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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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颜死死抓住衣袖不放,慕容厉一跺脚,嗤的一声,挣断衣袖,翻身上马,鞭梢一指,一马当先,向南疾驰,再不回顾一眼。
黄墟。
晋军旗号鲜明,人马欢腾,但人数却着实少了一些,战马战士,也都比北方龙驹,鲜卑骑士,足足小了一圈。
慕容厉在对阵看得真切,轻蔑地一笑:“南人精壮,不过如此,孩儿们,冲,让桓温老儿尝尝鲜卑勇士的厉害!”
一万八千骑兵忽地散开,成扇面形向对阵卷去。
对阵旗号一动,霎时幻作百十纵队,急奔向南。
鲜卑善射者纷纷张弓,无如射术虽精,骑卒轻弓,却不以射程见长,箭雨过处,只掠倒了数十边马。
慕容厉顺手抄过大纛,高高挥舞:“追,不容他们喘息!”
他很清楚,南马瘦弱,远不如自己马队耐得久驰。这是初战,一胜难得啊。
晋军不住脚地南退,不时拉下一小队轻骑圈马布阵,以待追师,但旋即被鲜卑铁流所卷没。
已经五十里了,虽然雄健,但许多战马的脚步也已开始拖沓。
“换马,要快,别乱了队伍!”
慕容厉跳上副马,一叠声地催促。
呜~~~~~两侧和身后,无数海螺吹起。
一面面青旗开处,如蝗弩箭,劈头盖脸地砸向鲜卑铁骑。
正在换马的燕军将士们乍逢奇变,猝不及防,许多人尚未爬上马背便中箭而亡,无主惊马,逸奔斜飞,冲突践踏,阵势登时乱作一团。
慕容厉持矛在手,纵声高叫:“别乱!孩儿们散开!”
鲜卑骑士们开始镇静下来,从死人死马堆中渐渐聚拢,又纷纷散开,一些将士开始引弓还射。
可纵是千斤神力,臂张的轻弓,又如何及得上蹶张、床弩?
晋军骑兵也包抄上来,他们的马后,层层步卒,密如鱼鳞。
慕容厉如梦方醒:“撤,沿河边撤!”
河边地势平坦,草木稀疏,没有晋人的步卒和弓弩。
但河上却密布着晋人的艨艟战船。
号令起处,万杆齐张,人头大小的飞石冰雹般打过来。
慕容厉躲避不及,马**挨了一飞石,扑通一声,重重摔了下来。
他一骨碌爬起,随手揽住一匹无主战马,一跃而上,回身看时,自己的坐骑倒伏在地,已是血肉模糊。
他咬牙拔出佩刀,正欲呼喝,却听得四下杀声大作,桓冲、邓遐、朱序,四面八方,包裹上来。
慕容厉狂呼一声,招呼左右,直向人多处杀去。
不知荡开几重敌阵,敌人渐渐地少了,可慕容厉的左右,也只剩下数百裹伤的疲卒,而且太半已失却了坐骑。
背后旌旗绰约,檀玄的骑兵犹在紧追不舍。
一个伤兵重重地呸了一声:“该死的南蛮子,欺负老子们没了马,这些小骡驹也抖起威风来。”
慕容厉黯然抬头,正待说些什么,却见北面征尘起处,一彪人马驰至,打的却是自家旗号,定睛看时,正是傅颜的后队。
慕容厉无地自容:“愧见将军!”
傅颜急道:“大王此时还说如此话!速去,末将断后!”
慕容厉再不多言,满目含泪,向傅颜拱了拱手。
林渚。
慕容厉的旗下,已聚拢了四五千散卒。
“大王,回邺都么?”
慕容厉掩面长叹:“我有什么脸回去见邺都父老,唉,去河南罢!”
