我可没有在心里预先设定所谓三保的风格啊。”
  我心中一动,脚步一顿,调回头去。
  “你只管自由自在做你自己。”皓云看着我笑,额前一缕卷卷的头发长长地斜垂过肩,眉目温柔地向我保证,“皓云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就只怕如今三保变成了郑大人……会不想认我这朋友呦。”说着含笑眨眨单眼,以示最后一句不过是个玩笑。
  我的心情蓦然轻松,跟着他一并笑了起来。觉得能认识梅皓云真的很好。倒不是因为他神通广大总能帮到我,而是身在这个飘零异代,能有一个不必当心可以对他随口胡言乱语的对象,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
  ——尽管,我原本希望这个人是另一个的……
  怅然地抬头,看了眼那片亘古不变云淡天高的蓝,略略走神的工夫,脚下一绊,喀嚓一声,反应过来时已经倒在了地上手捂住了脚。
  钻心的疼痛让我瞬间说不出话,看来是扎扎实实地崴了脚。
  “走路哪有抬头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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