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下的独白-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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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当然也是有女必玩,可是玩过后,他似乎愈来愈烦。他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坏了。
皇帝的心情和局势一样的糟。他常常把双脚放在一个女孩子的裸背上,两眼没神,望着南方发呆。
番僧们也没有好法子,他们只是轮班辅助皇帝,一些人陪皇帝玩,劝皇帝开心,往远处想,别为眼前这些小动乱操心;另一部分就跑到外面去做好犯科,贪贿舞弊。
秋天眼看就过去了,一年真容易!
深秋的时候,消息来了,朱元璋已打进了姑苏城。
那真是一场鹰战,结果朱元璋到底把张士诚打垮了。当朱元漳派徐达做大将军进攻的时候,张士诚叫熊天瑞做了许多飞炮,徐达的军队因而死了不少,可是朱元璋还是命军队死攻。最后,城里的木头石块都用完了,徐达终于打进了葑门。
张士诚知道大势已去,决心自杀,他很后悔当初没有接受朱元璋的招降,朱元璋不是劝他全身保族吗?——“图王业、据土地,及其定也,必归于一,天命所在,岂容纷然?”他把麻绳扎在梁上,他知道天命是什么了!
“砰!砰!”一群人冲倒房门,直拥到他身边,蜂拥而上,把他从绳上解下来,他的两眼前面一片模糊,他依稀看到叛将李伯升正在旁边指手画脚,他气愤极了,在迷茫中,他更迷茫了。
星象愈来愈对朱元璋有利了。
“金火二星会子丑分,望后,火逐金过齐鲁之分。”占者说:“宜大展兵威。”
军事配合着星象,参政朱亮祖讨平了浙东诸郡;征南将军汤和讨平了方国珍,捷报传来,人心振奋。
行人刁斗风沙暗,四境群雄幽怨多。龙蛇起陆,天命必归真主。谁是真主,似乎没人再怀疑了。
农书上说,冬天,南风三两日,必有雪。
南风来了,雪也来了。
今年的雪真大,白茫茫的一片,压倒了北京城,也压倒了南京。
北京还是老样子,死气沉沉,人心思汉。
南京就热闹了,听说朱元璋要做真命天子了!
一开始大家都不相信,因为人人都知道朱元璋是革命英雄,不会有个人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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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知道朱元璋当年是跟郭子兴的,后来又代替了郭子兴,接收了郭子兴的女儿与旧部,开始打天下,可是招牌却挂的是“韩林儿”的。韩林儿据说是宋朝帝室之后,所以大家都知道朱元璋是在给汉族重光,为宋室延命祚,而不是为他个人私利、为他个人打天下。
可是街头巷尾的消息却教人纳闷。
腊月底,消息愈来愈多了。
可是消息却是教人齿冷的,原来朱元漳是个野心家。
朱元璋自己想当皇帝。
人们开始怀疑了!“朱元璋有什么资格当天子?他是一个流氓!”有人这么说。
“朱元璋是一个乡下佬、一个小和尚!”
“朱元璋的老婆是大脚,三寸金莲——横着量!”哈哈!哈哈!酒馆里的人都笑了!酒保也笑了,店小二也笑了,老板也笑了。
几杯老酒一下肚,大家更兴奋了!愈喝愈高兴,大家都有点醉了,张三向李四说:“嘿,嘿,嘿,李大哥,你不能再喝了!你的脸看起来已经模模糊糊的了!”
可是有一个人却没喝。
这个人歪戴着头巾,口中衔着根烟袋,靠在“大白遗风”那块竖匾下面,冷冷地在看每一个人,看每一个人使酒骂座。
一会儿,他不见了,谁也没注意他,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注意着酒瓶子,注意躲避着对方的口沫横飞。
很快的,天黑了。
很快的,酒店打了烊。
大家醉醺醺地,一个个地飘出了酒店的大门。
第二天,仍是原班人马,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大家在聊天,可是每个人都好像是泄气的皮球,都在有气无力地谈话,有的干脆在喝闷酒,两眼望着酒杯发呆。
酒杯可以反映出他们脸上的幽愤,可是反映不出他们眼中的血丝。
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心照不宣,大家都听说老李昨晚失踪了。
老李就是昨晚说朱元璋是流氓的那个人。
一九六一年的冬天作于新店
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小作修改
(后记)
这是我写历史小说的一个尝试。我本想把中国历史里的一些事件做点“切片”的工作,用史书做基料,用短篇小说的方法表达出来。这个计划始终因为忙别的事未能实现,只写成这么篇。(一九六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十四 无为先生传
——以“无”字为典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但知家世无为,兄弟三人,长兄无智,次兄无能,先生行三。人们说他来自庄子里面的“无何有之乡”,并且,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无声无臭的无为主义者。
先生的双亲也是无为主义者,所以无为先生的无为作风可以说是遗传的。他的双亲本来没有要生无为的积极意思,可是花落偶然结子,无为先生就在无所谓的气氛下生出来了。他的父亲是王充孔融的信徒,很相信“父母于子无恩”的理论,不但如此,他甚至觉得做父母的有时候对儿女感到抱歉,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无立锥之地的穷措大,无衣无褐无路求生,却又生了这么一个“无愁天子”,实在更无计可施了。
