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季节的西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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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人生中那么多的破碎、断裂和失去,佛陀怎样让人们开悟?面对人们的眼泪,它是否能逐一化解人们的悲伤?常听说,佛是没有分别心的,人们的苦痛也是没有分别的,无论贵为王妃还是刚刚在小昭寺哭泣的平民女子。当年的文成公主,是否也如那个女子,也曾在孤独苦痛时跪在佛前流过眼泪?她是否曾久久站立在小昭寺向东的门前哭长安而不见?佛陀给她的指引是否是让她顺从自己的命运,虔诚地在藏地高原兴修寺庙、播种故土的庄稼、演绎故国的乐舞?……只有在幽暗中起身的人,才更加珍视灯盏的指引;只有真正经历过悲伤的找寻才更有丰厚的质地。也许,这就是佛陀给有缺陷而不完整的人类的指引:没有痛失就不会有记取,没有悲伤则无法领会欢愉的意义。弘一法师在圆寂时留下了“悲欣交集”四个字,这也许是他对人生最深的领悟,也是佛祖对人世每个人命运普遍的暗示吧。
走出殿堂,我绕着寺院慢慢转动刻满经文的经筒,风越过寺院的高墙,吹动着经筒,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有如诵经,又如呜咽。我抬眼看着太阳渐升、云朵擦拭过的湛蓝天空,佛陀慈悲,它的心旷达如天空,所以大地上的一切它都可以容纳,不盈不亏,不曾得到,亦不会失去。抑或我也并未失去我的友人,他在梦中重现,站在空旷的地方,依然青春逼人、容颜不改。他只是不再回应我的呼喊,因为我们在某个峰回路转处走向不同的岔道,将去承担自己的命运。我将马不停蹄地衰老,而他将永远年轻。
人生中,我们必将获得这样类似神谕的开释吧。就如文成公主获得在一个远离家乡之地修建小昭寺的开示,就如才华横溢的李叔同嬗变为遁入空门的弘一法师,就如那个坐在窗下的少女在上师面前得到安抚和力量。就如我,为一段缘起缘散、为一个梦境的碎片,续上一束鲜花的尾声。无常和残缺才是生命的真谛,才更能了解生之丰饶,死之庄重。
哲蚌寺的经幡(1)
八月进入西藏,许多当地人会告诉你,最值得期待的莫过于夏天最盛大的节日——雪顿节了。这个仅次于藏历新年的隆重节日,藏语直译就是“吃酸奶”的节日。僧侣纷纷下山,藏族同胞们聚众欢乐,他们吃酸奶、看藏戏、赛牦牛……此外,这个节日让不少人不惜千里迢迢赶来的原因是各大寺院会在雪顿节举行隆重的“展佛”仪式。
“展佛”又叫“晒佛”,是将各大寺院珍藏的巨幅唐卡,通常是释迦牟尼像,正当日出时从寺院的高山顶上铺展而下。整个佛像在天地间展开,庄严震撼,第一缕日光和佛陀的目光同时普照万物众生,信徒们在山下感受展佛的恢弘气势,诵经膜拜。——这是我道听途说的展佛场面,并没有亲见。每年的雪顿节都是以藏传佛教最大、格鲁派中地位最高的寺院——哲蚌寺的展佛仪式拉开序幕。在雪顿节前,我怀着对展佛仪式的诸多想象走进了哲蚌寺。
如果说在拉萨市区的寺庙,譬如大小昭寺,每日游客和信徒们纷至沓来让寺院少了几许清幽、静谧之意,那偏居拉萨西郊的哲蚌寺则让人真正感到了佛地的深邃与庄严。哲蚌寺离市区不算太远,我们搭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到了根培乌孜山,站在山下还看到寺院斜斜的坡上是插着经幡的藏族村子。早晨的空气干冽,随着路牌的指引,攀爬了一会儿,有点气喘吁吁。