又几个时辰过去了,战场上只剩下断刃残旗,一片死人死马。腥风卷起,几只乌鸦懒散地飞着。
桓温乘着肩舆,一言不发地穿过整个平野,挥手示意左右停下,沉吟片刻,回身吩咐郗超:“传令,将两军死尸收埋,把鲜卑人的死马收集,在黄墟筑一座京观。”他忽然一笑,转脸向着桓冲道:“幼子,古往今来,以马尸为京观者,恐怕我还是第一个,这应该算作仁爱之举了罢!”
桓冲面色沉重,一言未发。朱序却躬身道:“高平扼全鲁要冲,如敌军收散卒据守,攻围必费时日,如今之计……”
桓温朗声大笑:“高平太守徐翻已投札献降,就烦足下前去受降,幼子,你率大军进屯枋头,我开府于武阳,以督粮运。”
多少年过去。
青旗、黑旗,很快都烟消云散,死尸残兵,也收埋的收埋,销磨的销磨,就连高高的京观,长长的河水,都已湮没茫灭,浑不可辨了。
可胡马坡的名字,却在识字不识字的父老口耳中,一代又一代,一直传到今天。
“快,前面就是高平城了。”
傅颜抹了一把面上的血污汗水,回头招呼着身边仅剩的几十个散骑。
“将军,快!快看!”
顺着那个失声惊叫将士的手指望去,傅颜眼前登时一黑:高平城上,已升起晋国的绿旗。
“足下世受燕恩,如今国难当头,不思竭忠报效,反丧心背叛,是何道理!”
高平城下,几十散骑和傅颜嘶哑着嗓子,齐声叫骂着。
高平太守徐翻,一个面庞白白的胖子,手扶垛口,不紧不慢地答话:“我不是鲜卑人,你们的事情,我何况掺合其中,枉受牵连呢?”
傅颜戟指大骂:“你不是鲜卑人,难道不是大燕命官?太平时坐享尊容富贵,国难临头,却背主负义,狗彘不食!”
徐翻嘿嘿笑了:“将军要骂就骂,如今邺都已发不出救兵,我可不会坐守弹丸之城殉葬,你们要尽忠,只管请便好了。”
马蹄声震,脚步声促,傅颜的身后,已远远传来追兵的声音。
傅颜一咬牙,抬手摘弓。
徐翻脖子一缩,旋即一扬手,左右垛口,几百张弓开如满月。
忽听城上雷鸣也似一声断喝:“奉旨,替天诛此反贼!”
众人错愕间,徐翻胖乎乎的人头已滚下城头,坠落在傅颜的马前。
一条汉子幅巾短衣,手提利刃,端立城头,竟是泰山太守贾活。
“诸君谁非大燕臣子,霜刃在前,愿做逆徒死乎?愿做志士亡乎?”
沉默片刻,城上爆发出一阵欢呼:“死生惟命!”
“李绩大人前日病故,临终前殷殷嘱我,高平要冲,须得严备,故而我星夜兼程赶来助守,闻听徐翻叛降,便易服入城,伺机相图。”
傅颜听完贾活的叙述,微微皱了皱眉:“太守所将不过八百,并高平城卒亦只五千多人,南兵势大,恐怕……”
贾活点点头:“在下诚知众寡不敌,势难久持,只能死守以滞敌,舍死已尽忠了。相烦将军即刻兼程回京,务必请主公再发援兵,一定要委任得人,否则大事去矣!”
傅颜站起身来:“在下这就动身,大人珍重。”
傅颜的人马已没入夕阳深处,贾活却仍立在城头,凝视着邺城的方向。
“禀大人,南城下有晋将请大人答话,自称是大人的故人。”
城下的故人却是朱序。
“贤弟别来无恙!”
贾活一言不发,伸手取过一支长箭:“兄知我心,我知兄意,不必多言,兄当自极兵威,我亦必尽力于此城,若违斯言,当同此箭!”
啪!
长箭一折两段,掷下城头尘埃。
朱序黯然长叹,拱一拱手,拨马欲回。
“朱兄,”贾活一字一句,声音传出很远:“城破之日,我必殉国,烦将我葬于家父坟边,立一块碑,写上‘燕人贾氏父子埋骨之冢’,未知兄肯允否?”
