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明月作品集-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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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刚刚到初冬,早上却忽然暴降了雹子,到了下午还没有停息。听着雹子敲击琉璃瓦的声音,银色长发的花蕊夫人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用玳瑁簪子碾着玉盒中的胭脂,不出一声,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黄昏。已经是落日时分。寂静的深宫里,远处的云板终于疏疏朗朗的响起,冰雹依旧纷纷落下。云板声响入天霄,寂静,花蕊夫人的手一颤,簪子落在了梳妆台上——
“少司命说:如果落日时分冰雹可以停止,那么我还有活着的机会;如果不能,就最好交代一下后事。”
玫瑰色的汁子被碾的流了一手,宛如鲜血。
“皇上在何处?”她急急起身,问身边的侍女。
不知为何,在此刻,她只想看见他的脸。
“燮王在太清阁和违命侯对弈,下令任何人不准打扰。”侍女轻声回复。
任何人不许打扰?——花蕊夫人呆了呆,看着窗外依旧纷纷不止的冰雹,眼色黯淡。许久,才轻声吩咐:“备轿,我要去苍云州商会,看角斗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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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在地下的角斗场依旧喧闹,雅座被珠帘遮挡着,里面一个肥头大耳又身材短小的年轻人,似乎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和身边一位娇小美女打情骂俏。
这时,管家脸色迷惑的走进了雅阁:“公子,有位客人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他的手中拿着一枝班驳的玳瑁簪子,质地非常坚润,但雕工却很粗糙。胖公子默默的凝视它,却似乎并不惊讶,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问:“终于来了……在哪个房间?”
“三号雅座。”管家眼睛里有一丝惊讶,“公子……对方,对方似乎是王宫里的人。”
“公羊,别多嘴。”胖公子拿过那枝簪子,冷冷吩咐管家。
“是!”管家背上渗出一阵冷意,连忙点头退下。
大燮王宫里的事情,向来复杂险恶,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馥雅公主。”在摒退了所有旁人后,胖公子看着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还缓缓叫出了一个名字:“你终于肯回故国去了吗?”
似乎对于这个称呼有点震动,面纱后的女子蓦然抬头,眼睛里有亮亮的波光一闪而过,许久,她才拉下了面纱,低低道:“姜公子,骖龙呢?”
“骖龙它很好……一直在苍云州游荡,等你一起回沧浪州的昶国去。”姜子安抬手,按下了一处机关,屏风无声的移开了,他领着紫衣女子走了进去。
长长的地道,尽头竟然是一个不知在何处的花园。
那里,繁花如锦,绿树成荫,在树下,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正在低头小憩。
“骖龙。”紫衣女子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微笑,轻唤着,拍了拍手。
树下的白马蓦然站起,飞奔而来!
欢嘶了一声,白马四蹄带起了劲风,长长的鬃毛在风中拂动,只是腾空一跃便准确的落到了花蕊夫人面前,屈起前膝,对着她低下头去。
她亲热的抚摩着它的头。在白马的头顶上,居然还长着一支短短的白色独角。
“骖龙在这里流连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你一起回去。”姜子安在一边看着,却没有上前,龙族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对于不熟悉的人,骖龙几乎不会让对方靠近三尺之内。
“这又是何苦……”微微苦笑着,花蕊夫人抚摸雪白的长鬃,“我是再也不会回到莺歌峡去了的……你不要再流连帝都了,也回深海里去吧。”
骖龙蓦然抬头,清俊的眼睛里有关切的光。这是在深海里生活了两百多年的龙族,虽然幻化成骏马的形体,但它的智慧却足可以和大智者媲美。
这一瞬间,它已然感觉到了她内心蛰伏着的可怕念头。
“你不回去?”姜子安也吃了一惊,胖胖的娃娃脸上有意外的神色,“昨夜星象有异,汴京市井都在传言:燮王将薨,晋王当立——燮国变乱即将到来,馥雅公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燮王将薨,晋王当立?”低声重复了一遍,花蕊夫人淡淡笑了,“是王弟昌夜放出的消息罢?他等这一天,可真的等得太久了……”
“公主,我受暗羽所托已有十年——我姜子安做生意,既然收了酬金,那么无论多久,也是要兑现的。”在商言商,姜子安的娃娃脸上却是精明无比,“希望公主能早日返国,不要再让我为难。请今日就和骖龙一起返回吧!”
骖龙只是望了紫衣女子一眼,屈起前蹄伏下了身去。
“我若是要走,又何必要等到今天。”花蕊夫人轻轻摇头,低头看着手心中那一道奇怪的伤痕,“馥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魂归故里——姜公子,你替我送这个回去,给……暗羽将军。你的合约,就算是完成了。”
从怀中拿出的,是一块鲛綃手帕,素白而无一字。
花蕊夫人想了想,又从发间拔下那支玳瑁簪来,放在手帕上,一起交到姜子安手上。
姜子安有些迟疑的接过了,思索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既然公主不愿回去,那么也不勉强——我自然会派人把这个信物送到暗夜将军手里。公主还有什么话要转达吗?”
“和他说……好自为之。”低低的,有些虚浮的话从绝美女子的唇边吐出,花蕊夫人转过了头,走了开去,“簪子请转赠舞霓。”
她方走到门边,一阵风过,白色的骏马闪电般扬蹄,挡在她前进的路上。
“骖龙,何必?”她笑了,抚摸着骏马的牴角,“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翼族轮回一次不过三百年,很快我会再回来的。那个时候,只要你还记得我就好。”
骖龙低头看她,眼中的神色深沉而睿智。
花蕊夫人不再说话,静静和她对视,
许久,骖龙仰天长嘶了一声,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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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蕊夫人走后,苍云州商会的姜子安来到了地下角斗场,挑选出了一个战士。
“公子,这个羽人可是云翼军出来的高级战士,为什么要放走他呢?”老管家的声音有些发急,长久以来,精明的公子还是第一次做出如此的决定——要知道,那个名为羽扬的羽人已然在角斗场里连胜了二十多场,已然是商会的摇钱树。
为什么今日公子忽然要让这个奴隶自由呢?
