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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一个季节的西藏-第2部分

小说: 一个季节的西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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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一份好奇,绕过几只慵懒的猫,我走进木如寺的大殿中。两个诵经的僧侣丝毫不理会突然闯入的来客。殿堂平实无奇,我却津津有味地按佛礼从左到右绕过殿堂,仿佛神的牵引——赫然间,我看到了慕名已久的酥油花!大小不一的酥油花陈列在玻璃柜中,看得到以白色酥油为基底,上面栩栩如生地捏出花叶、佛像、佛座……我几乎要把脸贴在玻璃上,屏息敛气,仿佛怕我的呼吸惊动了里面的酥油,让它融化了。佛像上的眉目都像是刻刀一笔笔轻刻上去的,花的蕊,叶的脉,每一线都异常清晰。我有些怀疑,这是手工在酥油上可以达到的境界?特别是佛座上的莲花,花瓣相错,纹路深浅,色彩过渡得天衣无缝,似含露欲滴,精妙传神。
酥油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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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个人看了好一会儿,转身向一位僧侣施礼探询:“大师,这就是酥油花吗?”“哦,是的。”大师看了柜子里的酥油花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还是不放心:“它们都是手工捏出来的吗?”“哦,是,都是用手做成的。”我放下心来,好像一个心心念念许多年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我有些不敢确认——啊,究竟长得是不是这个样子啊?我没有认错吧?我又看了一会儿,问:“大师,它们是不是很快会化了?”“哦,是的。现在凉一些,过一阵又有了。”

    我听明白了,他是说正月十五的时候新的酥油花又会被送进寺院来。我始终不敢问,那些冰水中浸泡过的手,在捏完一朵酥油花之后是否还灵活自如?是否可以捏塑下一尊酥油花?带着种种复杂的情绪,我走出木如寺,日光浩荡,我将双手平平摊开,温暖在我指尖蔓延。

    大约三天以后,我在青海的塔尔寺看到了造型宏大、复杂的酥油花。酥油花馆是塔尔寺一个享有盛名的旅游点。还在展出中的据说是去年酥油花展的冠亚军作品,皆取材于佛教故事,反映了天堂、人间、地狱的不同场景。近千个人物、上万株花木、虫鱼鸟兽、楼台阁榭都塑造得精巧别致;色彩浓郁复杂,应该是糅合了不少矿物颜料。基底是用铁丝、木板等精心构造的酥油花架。虽然放置在空调室内低温的环境中,依然看到一些花朵已经化了一部分,有菩萨的手指落到了地上。难以想象五六米高、十多米长这样巨大、浑然一体的造像是由一个或两个艺僧完成的;也难以想象,每一瓣花蕊、每一根胡须都是用冰冷的手捏塑而成。

    我也曾听说,早先塔尔寺的酥油花只在农历正月十五展出,供信徒朝拜,第二日就要将其悄悄吉化。整个寺院广场的酥油花在一夜间全然消失,这或许也暗合了酥油花由来的一个传说:佛祖释迦牟尼曾做了一个五彩缤纷、天花飞舞的梦,若昙花一现。此后,在寺院供献花灯、酥油花即是还原这样一个佛梦景象。如梦如幻,如露如电,这应该是佛祖留给人类的启示吧: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消逝的,生死若梦,应当珍惜。

    如今,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酥油花采用了现代的更为持久的保存方法,制作酥油花的工艺也更科学和精细。看着塔尔寺华丽、铺张的酥油花,我跟随涌动的人群在冷气中一时迷失了方向,它们带给我的感动远不如木如寺所见的酥油花那么朴素、安静。木如寺的酥油花深藏于寺,自然消融——它们身后的艺僧仍然在幽暗的室内藏药净身、活佛加持;艺僧内心干净如冰雪,心怀他们的佛陀,他们深知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依然虔诚地为其造像。这是酥油花能真正成就的意义,它是祈愿,是颂祷,是宁静的人心在与他们的神对话。

    离开青藏后,我给那位大昭寺门口卖藏饰的店家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我的手也许终生不会捏出任何花朵,但我见到了美丽的酥油花,和他的名字一样美好的酥油花。他有一个普通的藏族名字,叫作格桑顿珠(格桑,意为幸福;顿珠,为完成事情之意)。
玛吉阿米,伤逝(1)
    某一日,去拉孜县的一个藏族同胞家做客。主人早有准备,客房里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藏家特产的食物:炒青稞、烤羊肉、煮土豆、奶渣、糌粑、酥油果……我们团团坐下,东尝西尝,胳膊短的绕到桌子另一头,直接用手抓羊肉,七嘴八舌地交流哪样好吃……正大肆“围剿”那些沾着藏地腥膻气的食物时,藏家大女儿卓玛端着一大壶酒出来,给我们每人斟上满满一杯自酿的青稞酒。有人迫不及待地呷了一口,卓玛赶忙说:“我先给大家唱一支祝酒歌。”

    随之歌声传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出现在我的心上……她先用汉语唱,又用藏语唱了一段,我清晰地听见她唱道:“玛吉阿米……玛吉阿米……”大伙在卓玛嘹亮的歌声中举杯欢笑,气氛喧腾。我却被她的歌声牵引,忧伤地想起一个人:仓央嘉措。u米u花u书u库u ;www。7mihua。com

    玛吉阿米,藏语中是“圣洁的母亲,纯洁的少女”之意。后世也有人根据仓央嘉措《在那东山顶上》这样的情歌附会为他情人的名字。青稞酒喝到一半的时候,我在心里说:仓央嘉措,你是否能听见,如今,你的情歌还在被人们传唱?他们以此作为祝酒歌唱给远方的客人。你终于不动声色地融入寻常人家世俗的欢愉里,你是否感到慰安?

