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残酷的夏天-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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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深火热。车马受困,必须要骑士从天而降救人性命。他们个个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结果现实是一场反高潮戏码。什么水深火热,简直就是安居乐业。没错,这里的确“有车有马”,不过其化身为超音速战斗飞机,这里也没有野蛮的印第安人。瞧瞧那些南越军,无精打采;看看那片水稻田地,纹风不动。我们暗自嘀咕,我们耳熟能详的战争在哪里?传闻中的北越军游击队在哪里?一百米开外,水稻田里突然传来爆炸声,大家顿时兴奋起来。一缕棕黄色烟雾从树林中冒出来。好些人立刻拿起武器,得知实情后又放下武器:有条狗踩到地雷,死无全尸。
夜色很快就笼罩了一切。刚才还是黄昏时候,不过几分钟,四周便漆黑一片,没有月色。夜间执勤安排好了:前四小时,25%的人守夜,剩余时间50%的人守夜。全连上下戴上头盔,穿上防弹衣(我们好不容易“甩掉”那笨重的短衫盔甲),排成一行守住主防线。大约九十点左右,狙击手朝我们开枪,我们终于认识到,越南战争主要是发生在夜间。开枪密集度不高,准确度也不好,不过是大约每半个小时就开几轮,然而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因为没人能分辨出源头在哪儿。嗖嗖打过来的子弹像是天外来客。白日下的田园景色渐渐成了未知梦魇。在我们这些没经历过实际作战的人看来,灌木丛越看越像是人,我们没有开枪反击,营地有命令:严禁意外射伤平民,必须看清楚对方,没有执行军士或指挥官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开枪。
第33节,
那晚,我们最险恶的敌人是越南虫子。在那群到处乱飞、四处乱爬、悄悄接近、嗡嗡作响、叮人咬人的小东西面前,蚊帐和驱虫剂真是形同虚设,我们深受其害。每个帐篷里都传出拍打声,接着听到叫骂:“见鬼,鬼东西,去死。”到了午夜,我脸上手上都红肿起来。
为了免受蚊虫叮咬,我频繁跑去检查防线。要不就是这第一天晚上,或是第二天晚上,或是第三天晚上——在越南头几天的记忆混到了一起——我差点被自己手下的兵射中了。我走进他的散兵坑,他有模有样地拦住我质问道:“站住,谁?”
“二号真人查理(我的代号)。”
“二号真人。走近点。”
我向前两步。
“站住。美国总统是谁?”__
“林登约翰逊。”
“国防部长是谁?”
“罗伯特麦克纳马拉。”
我觉得自己的回答清楚无误证明了自己的美国人身份,于是继续向前走。我又听见他叫“站住”,接着手枪上膛,就在约十米远处,一个枪口恶狠狠对着我,我立刻停下来。
“二号真人,国防部副部长是谁?”