半坡上写着“哲蚌寺”的大门口,有几个男人在闲聊,一只黑色的大狗蹲在他们身边,似乎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进来的人是否买票。——待我们买完票,跟着几个藏族孩子从小树林里爬上去时,才发现他们走的捷径是可以直接通往寺院殿堂,无须买票的。山坡上长着白桦树和桉树,可能是土地贫瘠和干旱的缘故,树干都很纤细,瘦长瘦长的树枝伸向天空。天边镶着柳絮般的云丝。爬不动了就坐在石头上歇息,太阳还没从林间直直地照射下来,石头冰凉冰凉地硌着屁股。
那几个孩子走一截又回过来看我们,见我们坐下来喘气歇息,他们便也停下来,站在高地,拣起枯树枝,百无聊赖地抽抽打打着。他们是在等我们,怕我们迷路呢。那林间确实很少人走吧,小径隐没在草丛中并不明显,而来此朝拜或游玩的人都应该沿着蜿蜒的大路爬上去了。
待爬过那片树林,就看到深居山坳的寺院的白塔和高墙。哲蚌寺被三面半环的高山守护。还没来得及爬上寺院入口,北面逆光中的高山就深深震撼了我:漫山经幡,从山顶直至山脚,无数经幡层层叠叠,五彩斑斓,像是山峦自己长出全身的羽毛,又像是天空降下一身霓裳。山势陡峭,植被稀落。我不知道朝圣者是如何攀上那山巅,系上经幡,然后顺风一抛,风吹一遍,就诵读了一遍经幡上所写的经文。每一条经幡都有数十米,有些在山顶拉开,有些横亘在山腰,壮阔的经幡山,让人不由得想象哲蚌寺当年僧侣过万的盛景。即使在今天,也有很多信徒来此朝拜,他们把传说中佛祖在菩提树下修行,手中被风吹散的经书中的经文写在了五彩的经幡上。
阳光还未照到经幡山上,风吹进阴凉的经幡堆,发出“哗哗”的声音,仿佛大地与苍穹间,风知晓了人们的心意,真的在一遍遍诵经。这经文中有祈愿,有哀思,有祝赞,更多的是对佛陀的敬畏和供奉。比起路途中、山野间、拉萨其他寺院,以及民房上的经幡,这山脊像是巨大的藏经阁,收罗了所有经书中的真言。
哲蚌寺的经幡(2)
面对漫山经幡,我内心极为清净又异常感动——这山麓宁静,日光也还未侵扰,也许悬挂经幡的人是半夜踩着露水来的吧?他们朝拜的脚步总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清晨整个山坳落在一片默默的诵经声中。也许风并未翻动经幡,而是我的心在动。无须晨钟暮鼓,我感到心灵中沉重的大钟被撞击得庄严而静穆。
白塔前有老人在转经,鸟雀在树梢上跳跃。尾随着几位穿红袍的喇嘛上山,小溪流从高处淌来,淅淅沥沥,似乎也在念诵着什么。爬高一截再朝经幡山望去,山的影子遮住经幡的色彩,它们条条相连,顺着同一个方向,好像在说:世界上善男信女的心意是一样的,佛陀的慈悲是一样的。
阳光洒在南麓,这一脉也由经幡指引,经幡尽头是高高的巨石,石头上画着佛像,我猜测应是宗喀巴大师像。哲蚌寺就是由黄教创始人宗喀巴的弟子降央曲吉…扎西班丹在公元15世纪创建的。佛像色彩鲜艳,感觉像是当天一大早画上去的,应该用了上乘的矿物颜料。站在山脚下仰望佛像,佛陀低眉闭目。他的前面是拉萨郊区的村庄,升起淡淡的炊烟。远远的拉萨河在流淌,清晨的光晕俯向河床,河水有如水银滚动。ō米ō花ō书ō库ō ;http://www。7mihua。com
我猜想,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展佛吧。虽然雪顿节未到,但佛像已在日光之下,坦坦荡荡,俯瞰众生。我向展佛台上的佛像双手合十施礼,寂静袭身。我顺着经幡朝山顶爬去,这偌大的南北两座山峰,竟然没有什么人影,莫非僧侣还在殿堂早课,信徒还在为雪顿节做准备?当我爬到佛像脚下,日光照着石像,仿佛要渗出湿漉漉的颜料。爬累了,我就在经幡堆前坐下小憩,视野所及是广阔的拉萨田园、村庄、河流、树林,远远的好像还有人群熙攘的火车站……皆笼罩在晨光之中,也许是佛光之中,天地如初醒的莲花,一切都像在夜里被雪水洗过,又是崭新的一天。
