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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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上铁罐笼就是这样,先进罐笼的人不愿让后来的人再进。罐笼里本来还有空地方,但先进去的人站在门口挡着道,或直接把后进去的人推出去。罐笼一关上铁门,忽地就提上去了,被推出去的人只有干瞪眼。好在罐笼还会下来,乘不上这一罐,还可以乘下一罐。可唐洪涛把他推出去就不一样了,他很可能再也没有进城的机会了。想来想去,他还是恨唐洪涛,唐洪涛把他害得这样惨,他决不能跟唐洪涛善罢甘休。连带着,他对唐丽华也有些恨。他相信唐丽华是喜欢他的,唐洪涛从中插了一杠子,唐丽华就退缩了,就站到唐洪涛的立场上去了。在红煤厂的半山坡,他抱住唐丽华的时候,更进一步把唐丽华放倒就好了,把唐丽华的身子弄破就好了。也许唐丽华不太情愿,也许唐丽华会挣扎,不要紧,反正山上没有别的人,只有鸟儿,唐丽华就是挣扎,也不会有人听见。要是那样的话,唐丽华也许就踏实了,就会一心一意地跟他好。看来他还是太老实,太温良恭俭让。
宋长玉躺在床上,已连续四顿没去食堂吃饭。一个被开除的人,一个落魄的人,还有什么脸面去食堂,怎么还好意思往嘴里放东西,干脆把自己饿死算了。他明显消瘦,两腮吸下去,脸色有些糙,有些黄。他的头发在枕上搓揉得很乱,有的向上翘着,像老鸹的尾巴;有的横向支扎着,说不来像什么。好在他胡须不重,胡子不是显得很长。不然的话,仅从他的形象来看,真让人怀疑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孔令安。
杨师傅劝他最好还是去吃饭,说人老不吃饭可不行。人跟谁怄气,也不能跟饭怄气,怄出病来,罪还得自己受。同宿舍的几个人,杨师傅是真的同情宋长玉,劝慰宋长玉时说了不少公道话。杨师傅拿戏台上的古装戏作比较,说嫌贫爱富的人啥时候都有,唐洪涛就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很明显,唐洪涛觉得自己的女儿跟了宋长玉不是门当户对,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找一个借口,把宋长玉开除了。唐洪涛做得太过分,一点都不遮掩,谁都看得明白。杨师傅说:“古戏里那些落了难的公子哪里来的,差不多都是嫌贫爱富的老丈人逼出来的。那些老丈人只看眼前,不看长远;只看门头高低,不看有才没才,就干了棒打鸳鸯的事。那些落难的公子一争气,后来都做了官。目光短浅的老丈人都傻了眼,没有一个不后悔的。”
宋长玉也看过一些老戏,将戏比已,杨师傅的话让他伤感顿生,他落难了是不错,今后的路在哪里呢?当杨师傅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时,他说:“我不回去,就是要饭,就是死,我也不回去,死也要死在外头!”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相当痛心。杨师傅越是劝他别哭了,他哭得声音越大,全身都哆嗦着。他说:“杨师傅,杨师傅,当个人咋这么难呢,我走投无路了,我没法儿活了……”
杨师傅的鼻子也有些发酸,他说:“小宋,长玉,别哭了,你还年轻着呢,你的路还长着呢,天无绝人之路,咋能说没法儿活呢!起来,我帮你想想办法。”他帮宋长玉想的办法是,红煤厂有个砖瓦厂,不知那里缺不缺打工的人,他回头帮宋长玉问一问,要是砖瓦厂需要人,他介绍一下,宋长玉可以先到那里做工。和唐丽华一块儿去红煤厂游览时,宋长玉看见过那个砖瓦厂。红煤厂虽然也是农村,但毕竟不是他们老家。砖瓦厂虽然也是和泥土打交道,因为有一个厂字,也算是做工。走一步说一步吧。他谢过杨师傅后,杨师傅当晚就回家去了。第二天一大早,杨师傅就从红煤厂赶回来,告诉宋长玉,砖瓦厂同意宋长玉去上班。宋长玉这才起来洗脸,吃饭。