“见鬼,我哪知道是谁。”
“身份核实,二号真人。”对方说完,便将枪收起。原来是古利姆特(Guiliumet)。我跳进他的散兵坑,问他为什么如此小心谨慎。他和另一名步枪兵保尔森(Paulson)差点就被射中了。他指着一个四分五裂的沙袋给我看。保尔森说道:“中尉,古利姆特把它放在我俩中间。上帝啊,要不是我离它有好几英寸,估计这会儿小命都没了。”我假扮老练地说着什么“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评论,尽量离那只千疮百孔的沙袋远远的。铁丝网那头的阴暗世界里,看不到危机四伏,只有从绿色变成了灰色的空旷稻田,还有一片片黑色区域,应该是村落或是树丛,远方树林有着扇形线条,颜色比黑色夜空还要黝黑。尽管如此,我也知道,狙击手肯定藏在那边某个地方——也许正瞄准我的脑袋。就在思绪淹没自己之前,我爬了出来继续巡逻,心里忐忑不安。幽灵,我们在和幽灵作战。
不久之后,在防御线外大约一千米处,突然发起始料未及的开火对打。手榴弹和迫击炮轰轰作响。小型武器噼里啪啦,像是柴火燃烧的声音,曳光弹在树林上空拖起一条静默的红线。一个更遥远的战场传来大炮巨响。所有这些声音都在呻吟着交织在一起,神秘莫测而又迷人心魄,似乎解除了我们早前的疑惑:战争、北越军,他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
第34节,
(四)
读到英雄故事,真想成为英雄,
在爱国游戏里,扮演一个角色。
——爱尔兰民谣
漫长等待。直到4月22日,营地终于有了动静,B连被派去支援侦察巡逻队,后者在距离327山西面数英里处遭遇伏击。与其同时,我们与气候、狙击手还有枯燥生活抗争战斗,最大的敌人其实是气候。
日复一日,无甚变化。每日清晨六时,太阳升起,每上一点,颜色就变一点,起初是红色,而后是金色,最后是白色。笼罩着稻田的雾气散掉,清晨微风也没了踪影。到了中午,明晃晃的天幕下,没有生机。农夫不在田地里,而是在农舍里遮荫避暑。水牛在泥潭里一动不动,只把脑袋和宽大的弯弯牛角露在泥潭外。树木纹丝不动,就和温室里的植物一样。下午三点了,山间刮起一阵风,风都是热的,卷起路上的灰尘。刚刚收割的水稻放在地上,太阳都快要把它们烤裂了。不论在哪儿,只要一起风,就一定是尘土飞扬——像云,遮天盖日;像鬼,闯进帐篷。帆布吹起来如同起帆航行,牵绳被风紧紧地拉扯。穿堂风一过全部又被拽了回去。可别小觑这些尘土,碰到什么就黏上去,管你是人,是枪,还是树叶。营地里油腻腻的厨具上沾满了灰尘,于是我们吸的、吃的都是灰。就连喝的也是,因为灰尘连军用给水袋和简便水桶也不放过,白开水都成了温泥浆。下午四五点时,群山提前把夕阳带到这块沿海平原上,黄昏临近最是难挨恼人。风停了,大地开始释放它吸收了一天的热气,空气令人窒息。我们不停拿水壶喝水,肚子都快喝炸了。我们尽量一动不动,可还是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皮肤上的黄土现在成了一层黏糊糊的膜。温度数字并不重要——在印度支那半岛的气候条件下,不能用寻常衡量标准来看待。水银标度也许今天是98度,明天是110度,后天是105度。然而,这些数字压根儿无法体现出真实热度,就像读气压计的数字根本无法感受到台风的破坏性力量。唯一有效的高温衡量标准就是人,高温对人的影响足以说明问题:高温能让大脑停止思想,或者让人流汗脱水而亡。基地的飞行员和机械师可以躲到凉爽的宿舍里或是有空调的俱乐部里,而在防御线的我们,除了认命之外无处躲藏。只有到了晚上才舒坦一些,可这时候大群大群携带疟疾的蚊子又来了,还有狙击手的枪不停“咔嚓咔嚓”作响。