朱序点头掩面,拍马而去,再没有向城头看上一眼。
邺都。
山东的败报早已传来,统兵接应的乐安王未入青州便仓惶折返,君臣兵民,一片惶恐,邺城内外,谣言开始像春天的野草一样散步得到处都是。
“敌、敌氛甚嚣尘上,驱寇保境,大、大司马之事,冲弟、冲弟……”
金殿之上,没等天子说完,慕容冲便“扑通”跪下:“兄长、不、陛下还不知小弟的斤两,这、这不是白白送死么?”
群臣相顾愕然,却又无奈摇头:虽然话不中听,却好歹是句实话。
皇甫真愤然出班:“大司马秉兵权之重,当此用兵之时,推诿不出,实在令众臣寒心。既然不敢出山东敌桓温,出豫州,敌袁真偏师,总可胜任罢!”
慕容冲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只是连连摇头。
皇甫真一跺脚:“罢罢罢,你大司马不敢去,我去!”
朝门。皇甫真怒气冲冲地抱着兵符冲出来,差点和迎面而来的慕容垂撞个满怀:“吴王何往?”
慕容垂已是一身戎装:“我去请战。”
皇甫真叹道:“唉,吴王真的不知……”
慕容垂苦笑一声:“我如何不知?只是此时此刻,身为宗室大将,何忍避嫌坐观社稷之难啊!”
皇甫真点头:“吴王之心,皇天可鉴。真如今去守豫州,不知殿下有何见教?”
慕容垂略一沉吟:“南兵倾国而来,消耗必重,粮秣补给,倚赖漕运,君此去当死守石门,断其粮路,便可坐看我在山东破敌了!”
“吴王肩京畿卫戍大任,如何可轻出山东?”
慕容垂横了慕容评一眼:“京畿无贼,山东有寇,社稷艰危,何能不救?”
慕容评语塞,却仍是连连摇手不已:“吴王去不得!……”
“太傅……不可误国!”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喝,声音疲惫而高亢。
傅颜,他的脸上已无人色,靴帽也全不见了踪影:“山东敌势甚重,非名将不足以破敌,国将沦亡,玉石俱焚,末将、末将愿以一死,乞朝廷信用吴王,以破南寇!”
寒光起处,在君臣惊呼声中,傅颜高大的身躯重重倒在血泊中。
呆立良久,慕容评喃喃道:“他、他怎么带剑上殿?”
殿上,无数双愤怒的目光交集而来,他猛一寒噤,后面的话全咽了下去。
吴王哽咽道:“诸君无非有疑于垂,如今桓温猖獗,其患岂不愈于垂之嫌隙?”
司空李洪道:“我鲜卑本居辽东,如今中原多故,不堪久居,不如……”
“住口!”
众人不觉一耸:这一声断喝,居然来自皇帝慕容玮:“先王百战而得此为家,朕如弃此北遁,何面目对先人庐墓!”
群臣肃然半晌,齐声高呼起来:“万岁!万岁!”
吴王府外的旗杆上,已赫然升起一面帅旗:燕使持节征南大都督吴王。
“殿下,下邳王之败,健马多死,如今精兵尚多,可是马匹……”
府中听事里,司徒左长史申胤为难地摊着手。
慕容垂思忖片刻:“王亲贵戚,多蓄私马,国难当头,为今之计,只能去他们府中劝募了。”
“禀少王爷,京中官绅,多愿献马,可是、可是……”
慕容令不耐烦道:“什么可是,吞吞吐吐的,快说!”
“可是太傅私马最多,却一匹也不献。”
慕容令勃然变色:“我们出生入死不惜性命,这个老贼却连几匹马都不舍得,实在……”
“不是几匹,是、是四千多匹。”
慕容令乐了:“那就更得让他舍得了,还等什么?”
“你、你,居然敢抢同族长辈的马,还、还有没有一点家教了!”
慕容评坐在空空如也的马厩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