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在排队等候买饭时,唐丽华又跟宋长玉说了几句话,唐丽华说:“我建议你不要再浪费自己的才华。”
宋长玉听得一惊,明白唐丽华话里的意思,是不让他再给她写信了。浪费?这怎么能是浪费呢?他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这个才华,还不如给局里的矿工报写点稿子呢!”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宋长玉转惊为喜地问:“你看我能给矿工报写稿子吗?”
“当然可以了,我看你的文字表达能力,写稿子没一点问题。”
“我不认识矿工报的人,写了稿子,他们会登吗?”
“编辑对稿子不对人,只要你写的稿子达到质量要求,我想他们会登的。我哥就在矿工报当编辑,你把稿子寄给他也可以。我哥的名字叫唐胜利。”
宋长玉只有感激的份儿了,他说:“太谢谢您了!”
在和唐丽华说话的当儿,宋长玉看见有个排在前面的人回头看他。他用眼角的余光把左右扫了扫,发现排在两边队里的人也有不少同行在注意他。他不禁把胸膛挺了挺,赶紧把眼角的余光也收回来,装作谁也没看,什么也没发现,只重视眼前的唐丽华。唐丽华比他低得多,他看到的是唐丽华的头顶、脖颈和小小的肩膀。唐丽华剪得是短发,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唐丽华的脖颈白皙得他不敢多看,仿佛多看一眼就显得不够尊重。唐丽华的肩膀窄窄的,窄得让人怜惜。唐丽华身上散发的是医院共有的消毒药水来苏水的味儿,以前他不大喜欢闻这种味儿,但从唐丽华身上散发出来就不一样了,好像变成了五月里鲜花的芳香。其实,宋长玉不怕别人注意他,相反,他愿意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和唐丽华交谈。看看吧,唐丽华就是这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一点矿长小姐的架子都没有。听听吧,是我,宋长玉,在和唐丽华说话。唐丽华看得起我,欣赏我的才华,愿意跟我说话。唐丽华把她哥哥的名字都告诉我了,这对我是何等的信任!想想吧,鱼找鱼,虾找虾,俗找俗,雅找雅,不是谁想跟唐丽华说话就能说得上的。贾宝玉可以跟林黛玉说话,焦大跟林黛玉恐怕就说不上话。我现在还是个农民轮换工是不假,但将相无种,天下风水十年河东转河西,谁知道怎么轮换呢!
眼看他和唐丽华快要排到卖饭窗口,他正盘算这顿是否买份肉菜,改善一下生活,这时孔令安向他走过来。孔令安像一个幽灵,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去。孔令安又像一阵风,或一片树叶,风往哪里刮,树叶往哪里飘,恐怕他自己都把握不住自己。孔令安没有带碗筷,两手都斜插在两边的裤子口袋里,还是一副领导干部的派头。他的不离身的道具,那只灰色的塑料仿革提兜还在一只手腕上垂着。他径直走到宋长玉身边,双手并不掏出来 ,对宋长玉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句话。”孔令安的表情相当严肃。
宋长玉排队已排了一会儿,不想半途而废。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在此时离开唐丽华,他还要和唐丽华同桌就餐呢!这个孔令安,真是讨厌!但宋长玉不能过于违背孔令安的意志,不敢生硬拒绝孔令安,他隐隐觉得,一个人的精神一旦脱离了正常人的轨道,似乎具有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或超人的力量。精神病人看似弱者,从某个方面看,又成了强者。这从矿上对孔令安的态度上就看得出来,孔令安不再下井,矿上每天给他记下井工,每月照发工资。一个正常人,哪会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宋长玉把孔令安叫孔师傅,笑着说:“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吃饭吧?先吃饭吧,我这儿有饭票。”
孔令安不吃饭,还是坚持让宋长玉跟他出去,到外面说话。
宋长玉想起应该跟孔令安开一个玩笑,气氛也许就缓和了。他知道,孔令安最喜欢听人喊他孔书记,就说:“孔书记,您一点都不关心群众,有事让群众先吃完饭不行吗?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不行吗?”