幸亏无为先生的父亲深信黄老哲学,老子说“我无为而民自化”,他却说“我无为而儿自活”,他相信只要做父母的无为而活,做儿女的就一定会无忝所生。
果然无为先生不负他父母所望,无为先生才二十五岁,就当选为无何有乡的乡长了。这种名位对别人说来是无妄之福,可是对他说来却是无可无不可的劳什子,所以他是一个绝无仅有的官儿,他居官之道是“无适也,无莫也”,对复杂的公文他无挂无碍,对棘手的问题他无忧无虑,对人事的考核他无誉无毁,对筑桥修路他无所为而为,一切都顺应“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的大原则,他深信如此必可无往而不利。
可是,人间的事经常为无中生有,好人经常遭到无妄之灾,居然有一些无聊透顶的人向无为先生开始无的放矢,说他“无佛处称尊”、说他无法无天、说他贪得无厌、说他无耻之尤……由于他们诉诸于暴民情绪,无为先生只好挂冠求去,以达到他与人无忤、与世无争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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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先生本来就无心出岫,如今也正好落得无官一身轻,可是那些漫无心肝的男人们、粗识之无的女人们,仍不放过他,他们造他谣言,使他无地自容;唁唁狂吠,使他无地可避,虽然他内心无愧无怍,可是他知道他自己被乡长这个职位毁了——他根本连“治”都大可不必,又何须“无为而治”呢?苗本无恙,又何必助长呢?无路可走无聊极思之余,他写了两首忏悔诗:
大智若愚非常道,
大巧若拙非常名。
天下至柔莫如水,
老氏大象总无形。
关尹逼人成绝作,
老聃原是我本家,
千古真言流余沫,
佛头着粪莫拈花。
无所依附地、前途无“亮”地,无为先生无论如何活不下去了,可是无论贤愚、无论老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他死在什么地方,也许他在无底之壑的无问地狱里做了马面无常;也许他在无冬无夏的无疆之福里做了无冕帝王;也许他到了那无量寿无量光的净土;也许他登上那无识无知完全无趣的天堂……不论他到哪里,他都会想到孔老夫子给他的劝告:
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
于是他正襟危坐,面向南方,提起原子笔,写下了他的“自祭文”,那是
公少学书,不成;学剑,又不成;愤而捐书弃剑,不学无术,竟又不成。呜呼哀哉!尚飨!
一九六一年四月二日夜一口气写完
十五 充员官
在部队里,士兵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大陆来台的资深战士;一类是补充的新兵——“充员”。而军官呢,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常备军官;一类就是我们预备军官——绰号“充员官”
“充员官”,我们可以先来一番素描:白白的、傻傻的,一副近视眼镜,经常总是遮在低戴的帽沿底下,背有点儿驼,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谈吐之间总是脱不掉他在大学时代的那种书袋气,站在队伍前面,慌手慌脚,喊口令像踩了鸡脖子,一点没有叱咤风云的味儿。
一年以前,我个人正是这样一个具体而微的充员官,蹑手蹑脚的、呆头呆脑的,跑到这个名将辈出的野战部队来,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惶惑与忐忑,板板六十四,不知如何是好,过去十几年耍笔杆的生活,对我简直有如隔世。哦清楚的知道在今后一年的服役期间里,我要“从戎投笔”,要好好耍一阵枪杆——当然不是耍花枪!
以一个毫无战场经验的青年文人,统率着三十多位百战沙场的老兵和年轻力壮的小战士,这真是一种微妙的配合。但是既然官拜兵器排排长,只好勉为其难了!
晚上,一个老头儿托梦给我,向我耳语说:“古之欲带兵者,不可不知为将之道。”真怪,这老头儿是谁呢?长长的胡子很像我爷爷,可是我爷爷只拿过刀子,从未摸过枪杆,更别提六韬三略了。但是者头儿懂得兵法的又有谁呢?我想来想去,终于想到那个指使张良捡鞋的黄石公。对了,一定是他!他老子儿自知他的“兵法”早已被时代淘汰了,除了我们这些学历史的,很少再有人翻他的老账了,所以他才不顾时空的阻隔,特地来开导本人一番。
第二天一早,我便向连长请假,跑到书店里,去寻找“为将之道”的书。李德哈达的《战略论》与带兵无关;约米尼的《战争艺术》又太深了。选来选去,找到一本文森豪威尔的传记。当我读到艾森豪威尔统率有史以来最大的军队,所直接指挥的不过只是三个人的时候,我不禁把大腿一拍,啃然叹曰:“为将之道,尽于是矣!”
我匆匆忙忙跑回来,立刻召见排附一员,七五炮组长一员,六0炮组长一员,面授分层负责之“义”,拍肩捏臂,勖勉有加。日子久了,他们对我的“江湖气”也有点折服。排中的一位“反共义士”对我说:“讲带兵,排长的经验太差了。但是你能用一种慷慨的劲儿来待人,这就对了。阿兵哥最需要这个,我们是干干脆脆的人,我们喜欢你的但白直爽,你把你的真面目给了我们,这是你最大的成功。”
但是我曾问我自己,我真的成功了么?我有点儿惭愧,我觉得我付出的太少,收回的却大多。在我退伍的头天晚上。“官长部”和“士兵部”都分别款待我,觥筹交错,礼物云集。派克笔、领带夹、外岛特产、战士玉照……我有生以来从未收到这么多的东西。这使我深感不安,因为他们每位都花了四分之一的月饷!这是我=十五年来所不易看到的热情,“悲歌慷慨之士”在我出身的“高等学府”里,已经是教科书上的名词。教育好像是一架冷冻机,接近它的时间愈久,人就变得愈冷淡,太多的理智恰像泰戈尔形容的无柄刀子,也许很实际很有用,但是太不可爱了!不过在军队里,我却不难看到这种有古任侠风的“悲歌慷慨之上”,我喜欢和他们吸烟痛饮,也高兴和他们争吵狂欢。我失掉了我自己,有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