“哲蚌”,藏语意为“雪白的大米高高堆聚”,象征繁荣,藏文全称意为“吉祥积米十方尊胜洲”。当我将头转向山坳中的寺院建筑,顿时就明白了“哲蚌”的另一重意思:寺院的白色建筑鳞次栉比,层层铺满山坳,看上去像一个淌下山去的巨大米堆。我在“米堆”的南麓静静感受着风吹拂着的佛像、经幡,以及那些谦卑遥远的信徒。
我感到即使不走进那些白色的“米粒”殿堂中,不朝拜宏大的错钦大殿,不瞻仰三位达赖喇嘛的佛塔(二世、三世、四世达赖喇嘛),不躬身穿过藏满佛经的“扎仓”(存放佛经的木柜),甚至没有在雪顿节的展佛仪式中融入众多的观礼者的行列,我已然能感到哲蚌寺的精魂:它是自然,是人心,是天人合一的命运。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走遍哲蚌寺的每一座殿堂,有执酥油灯祈愿的女人;有专心打坐的僧侣;有喇嘛在据说全藏寺院最大的厨房门口削莴笋;有上师诵经,在佛前用转经轮轻轻敲打我的脊背,以示加持……
下山时,顺着北麓的方向,从半山腰一座正在修建的佛殿工地上走出一大群下工的藏族同胞。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向搭建在路边的工棚,有中年人扛着铁镐等工具,年轻的女人抬着盆钵,还有孩子在打打闹闹。这是自愿前来进行寺院修建的藏家人,他们将这样的工作视为自己供奉佛陀的举动。已是中午时分,他们小心翼翼地从佛殿下来,欢腾地走向人间烟火,不远处的帐篷里炊烟四起。他们个个笑靥如花,让我不禁想跻身其中;但孩子们打闹着跳过来,从我身边跑过,回过头好奇地望着我。我走向北麓的经幡山。
哲蚌寺的经幡(3)
此时的北面山坡,阳光仔细地翻阅着经幡上每一句经文,它们活起来,时而跳动,时而站立,时而来回摆动,在黛色的山峰上招展。我走向那些经幡,它们也许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几天后的雪顿节上又会有更多的经幡来到这里。它们绵延不息,是哲蚌寺的福祉,是信徒的诚心。经幡覆盖着青草,在脚边开出细碎的小花。我站在山下,像是托举着经幡的洪流,哲蚌寺在上,巨石的佛像在上,它们在天地敞亮的静谧中不知是否跟随世事流转。
我顺着一条经幡走着,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新旧交替,每一段经幡都是经书中需要多年修行的奥义,是人类对幽邃心灵的不断探寻。我在陡峭的石头上停下来,它是甬道尽头的火焰,它是暗沉的深夜里水波上的流萤,它是生命。
色拉寺,走失的野玫瑰(1)
西藏的自然精华在于天地广袤,山河壮美;窃以为,它的人文精华则大多藏于寺院。各个教派都有其独特深沉的宗教文化,游人身处其中,也只是浮光掠影地了解一二。各种版本的宗教故事在这片土地上到处流传,更增加了它的神秘肌理。你总会在旅行路上、在向导口中,以及各种出版物里了解一些旖旎的碎片和面影。
拉萨寺院云集,其中哲蚌寺、色拉寺、甘丹寺合称为拉萨三大寺。我在洁白如大米堆聚的哲蚌寺时,就想着与它遥遥相对位于拉萨北郊的色拉寺。色拉,藏语意为“野玫瑰”。相传偏居色拉乌孜山脚下的色拉寺,因兴修寺院时此地的山脚下长满了野玫瑰而得名,这听起来多少有些浪漫芬芳的感觉。又有一种说法是“色拉”在藏语中也和“冰雹”的发音类似,在寺院奠基当日天降大冰雹,于是这座寺院便称为“冰雹寺”。但我还是倾向于“野玫瑰”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