听见宋长玉喊他孔书记,孔令安果然咧嘴笑了一下,但他没有放弃让宋长玉跟他出去。他把右手从裤兜儿里掏出来了,去抓宋长玉的手腕子。宋长玉手往后一背,躲开了。那么孔令安就抓住了他的胳膊,瞎子一样抓得很有力。宋长玉怎么办?他知道此时不能挣扎,更不能反抗,一反抗不知会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呢!而不管出什么样的事,丢人现眼的只能是他,谁让他是一个正常人呢!宋长玉看见了,餐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朝他和孔令安这里看着,把这里当成了一个焦点。刚才他和唐丽华说话时,虽然也有人往这里看,但那些人的目光不够大胆,有点偷偷摸摸,里面藏着嫉妒。这会儿众人的目光要热烈得多,也露骨得多,所流露的是幸灾乐祸。大家都知道孔令安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不管他盯上谁,一般都会闹出一些笑话,谁就会成为被别人看笑话的对象。连唐丽华此时也转过身来,躲开一点,看看孔令安,又看看他。宋长玉不会闹出笑话,他说:“好好好,听孔书记的,孔书记说去哪儿咱就去哪儿,行了吧!”临离开时,他无可奈何似地摇摇头,颇有意味地看了唐丽华一眼。
来到食堂外的一个墙角后面,宋长玉再也不能容忍似地把胳膊猛地一甩,甩开了孔令安的拉扯,皱紧眉头说:“你他妈的连饭都不让人吃,太过分了!什么话?说吧!”
见宋长玉一生气,一厉害,孔令安就不厉害了。他模仿宋长玉的表情也厉害了一下,转瞬就咧开嘴笑了。他笑得有些窘迫,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实在说来,孔令安长得不难看。他是大脸盘,如相书所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属于富态相、官相那一类。孔令安的牙齿也很整齐,只是由于他老不刷牙,牙面上有些污垢。由于他牙面上有污垢,嘴里就有一股子污浊之气。他问宋长玉:“你是不是在和唐丽华谈恋爱?”
可笑,难道说几句话就算谈恋爱吗?定是孔令安躲在餐厅的某个角落,看见他和唐丽华说话,就以为是和唐丽华谈恋爱,执意把他从唐丽华身边拉开。这个神经病,真是神经过敏。不过,孔令安这么认为他也不反对,别人都这么认为才好呢,煤矿上需要宣传科,谈恋爱也需要舆论上的支持。于是他说:“谈不谈恋爱关你什么事,你管不着!”
“我怎么管不着,唐丽华是我的女朋友,我跟她谈恋爱谈了好几年了,你知道不知道!”
真他娘的胡说八道,唐丽华才多大,他竟说跟唐丽华谈了好几年了,这在逻辑上就站不住脚。想到逻辑,宋长玉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精神病人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思维混乱,说话不讲逻辑,你跟一个精神病人讲逻辑,本身就不符合逻辑。他看出来了,孔令安不仅要在虚拟中当矿上的团委书记,还要在幻想中当矿长的女婿;孔令安不光是官迷心窍,还是色迷心窍。他想逗一逗孔令安,说:“你谈你的,我谈我的,谁谈成算谁的,你看怎么样?”
孔令安的脸子恼下来了,说:“那不行,你要是再敢和唐丽华谈,我就取消你的农民轮换工资格,把你打回老家去!”
宋长玉最不愿听这个,那一刻,他简直怀疑孔令安的精神病是装出来的,不然的话,孔令安下嘴为何这样狠呢,怎么一下嘴就咬到了他的疼处呢!他冷笑了一下,反唇相讥说:“孔令安,你不就是没当上团委书记嘛,何至于疯成这样,见谁咬谁,太丢人了!”
“谁说我没当上团委书记,我现在就是团委书记!”