和矿上办清了手续,宋长玉临去红煤厂对杨师傅说,以后他家里来了信,让杨师傅替他收着,什么时候回家给他捎回去。杨师傅让他放心。宋长玉还想去医院和唐丽华告别一下,表明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人负我,我不负人。又想了想,估计唐丽华不一定会同情他,不一定会回心转意,就没去。
让宋长玉感到寒心的还有孟东辉,孟东辉见他收拾东西,眼睛对床下的那只木箱盯了又盯,最后大概实在忍不住,对宋长玉说:“这个箱子你用不着了吧?用不着就给我留下吧。”这就是他的老乡,觉得将来会用到他时,硬把箱子往他床底下塞。见他倒霉了,将来用不着他了,就把箱子要走了。宋长玉说:“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把箱子给你留下。”
15、新的目标
在砖瓦厂的工棚里住下来后,宋长玉一连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夏观矿务局组织部部长的,一封是写给唐丽华的。天外有天,唐洪涛上头还应该有人管。他打听出来了,能管住唐洪涛的是矿务局的组织部。在给组织部部长的信里,他说唐洪涛是个华而不实、口是心非的人,是个封建思想和打击报复思想非常严重的人。他举了他和唐丽华的例子。他说他和唐丽华的恋爱是正当的,是自觉自愿的,而且他们的恋爱关系已接近成熟。这时候唐洪涛对他们的恋爱横加干涉,以莫须有的罪名,解除了矿上与他签订的五年期劳动合同。这个打击使他痛不欲生,差一点自杀。他不信天下没有说理的地方,才给尊敬的组织部部长写了这封信。他盼望着部长能够抽出一点时间,过问一下他的事,为他申冤,还他公道。他想与矿上签订新的劳动合同,继续为煤炭生产出力。如果和乔集矿签订劳动合同有困难,让他到别的矿也可以。他不知道部长的名字,只听说部长姓元,在信封上写了元部长收,就把信寄走了。他给唐丽华的信写得长一些。在回顾了他和唐丽华的交往过程之后,他第一次使用了爱这个字眼。他说他对唐丽华的爱已在心里藏了好久好久,小曲好唱口难开,在矿上时没好意思说出来。现在他既然已经离开了乔集矿,已经成了沦落之人,再不把对唐丽华的爱说出来,他就不甘心,一辈子都不甘心。他说丽华呀丽华,你不知道我多么爱你啊,我的心为你而生,我的血为你而流,你把我害得好苦好苦!不管你对我怎样,你说我误会也好,都改变不了我对你的爱。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的罪过,都是因为你太可爱了。虽然我离开了你,可我的心并没有离开你,人离心相近,我无时无刻都在思念着你。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我在红煤厂。红煤厂是我的幸福之地,也是我终生难忘之地。都是为了对你的怀念,我没有到别的地方去,才来到了红煤厂,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昨天我又沿着我们共同走过的地方走了一遍,山也留来地也留,桥也留来水也留,处处都留下了你的足迹,你什么时候再来看看呢?他再次提出,希望唐丽华能给他回一封信,哪怕给他写三言两语呢,他都会很高兴。
局里组织部没有给他任何答复,他寄出的信等于石沉大海。让他再次感到失望的是,唐丽华没有给他回信。他寄给唐丽华的信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砖瓦厂有个小食堂,在食堂做饭的姑娘叫明金凤,是村支书明守福的闺女。一天早上,宋长玉去食堂吃饭时,明金凤对他说,他们家里有一封信,是从乔集矿退回来的,不知是不是他的。外面寄至红煤厂的所有信件和村里订阅的报纸,都是先送到村支书家里,村里人听说有谁的信,谁到村支书家去取。宋长玉一听明金凤说有乔集矿退回的信,脸上一红,想到一定是他写给唐丽华的信,马上到支书家去了。