无聊乏味是另一大难题,驻地作战总免不了这一问题。我们为南越军做后盾,好让他们发起反击时可以“安心作战”,可他们对此不太乐衷,倒是抓紧时间退出战场。我们很乐于取代他们。我们原本想着,保卫空军基地一定是场风险刺激的冒险,如今却是一潭死水般的日常琐事。晚上,我们站着巡逻值班,太阳一落就上去,太阳一出就下去。白天,我们修理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挖战壕,填沙袋。旅部制定的防御策略随时在变,于是我们的位置也随之变化,先在右,后在左,又到右。这哪里是战争,完全就是携带武器的苦力。有一次上面下令,要求掩蔽壕的人力操纵武器必须能够抵挡120毫米迫击炮的正面袭击,这是当时北越军弹药库里最具杀伤力的大炮。机关枪队员们充分展现了自身的创新天赋,奇思妙想把机枪摆出一种“现代主义沙袋风格”。这一极具美感的建筑刚刚完工,上头就下令马上拆掉。旅部指挥官卡西将军(Karsch)觉得,掩蔽壕会破坏士兵的“进攻精神”,苏利万一听火冒三丈,他们连续几周顶着烈日忙活,都没洗过一次澡,他们现在的“进攻精神”要多高有多高。
第35节,
卡西和拜恩上校经常到防御线来视察,两人对比悬殊,看着颇为有趣。上校从头到脚都是一副战地士兵模样,大条粗壮,那张脸又想扮白脸又想扮红脸。大大的鼻子受过伤,脸上伤痕累累,就连眼睛都历经磨难,这些比起他的服役档案和胸前缎带更能说明他的不平凡经历。长相虽不好看,但对那些身体发肤和心灵魂魄都经过战争硝烟的人而言,这张脸是一种荣耀嘉奖。上校在战场上的贡献,让他享受到古代式的兄弟爱戴,这绝非金钱、社会地位或政治人脉可以购买。
身材高大、大腹便便的旅长则是另一副模样。他穿着浆得笔挺的部队夹克,系一条绿色领带,看起来少了些英勇神武。靴子和肩上的星星闪闪发光。每次他到我们这里视察,后面都要尾随大队人马。这位将军每次外巡,都试图和我们进行一对一的交流,可总是事与愿违。有一次,他来到我们排的区域,我那时已经取下头盔准备刮胡子,于是赶忙把脸上的泡沫擦干净,这位衣着笔挺的优雅男士和蔼地挥挥手,说道:“中尉,大可不必。战场干净才是真的干净。这才是我的心愿。继续吧。”于是乎,我继续刮胡子,他那种政客竞选拉票式的故作友善让我一肚子火。T米T花T书T库T ;www。7mihua。com
三月步入尾声,反击站拉开序幕。我所说的“反击”指代广泛。每天晚上我们听到的“噼里啪啦”声是零星开火,算不上是有组织战役。机关枪间或会射击几次,很有节奏,除非那一阵持续不断的炮火声突然安静下来,否则射击就会一直进行。接着,算好时间的射击又再度开始。有一次,一轮迫击炮发射停下来之后,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快速沉闷的撕裂声,令人不由怀疑肯定有人被炸得四分五裂,死无全尸。夜里,重型炮时不时发射,爆炸时的苍白光线在远山山脉上空一闪一闪。有些时候,也会打到空军基地附近,不过还不足以威胁到我们,除了已成惯例的狙击手开枪。我们坐在自己的散兵坑里,其他人在不到一米远的地方杀人丧命,那感觉真是诡异。
为了防止军队消极懈怠,连里的枪炮中士马奎安德(Marquand)——他胸膛宽阔,性情豁达——每次派人驻守各自岗位时,都要警告他们,敌军即将来犯。“他们今晚就会袭击我们。我肯定,我们要被袭击了。”可结果总是平安无事。我们在所谓反击战中的作用不过是详细汇报自己队伍负责的区域前方发生的开火情况。我不知道有什么人将这些信息用作什么用途,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帮助营地情报官员绘制专业术语所称的“形势图”——一张说明友军和敌军位置的分布图。有天,他还拿给我看。图上,主防线是一条用油性笔画的绿色线条。线条那头,画有好几个方框,表示北越军营地和独立连队,围着空军基地构成一个半圆形,南部和西部最为密集。这幅图既让人恍然大悟,又令人一头雾水:北越军足有一个师,可我们连一个兵都没看到过。看看这幅图,看看外面的稻田,再看看这幅图,我感到一阵惶恐不安,就和那晚在古利姆特的散兵坑里的感觉别无二致。那晚藏着一个幽灵狙击手。现在藏着一整个师的幽灵狙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