宋长玉不愿意被孔令安继续纠缠,骂了一句去你妈的,丢下孔令安,又到食堂去了。
孔令安说:“小宋,你吃完饭,给我捎回来两个馒头,一份滑溜肉片。我在宿舍等你,咱俩好好谈谈。”
宋长玉有些哭笑不得。
一进餐厅,宋长玉就把目光撒开,想搜索一下唐丽华在没在餐厅用餐。唐丽华没在餐厅,可能买完饭就走了。
4、雨中送伞
下雨了,哗哗的,下得很大。雨点打在黑色的柏油路面上,溅起一层白色的水雾。清明节还没到,按说春天的雨应该是细雨,应该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场雨有点像夏天的雨。这里是浅山地带,常年的雨量不是很充沛。据志书记载,当地多次出现大面积严重旱灾,极少出现洪涝灾害。哪里缺什么,人们就喜欢什么。如同矿山缺女人矿工就格外喜欢女人一样,这里雨水少,人们就特别喜欢下雨。雨刚开始下,人们就不禁互相转告,下雨啦,下雨啦。其实下雨的普遍性使雨点人人有份,互相转告纯属多余。可人们的喜悦心情还是要通过互相转告来表达,来分享。路两边的麦苗上落了一些煤尘,使绿麦苗几乎变成了黑麦苗。雨水一冲洗,煤尘就洗去了,麦苗重新显出碧绿的本色。一些蒲公英的小黄花,在不下雨的情况下,花朵上面也蒙了尘,路过的人们往往对花朵有所忽略。一下雨就不一样了,人们走路时觉得地边有点点亮眼的东西,禁不住扭脸一看,原来是一朵朵金灿灿的小黄花。谁说雨水只会浇灭东西,不能点燃东西?谁说点亮东西的只能是火,而不能是水?给人的感觉,恰恰是春天的雨水仿佛把一支支花朵点亮了。所谓漂亮,原来从此而来,好一个如火如荼的漂字。井口的储煤场堆有一些原煤,雨水虽然不能使黑煤改变颜色,但雨中的煤堆也有所变化,它不仅不再起尘,不再冒烟,还黑上加黑,黑得明丽,黑得润泽,整个煤堆像泼了油一样。
下雨也带来了一个小问题,就是矿工们上班下班不那么方便了。看来矿工们不是人人都有雨伞,在生活区通往生产区的路上,一个人打一把伞的不是很多,有的穿胶面雨衣,有的穿透明塑料雨衣,有的是两人合打一把雨伞,有的只戴一顶旧草帽。一个骑自行车的骑过去了,他穿的是军用绿色胶面雨衣,雨衣后面的衣架上鼓着一个大包。那个大包里兜的不是风,也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年轻矿工,什么雨具也没有。他把一件上衣双手举着遮在头上,踏着雨水呱唧呱唧往井口跑。他跑一会儿,慢下来紧走几步,再接着跑。衣服毕竟不能代替雨伞,遮雨的效果有限,他跑了一半路不到,浑身的衣服就被雨淋湿了。
矿长唐洪涛这天要到矿务局去开会,他习惯坐在轿车的前排,就是副驾驶的位置,较为开阔的视野使他把雨中路上的情况都看到了。他是一个目光敏锐、思路敏捷的人,也是一个容易闪现灵感并善于抓住灵感不放的领导者。前面的路分为两岔,一岔通向矿务局机关所在地,一岔通向矿上的生产区。职工们习惯把生产区叫南井,把生活区叫北山。唐洪涛定是又来了灵感,手往右一指,让司机先往南井拐一下。他几步跨进二楼的生产调度室,给分管后勤工作的副矿长打电话,说雨现在下得很大,好多工人没有伞,在淋着雨上下班,这怎么能行呢!他要求副矿长,马上购进一批雨伞,全矿职工人手一把,尽快发到大家手里,做到雪中送炭,雨中送伞。副矿长在扩音电话里说,全矿的职工将近四千,一下子买那么多伞恐怕有困难,哪个商店也不会存四千把伞。唐洪涛的两道长眉扑闪了两下,说:“你们想想办法嘛,没困难要我们干什么!流泪眼观流泪人,我们要设身处地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