    仓央嘉措是历代达赖喇嘛中争议最大,也是唯一一个不以其宗教地位和政治地位被人深深记忆的达赖喇嘛。“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初三的明月发白/它已尽了发白的能事/请你对我发一个/和十五日的夜色一样的誓约”……这些委婉动人又充满世俗爱欲的情诗,皆出自一个深居宗教、政治中心和清规戒律中心的达赖喇嘛之手,这让他充满了世俗的人性光辉,以及各种矛盾和身份纠缠、分裂的神秘力量。

    一六九七年,仓央嘉措被选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由此走上了他挣扎和传奇的一生。在布达拉宫,我看到了他曾经的寝宫——德丹吉殿,这也是布达拉宫唯一保存的与他相关的殿堂。站在德丹吉殿临窗远眺,可以看到远处的街市,熙攘的人群,寻常人家的屋顶挂满经幡(风马旗),有时鸽子飞过八廓街的上空,有时苍鹰掠过拉萨河岸。群山蜿蜒在布达拉宫面前,它却阻碍着森严的深宫与俗世的生活。

    翻看仓央嘉措的诗作时,有一首诗让我不能忘怀,他写道:天空中洁白的仙鹤/请将你的双翅借我/我不到远处去飞/只到理塘①转一转就回。仓央嘉措应该无数次站在布达拉宫张望不远处的村舍,自由流动的云天,以及前来朝圣的人群,但他并不钟情于“达赖喇嘛”这样的红袍加身,他更向往做一个普通的藏家人,能在夜里到酒肆饮酒;能每日穿梭在热闹的街道;能与善饮的汉子结成兄弟;能爱上一个平凡的女子,在月出东山的时辰与她在水边幽会……他向仙鹤祈求翅膀,幽怨地哀叹,不能自持地想要进入山下的世界。于是,他“黄昏去会情人,黎明大雪飞扬。莫说瞒与不瞒,脚印已留雪上”。

    在许多人眼里,仓央嘉措情歌抒发的大多是爱情之思,他也因此成为亲近人间烟火的“情僧”而被一再提起。一个周身浸染宗教色彩和政治意义的活佛,以爱情为出口,找到一条通往世俗的道路,倒让人觉得仓央嘉措情歌抒发的不仅仅是小我的男女私情。时逢西藏政治宗教斗争动荡的复杂时期,被宗教身份挟持又身处旋涡中心的仓央嘉措,敏感的他所惆怅和渴望的“爱情”更多的应是对自由的渴望,对上层权势斗争的厌弃,对孤独的漫长跋涉,以及对人世缺陷和外界禁锢的本能的抗拒,还有对隐身于平常生活的向往。
玛吉阿米,伤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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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零五年,藏王桑结嘉措与固始汗的曾孙拉藏汗爆发了积蓄已久的战争。事变中,六世达赖仓央嘉措成为宗教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以“耽于酒色、不守清规”等缘由被康熙帝废黜,并要求将其送京予以处罚。关于仓央嘉措的身世和归途,在此后更是坠入深深的谜团。有人说,他在押解途中抱病而终;有人说,他在路上被政敌拉藏汗秘密下毒谋杀;有人说,他被康熙帝囚禁于五台山,抑郁而亡;还有一种说法,他在去京途中,抵达青海附近时被偷偷放走,从此,隐遁于世,不知所终。

    爱戴和怀念着六世达赖的人,也许更倾向于他隐世而去、云游不归的这种传说。如是这般,决然隐姓埋名的仓央嘉措,又能否在脱离庙堂之后获得世俗的安宁和欢乐?还是在离家去国、颠沛流离中依然心怀愁闷和苦痛?这个曾被神灵厚爱又施加惩戒的人,注定是无法安然享受常人的欢愉和悲伤的,他只能在诗中写道: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初到拉萨的傍晚,我站在八廓街拍照,全然未察觉身后的黄色楼阁就是著名的“玛吉阿米”。玛吉阿米,如今是一家在各种西藏旅行推介上重点渲染的趋于西化的主题餐厅。传说这里曾经是仓央嘉措偷偷下山化名为宕桑旺波,与情人玛吉阿米幽会的酒肆。当仓央嘉措的情歌被越来越多的人传唱,当藏地被赋予了邂逅爱情的浪漫情愫,我想每个走到这里的人,都会停下来想念一会儿,也许是想念名叫玛吉阿米的美丽女子,也许是多情的圣僧,也许是那些已消逝或未到来的爱情。还有更多的人,带着猎奇及怀想的心情走上楼去,饮一杯热酒,感受仓央嘉措的余韵,或者在餐厅的留言册上写下自己的故事,又被后来者的心事覆盖和掩埋。

    餐厅外悬挂的美丽宣传画上,玛吉阿米的脸庞皎洁如月,她的微笑可曾温暖过仓央嘉措那颗寂寞的心?今日热闹的餐厅将他们的爱情作为噱头,吸引大批中外游客。即使仓央嘉措甘于隐秘,却始终无法活得像一个面目模糊姓甚名谁都不再重要的人。倘若他真正在这样瞩目的热闹中活着,是否又会怀念深宫里的精修和岑寂呢?我在楼下站了一小会儿,便随着转经的人流向他处。我突然感到,仓央嘉措其实和每个到来的人一样,都是未知的世界上并不自由的旅行者。这黄色的阁楼,那纯洁美丽的玛吉阿米也许能给他带来些许尘世的温暖,让他短暂地忘却烦忧,却无法让他长久地停留。

    爱是生命中的艰难时刻。自由,更要付出生命中至痛的决裂,甚至以心灵依靠的失去作为代价。

    黄昏尽头,我仿佛看到一个翩翩少年,面容肃穆,内心饱满如理塘雨季的湖水。他长途跋涉,独自去往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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