因对老家的村支书印象不好,他对所有的村支书几乎有了同样的看法,一般不愿到村支书家里去。因要取信,他不得不去。临去时他特意买了一盒烟。明支书不在家,只有支书的老婆在家。支书的老婆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大概是她孙子或孙女。宋长玉上前叫了大婶儿,掏出烟来让大婶儿吸。他们老家村支书的老婆是抽烟的,而且烟瘾挺大,可以一颗接一颗吸。这位大婶儿却不吸烟,说:“我不会吸烟。你是找老明吧?他不在家。”宋长玉说:“听说有我的信,我来看看。”“信都在堂屋当门的方桌上,你自己去拿吧。我不认字,不知道谁的信是谁的。”
宋长玉到堂屋的桌前,一眼就把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认出来了,上面写的是唐丽华收。信封的左上角贴了一个白纸条,纸条上用圆珠笔写的是:此人已调走。他随手把信装进口袋里了。这样的信不必看,他也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他也不好意思看。写信时是一种感觉,看信时又是一种感觉。写信时他的心是热的,是提着劲写的。信周游了一圈,他的心已冷静下来,再看那些感情热烈的句子,他说不定会害臊。再说信是写给别人看的,他自己看算什么!收到退信,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信封里装的不是信,而是他本人,他走到这里,走到那里,人家都不愿意收留他,便把他退了回来。他想信之所以被退回来,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是唐丽华真的调走了;另一种可能是,唐丽华不愿意再看他的信,一见信封上是他的字体,就把信给他退回来了。要是后一种可能的话,他和唐丽华的缘分真的尽了。
他拿了信要走,大婶儿跟他说话:“我怎么没见过你呢,你是新来的吧?”
“我是新来的,在砖瓦厂干活。”
“你是姓宋吗?”
“是姓宋。大婶儿知道我?”
“你说你姓宋,我就知道了。前些天杨新声到我们家来了,跟老明说了你不少好话。听杨新声说,矿长的闺女跟你好,矿长不愿意,矿长就不让你在矿上干了。我日他娘,矿长个丈人的心怪狠哪!”
杨师傅帮他说好话,大婶儿也在替他说好话,到底是乡下人向着乡下人。大婶儿的话说到他心里,触动了他的脆弱处,他看着大婶儿,眼圈不由地就红了。他由此对明大婶儿产生了好感。老家那个支书的老婆一身的霸气,吃屎也要吃尖儿。这个明大婶儿看着面善,没有一点支书老婆的优越感,有的是一些农村大婶的亲和力。宋长玉觉得明大婶儿很像他老家的一个婶子,婶子说话家常,很会替人着想,看来明大婶儿也是这样。他说:“大婶儿,没办法呀,人在人檐下,不得不低头,谁让咱是农村人呢!”
明大婶儿说:“农村人怎么了,农村的好人多着呢!我听说好多在北京城里当大官的人都是从农村出去的。依我说呀,小宋你别泄气,别人看不起咱农村人,你自己可不能看不起自己。年轻人只要身体好好的,又有志气,到哪里不能吃饭过日子呢!”
宋长玉说:“大婶儿,您说话真中听,真会劝人,我今后就听您的。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请您多指点,多照顾。”
明大婶儿笑了,说:“我是着不着,挖一勺,哪里会劝人。你以后有啥难处只管跟我们家老明说,没事的时候就来家坐坐。像你这么大,在你娘跟前还是个孩子,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哪!”
回砖瓦厂的路上,宋长玉想到,他在乔集矿发生的事看来红煤厂的人都知道了。这并不是因为红煤厂离乔集矿不算远,煤矿是一个世界,农村又是一个世界,两个世界相对来说是封闭的,离得很近,互相也不一定通消息。红煤厂的人知道了他的事,定是因为杨师傅要帮他找活儿干,才把他的事跟支书说了。事情到了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