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2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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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潼关的兵符令箭、城门锁钥倒是一样不少,要说少,只少了一颗人头。”
刘秀默然。无需多问,他也知道少的是哪颗人头。他沉吟片刻,一挥手:
“去,把老太太请进中军帐,就说我随后便到。”
中军领命,刚转过身,刘秀又唤住他:
“帐后那些刀斧手,就都散了吧。”
吴老太太觉得眼前这位名应图谶的汉室宗亲刘秀真是天人之姿王者之相,而且对自己一个糟老太婆又亲切又和气,一时之间竟感动得哽咽了:
“小儿真是没计较,没出息,老身叫他来他不来,临了老身要把那丫头的脑袋带来,他也不肯,这孩子,唉!”
刘秀点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这些兵符将印什么的,是伯母的厚爱,还是我家兄弟自己的意思?”
“这倒是小儿叫老身带来的,我这儿子就是没出息,大义倒还是明白的,他只是给那丫头迷住,一时想不开,”吴老太太略一犹疑,终于还是说下去:“说句真心话那丫头毕竟跟老贼不同,此番小儿并未动手,是她自己……若撇下国仇,单论家事,倒也算得贤妻良母呢。”
刘秀神色和霁,听完老太太絮叨,霍地长身而起:
“那就劳烦伯母引路,咱这就进潼关去,军情倒不要紧,只是做哥哥的久不见我家吴汉兄弟,实在挂念得紧。”
潼关早已换了大汉的红旗,城门、吊桥也早无人把守。城楼、军营、军械库、粮仓、钟鼓楼,所有军政要害都门户大开,刘秀军不但兵不血刃,简直是兵至如归。
惟有经堂门户禁闭,围墙四角插着白旗,大门上高悬一条布幔:有丧谢客。
谢客就谢客吧,当不成经堂的客人无足轻重,只消当上这潼关的主人就行了。
刘秀奇兵突出王莽主力之后,一举夺下潼关,一面出兵蹈新军后路,一面传檄关中,遍告父老,甚至派出一支游骑冲到五陵,拜祭了汉家列祖列宗的陵寝,这一下天下震动,不但那几万新军土崩瓦解,关中郡县也纷纷倒戈。
等刘玄、刘望、刘盆子这些汉室宗亲带着队伍进至潼关时,发觉关门大开,城上军士弓上弦、刀出鞘,旌旗映日,耀武扬威。
为首的将领倒是颇为客气,允许他们穿关而过,还送了些粮草,但眉宇言辞之间,俨然已将自己当作这关中的主人。
刘秀?他们谁也没见着,据说他正闭门斋戒,筹办他大哥刘縯的丧礼。
“长安?王莽?那还用得着上心么!我们刘大帅已拥兵十四万,前锋早已渡过渭水,兵临长安城下了。”
玉楼的坟墓就在潼关北面的一个山坳里,一抔黄土,四周围绕着一圈鲜艳火红的离娘草。
吴汉一身素服,坐在坟前,紧咬下唇,用手里小刀,专注地雕着一只猴子。
“呜呜~~”
一个毛茸茸脏乎乎的小东西忽地钻到他脚前,哀鸣不已,却不是贱随是谁?
吴汉看着它,长叹一声,又低下头,去完成他手里的作品。
贱随跑到坟头,用脑袋不住蹭着坟茔上的土。
不知过了多久,它忽地一凛,小小身躯一弓,旋即鼠窜而去,倏忽不见。
一个同样一身缟素的男子策马而来,行至几十步远下马,将缰绳交给从人,自己缓步走到坟钱,先向坟茔肃然拜了几拜,随即悄然走到吴汉身侧,立定不动。
吴汉恍如不觉,继续刻他的猴子,又过了半炷香功夫方完工,双手捧了来到坟前,小心埋入黄土,这才轻声道:
“哥哥来了么?”
刘秀干咳一声:
“这,兄弟,弟妹的事,哥哥我着实……”
“不关哥哥事,是我们夫妻无福,”吴汉忽地换了个话题:“刘縯哥哥何日发丧?”
“明日。”提到大哥,刘秀神情黯然:“说来惭愧,大哥死得冤枉,我这个做兄弟的竟然迟至今日才能给他风光发丧,真是不义!”
“哥哥身负天下之寄,原也是不得已。”吴汉缓缓站起,掸了掸身上尘土:“请务必让小弟祭拜刘縯哥哥,拜完他,小弟走才走得无憾。”
“你要走?”刘秀惊道:“如今哥哥方才得势,正如火泼油般兴旺,兄弟如此本领,方当重用,怎么,这就要撇下哥哥不管么?”
