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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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高数丈,七重宝转,水晶雕壁,壁身时刻有流光闪烁。塔檐上的冰晶角铃随风而动,铃声清脆激越。从外向内看去,塔中飞纱帷幕翩坠,团团包裹着一座石壁。
这等禁闱重地,必定藏着含章宫里不可告人的隐秘,我不想多作逗留,免得惹祸上身。转过身正要迈步开溜,蓦地胸口如被重锤砸落,呼吸瞬间闭塞,倒退着被撞入了水晶塔中。
身子摔落时,脑袋重重地磕在砖面上,鼻梁一阵酸涩,这一下摔得我七荤八素,身上无处不疼,龇牙咧嘴地翻身趴在地上。缓了半晌,直到脑子里不再嗡嗡作响,我方才撑起身子。
我的脸刚抬起半分,忽感微凉,冰丝月帘蓦地扬起飞弧。我挥手拨开乱旋的绡帐,纱幕如波荡漾掀起层层涟漪,露出不远处一道石壁。
白玉石壁上浮雕着缠丝雪莲,莲瓣凸出,兰花为基,雪莲玉蕊,正中悬着一卷立轴。
一道流光闪过轴面,立轴镶嵌在整块水晶墙中,远看就如凌空孤悬。轴面上绘有一位宫装丽人,踏莲而立,御风姿态仿若谪仙。
水晶壁内隐隐有波光流淌,氤氲浮动,画中女子衣袂飞舞,墨发翩翩,乍看去仿佛是活了般,随时会破画而出。
白莲之上,宫裙摇曳生姿,女子螓首高昂,美艳绝伦,浑身散发的气度高华凛冽,竟是不容逼视。
〃……呀?!〃
待看清了画中人的眉目,我难以自抑地发出惊呼。女子双眉正中一点朱砂痣,五官与小谢依稀有几分神似。
这画中人……是谁?
为何她与小谢如此神似?
香雪海既为柔兰阁禁地,难道只是为了隐藏这挂画像?!
无数念头闪过心扉,如潮水纷至沓来,分不清心中的感觉是惊怕抑或怅然。只觉视线投注在画中人的容颜上,须臾工夫,便再难移开,只想生生世世地看着她,念着她。
我呆怔地望着挂像,那双眼眸似曾相识,眼波流转间点点愁绪,和公子兰偶尔闪现眼底的神情极是相似。
她是?
〃她被世人称作迦兰,是醒月国的护国神女。〃
背后响起清冷的声音,一瞬间头皮发麻,全身如被冷水浇透,我扭过僵硬的脖子,战战兢兢地向后看去。
公子兰斜倚在水晶壁上,双手抱胸,一副优哉闲散的样子,唇边挑起似笑而非的弧度,冷眼盯着我。
〃你趴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
被他一说,我才发觉臂肘处异常酸疼,脸上灼烧,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闯入了禁地,却在背后冷眼旁观。
我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蹭到他的身边,他默默地看我一眼,走到石壁前站定。
〃这面水晶墙是座画冢,里面葬着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神女画像。你猜猜,作画的人叫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凌雪生。〃
公子兰眼神冷窒,唇边的笑却越发深邃,〃聪明,一猜即中。〃
我很想仰天翻个白眼,那画轴上的落款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凌雪生。公子兰明夸暗讽,我极度无语。
擅闯禁地实属死罪,不知等会儿他将用什么法子整治我,最怕是被他整得半死不活,还不如给一刀干脆。
〃既然你如此聪明,猜猜我会用什么法子整治你?〃
他笑若狡狐,我抖如落叶,连我心里想了什么他都能立刻觉察,这人简直成精了!
〃不,不敢!我怎敢妄言公子心中所想……〃
我敛容垂首,躲避他炽热的目光,头顶传来几声轻笑,下颌被纤指捉住,强迫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光。
〃这整个含章宫里,谁都没这个胆量,只你一人,可是什么都敢想都敢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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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第九章香冷埋金猊(2)
他的指尖施力,我疼得皱紧眉,却不敢将脸撇开,怕当场就被他咔嚓了。
〃公子饶我这次吧,我,我不知这里不能来的。〃
也不是我想来的……将下半句吞进肚里,我哀哀地望着他。
〃烟雨湖上溯即若耶花溪,溪畔是柔兰阁的禁地香雪海。饶你容易,你再猜猜,这作画之人和迦兰是什么关系?〃他顿了顿,松开箍住我的手指,〃猜对了,就饶你,错了的话……〃
我将视线调回画上,没有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画中女子莲衣翩跹,眉眼盈愁,似乎是落笔之人透过她的形貌,将心中所念所想全部淋漓抒发。
凌雪生,凌雪生……
想起梨海中蓦地生出来的幻觉,再细心揣摩眼前画中女子的风姿,作画之人能够把迦兰描绘得如此灵动潋滟,必定心中有她,时刻念她,甚至是痴恋着她!
咬牙赌一把,就当是香雪海中神灵有知,预先给出提示。
我试探着回了句,〃是……恋人?〃
〃错!是仇人。〃
公子兰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的答案,我心里不服,是黑是白都由他说,谁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你心里不服气,觉得凌雪生既然能将迦兰画得如此传神,必定心中有她,我说得可对?〃
我点头承认,在他面前,坦白比伪装更实际些。
他抬手指向迦兰的眉心,正色道:〃她千年前的名字不叫迦兰,眉心也没有那一滴朱砂,凌雪生被她所杀的那天,心头血溅在她的额上,烙下了泪印。那是凌雪生对她的恨,为了千百年的转世之后,找到她,杀了她。〃
〃可这画……〃我不由问了句,凌雪生活着时,迦兰额前并没有朱砂泪,为什么这幅画上,却又多了那一点殷红胜血?