“公羊,你的话越来越多了……”微微冷笑着,姜子安回答,“看来,你真的是老了。”
他不屑于回答管家的诘问,只是把那一方冰綃在手中反复把玩,却依然看不出那素白的丝巾上有何奥妙。
那支簪子很普通,玳瑁磨成,是居住在沧浪州和苍云州交界处、海边国家的羽人容易获得的东西。质地相当好,应该是深海中捞出,但是琢磨的却有些粗糙。
“这是?”细细看的时候,姜子安才注意到簪子上刻着几个字,不甚工整,年代也似已久远,已经被磨的有些模糊了——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终于认出了上面的铭文,姜子安笑了起来:原来是支结发簪,难怪如今已经是燮王宠妃的馥雅公主,还那样郑重的保留着。
那些莺歌海边羽人族的小国中,似乎一直以来都有结发的风俗——在新婚时,丈夫亲手解开妻子的发辫,用自制的发簪挽起她的秀发。所以在那一带,要分辨已婚的女子和未婚的少女,只要看她们的发式即可。
馥雅公主……花蕊夫人那被燮国征服的故国昶,似乎也在沧浪州和苍云州交界的海边呢。
衾枕承恩那么多年,宠冠后宫的花蕊夫人,尽管一直拒绝回到故国,原来内心却始终不曾有片刻忘记?
“公子,你叫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沉思,门外忽然有仆人的禀报。
“哦,让那个羽人进来。”悠闲的喝了一口茶,姜子安对管家挥挥手,示意他退出去,然后把冰綃折好,和簪子一起放回桌上。
管家不情愿地退出去了,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少年。
手足上带着镣铐,银白的头发虽脏了,却一丝不乱。眼神是冷漠的,但左额上那个明显的烙印,标志着这个羽人的奴隶身份。
“你被俘到苍云州后,已经二十年没回故乡了吧?”看着少年羽人纯白色的头发,姜子安懒懒的问。翼族生命很长,这个活了快三十年的羽人,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个弱冠的少年而已——“据说,你在蒙国时,曾是云翼军的战士?”
提到了过往的身份,少年眼中有复杂的光,身子微微一震。
然而,很快的,他就象什么也没听到似的平静转过头去。
对于手下奴隶的不敬没有表示出丝毫恼怒,姜子安只是自顾自的剥开了一个蜜桔,细心的一一去除上面白色的络丝。
“既然是云翼军的战士,那末,飞过莺歌峡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吧?”他依旧头也不抬的问,等了片刻,仍然不见羽人的答复。姜子安忽然抬头,笑:“别太固执了,战士……如果能飞过莺歌峡,我就给你自由。”
自由。
轻轻的两个字,却仿佛一把重锤,击的少年身子一晃——再也无法掩饰的,羽人的眼中闪出了极度的渴望和震动,不由自主地,他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的丝巾和簪子。
“就这些?……”有些疑虑地,羽人少年问。
“先回答我,能不能飞过莺歌峡?”姜子安没有理会他眼中的急切,慢慢一字字的问。
自从十年前那一次海天巨变以后,沧浪州和苍云州之间唯一相联的狭长地带沉入了海底,带着上面昶国的一半领土和村庄。从此,青、扬两州彻底的被一百丈宽的天堑隔开。
不过,也幸亏是这样,燮王当年横扫苍云州后,终于未能挥兵南下。
“能。”少年终于点头,态度肯定。
“好。我给你自由,你以南斗之神的名义发誓,要替我把这两件东西交给莺歌峡对面黑翼军队里一个叫‘暗羽’的人手里!”姜子安拍案而起,眼神雪亮,紧紧盯着那个少年羽人,“——告诉他,东西是馥雅公主给他的。公主再也不会回去了。”
“暗羽?”低声重复了一遍,少年羽人眼睛里忽然有意外的光,再次把目光仔细投注在桌子上的发簪,他的身子一颤。
这个东西……这个东西……
“好!”他霍然抬起头,紧紧握拳,嘴里吐出了翼族最高的誓言。
“要走了么?”昏暗的牢笼中,少年羽人在匆匆的收拾着不多的几件个人物品,旁边地铺上的一个中年奴隶看着他,咳嗽着,有些疲倦的问。
“这个留给你。”收拾好了的少年没有回头,把自己用的铺盖卷好,扔在中年人那破旧的一床棉絮上。他一直避开了相处了十多年的同伴的眼睛,面色冷冷的。
他就要获得自由了,而他的更多同伴却将要在这个地下角斗场里被囚禁至死。
他们这些在战争中被俘虏的战士,现在只能靠着用生命搏杀、来取悦那些战胜国的达官贵人们,从而苟延残喘的活下去。
生病的中年人看了看他,微笑着:“早就知道,以你的身手、赎回自由是迟早的事情。羽扬,出去了,有空替我回昶国看看……我家里的情况,以前和你说过无数遍了吧?”
少年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刚被俘虏到燮国这个地下角斗场的时候,他大病了一场,如果不是同一个牢笼里的砾,他可能早就死了。
昏暗的光线下,中年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