〃冠雪书生画完这幅踏莲图后,被迦兰一剑穿心而死,冠雪书生临死时用自己的血抹在画中人的眉心上。这画冢中埋了醒月神女的精魄,虽是座空冢,却也保得这幅画千年不朽。〃
公子兰说着,睇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为自己辩驳。
既然猜错了,他要罚要杀,我悉听尊便,也只求他给句痛快话。但他此刻脸上那副猫捉到老鼠想要恣意戏弄的神情,着实让我胆战心惊。
〃现在,你可服气了?是否认罚?〃
我无奈地点头,〃认罚。〃
低头不敢看他,静静地站了片刻,月白冰纱扫过身畔,带起凉凉的薄风,裹着梨花香染。
嗤……近在咫尺的笑声,惊得我浑身一颤,公子兰偏着头,俊美容颜上满是讥笑,〃小丫头,怕了?我便罚你……将这满院子落花扫干净,如何?〃
我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被我脸上的呆样逗得浅笑连连,见我不说话,笑道:〃怎么?嫌罚得轻了?那再换个法儿如何?〃
我忙不迭地回说不用,千恩万谢之余,庆幸他还没让我再挖个坑把这些梨花全埋了,我就好一顺手把自己也埋进去算了。
暮风逆扬,公子兰弹指间,夹住风中一片梨叶,拈到面前。
〃流年春易老,情爱就如这梨花,辗转指端,留香四溢,可惜落入尘土后,终会凋落成泥。〃
他转身走出塔去,我在飞纱缭乱中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分外寂寥。
清冷光辉的公子兰,为什么如此执著于醒月神女?
流年春暮,红尘一醉,最难的,却是醉过一世。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虫工木桥◇BOOK。◇欢◇迎访◇问◇
第21节:第十章锦瑟闲争音(1)
第十章锦瑟闲争音
芙蓉帐暖翻红浪,晓风月寒理新妆。
天上方十日,人间已百年。
我在柔兰阁的飞纱锦簇中,看向玉栏旁坐倚的公子兰。他的黑发披垂在身畔,翩跹于夜色中,脸上间或一个蹙眉,一个回眸,都美得极致清丽。
他喜欢看着玉廊外的一弯弧月,我躺在牙床上偷眼望着他。他的黑眸莹润光华,映着天上的月色,单薄的白衫总是被夜风挽得翻飞,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谪入凡尘渴望超脱的天人。
我安静地躺着,他安静地坐着,他望着月,我看着他,十日来夜夜如此。
有时候我想,公子兰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每当我满含探究的目光转到他的脸上,就被他眸光中的点点寒星吓得避开。偶尔我会看着他的脸庞入迷,直到被他戏谑的笑声唤回神志。
含章宫诡秘难测,柔兰阁如梦似幻,可说到底这里只是他的家。有时他喝酒赏花,有时他舞文弄墨,有时又对着香雪海发呆,怔怔地望着漫天飞花,眉间盈满了浅愁别绪,一坐就是整日光景。
他在想什么?
想起了谁?
他的脸上流露出的那抹凄清神色,让人看得心尖微颤,不由自主地跟着疼起来。
他在极力地寻找着某个人,某个能助他完成毕生夙愿的人。世人口中的迦兰神女,就是他要找的人吗?
化身为树的女子,是传说?还是真实?
一个被人恨了生生世世,却又被世人歌颂的传奇女子。
千年前的冠雪书生,千年后的公子兰,一样的执著,一样的清冷孤寂。
传说背后的真实,又是什么?
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我会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正对上他凌厉审视的目光,背后的衣衫霎时冰凉透骨。
若一湾静水的公子兰,即便是笑时,眼底眉梢也会透出沁心的薄凉。他的目光宛如一丝一丝的冰线,将旁人渴求的倾慕冷却。待到看清想要拂袖离开,却发现心早被缠得紧密,越挣扎越觉得欲罢不能。
他仿佛是个毒药般存在的男人,潋滟的外表下,隐藏着噬心刻骨的深沉难懂。
十日后,天下第一香天心兰制成,一夕之间名动含章宫。
桐楼画堂菱花镜前,连真纤指翻转在我的发间,将我的满头青丝梳成了极为繁复的流云髻。揭开梅花双纹盒,她拣出几支蝴蝶穿叶钗别在我的发髻上,又挑起指甲大小的芙蓉花钿,遮去了我额前的朱砂痣。她转身从床榻上捧起一套霓裳彩衣,展手抖开,衣料迎上日光,灼灼泛彩中甚显华贵。
〃这套衣服是公子特意吩咐预备下的,还请姑娘换上吧。〃连真的口气出奇地恭敬,让我摸不着头脑,又觉得惶恐不安。
自香雪海脱身那日,我将做好的梨香荷包送给连真,她接过时神色微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将荷包纳入袖中。看着她脸上那副恍然的神情,我的心里疑窦丛生。
乖乖换好彩衣,双腕各戴上三只镯子,碧玉、玛瑙、缠丝点金,项上挂一串东珠,随着光线转动流溢光华。
对镜而立,我抬起衣袖遮面,镜中人也抬起霓裳彩衣,面泛桃色,双目含春,笑如蒸霞艳李。
〃姑娘真美,难怪公子近日来寸步不离地陪伴左右。〃连真站在我的身后,由衷地赞叹。
我抿唇而笑,从镜中端详连真的神色,〃不语承公子厚爱,自不敢忘了姑姑的恩德。〃
〃姑娘如今是公子心尖上的人物,该是我们奉承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