“不是小弟不念哥哥,”吴汉轻喟一声:“只是经此家国之变,小弟方寸之心已乱,就算勉强留下,也是个无用之人,我这便带了家母,回南阳故里耕读度日,了此余生。”
刘秀沉吟着,阳光透过浓荫,照得他一张白净脸孔阴晴不定。
半晌,他长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吴汉肩头:
“强扭的瓜不甜,哥哥只得由得兄弟了。”
………【(三十二)】………
南阳这地界位于南北之交,宜稻宜麦,此际正是初秋,稻谷登场,油菜飘香,农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围着田头地埂忙得正欢。WenXueMi。com
天下还不太平,西边、南边打得正酣,刚由大新朝的郡尹、县牧摇身变做大汉朝郡守、县令的官老爷,催课的田赋徭役也着实不轻,可毕竟至少这南阳一代,农民可以安心下地,大姑娘小媳妇也能放心出门了,曾经横行关东的盗贼,如今除了化作白骨的,剩下的不是变回农民回到了田里,就是变做汉军杀进了关中,老百姓过日子哪有那些子讲究,天下太平不太平那是天下的事儿,村夫村妇,只消这一亩三分地太平无事,那便谢天谢地了。
于是谢天谢地的村夫村妇在田头地埂忙得更欢了:兵荒马乱这许多年,要拾掇得活计还多着呢。因此吴汉母子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他们都恍如不觉,该忙活什么还忙活什么,甚至都顾不上掸一掸荡在衣襟头发上的尘土。
那边桑树下,荆钗布裙,手提盛水瓦罐的,不是桑桑姑娘么?她远远瞥见车里的吴汉,先是一喜,旋即恨恨瞪了马车一眼,把身子使劲扭向反面。
“桑桑姑娘还梳着闺女的发式呢,唉,都是老身不好。”
吴老太太瞥一眼桑桑的背影,又看一眼儿子沉如秋水的脸孔,和儿子膝上沉沉熟睡的斯原,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了。
车进颖川界,当地童子就已把“吴汉负义杀妻”的民谣唱遍街头巷尾,南阳人重乡谊,倒是没有唱的,但不唱并不意味着不埋怨。
“儿啊,好媳妇就这么死了,是娘的不是,娘心里也后悔着呢,”车一颠一颠,吴老太太的声音也一颠一颠:“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是?媳妇儿那么做也是指着为你换点儿啥,你咋就这么回乡了?那媳妇儿不是白死了么?”
吴汉用衣袖轻轻揩着儿子额上的汗珠,老娘的话他仿佛没听见一般。
换点儿啥?糊涂妮子啊,你的大好头颅,只能为哥换来猜疑和祸端啊!不回乡?我吴汉若不自己先吐出“回乡”两字,能不能回乡还两说呢。
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一字不吐,半晌,才淡淡道:
“娘一心让孩儿当官,一心让孩儿复汉,如今孩儿这官也当过了,汉也复过了,回乡孝敬娘,好好教养孙子,种种地读读书,不是挺好的么?”
吴老太太还未答话,膝上的斯原不知何时醒来,迷迷糊糊道:
“爹,奶奶,这是哪儿啊,外面绿油油、金灿灿的,多好看!”
“当然好看了,这是咱们的老家啊,你爹爹,你爷爷奶奶,你爷爷奶奶的爷爷奶奶,都是生在这儿长在这儿的。”
吴老太太望着孙儿,脸上的皱纹绽开了花。小斯原睁大眼睛:
“那,斯原在老家能见到娘亲么?”
吴老太太俯首不语,吴汉捏了捏儿子的脸蛋,柔声道:
“能,当然能,斯原,你闭上眼,一会儿就见到娘亲了。”
斯原换了个姿势,又沉沉睡去,车依旧一颠一颠地奔驰着,家近了,已望得见村口的老榆树了,
“也罢,儿啊,这乱世怕还没个头,咱祖孙三口能活下来算得天幸,咱就呆在这老家乡下哪儿也不去,落个清闲平安,也算不错。”
吴老太太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吐出这番话来,像是说给儿子听,又仿佛自言自语。
“娘教训得是。”
吴汉口里应着,心中却轻喟一声:清闲平安,谈何容易,刘秀不放心的不过是让自己带兵打王莽,如今长安怕是已经拿下了,可刘玄刘望刘盆子他们,哪一个是肯居人下的呢?
“唉,只怕这战祸方兴未艾呢。”
也许不出半年,不,三个月,自己那个结义兄长刘秀,就会派人郑重其事把自己请回去带兵,帮他收拾那些姓刘或不姓刘、真姓或假姓刘的英雄好汉了吧?
“吁~~”
御者一声长啸,驾车双马同时立定,车身猛一震,把吴汉从思绪中硬生生拉回。
到家了。
庐舍犹在,田园未芜,篱院上的小门,却不知何时已织满了藤蔓。
(完)
………【(一)】………
都说秋天是庄户人一年中最好的光景。wWw.23uS.coM
可不是么,阳光满地,金谷满场,男女老少脸上的笑容,也跟湛蓝的天空一样明朗而灿烂。
已入夜了,原本聚在晒谷场上,或捧着饭碗神聊海侃,或蹲作一圈跟三十二个象棋子较劲的老乡们已纷纷散去,虽说秋忙已过,庄稼人一年到头总有忙不完的活儿,早睡早起,可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好家法。
月光静静地洒在大地上,远处屋檐,近处树梢,和晒谷场上高高的谷堆,都被抹上淡淡的柔柔的一笔。
“……这个小伙子啊,又高大又勤快,什么活儿都肯干,什么活儿都能干,可就是家里穷啊,所以呢,一只娶不上媳妇儿。”
“奶奶,后来呢?”
“后来啊,他在打鱼的时候拣到一只海螺,就把海螺带回家,放在灶台边上。”
“后来呢?”
“后来啊,他每天收工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饭菜也早已热腾腾摆了一桌,小伙子很纳闷儿,这是谁做的呢?”
“谁做的啊奶奶?”
“乖孙子,你猜猜看?”
晒谷场一角,祖孙俩的语声越来越低,竹摇椅也摇得越来越慢了。
“是海螺姑娘么,海螺姑娘喜欢上这个小伙子,就每天偷偷帮他做饭、收拾屋子,后来两个人就成亲了,过上了好日子,是不是啊哥?”
最高最尖的谷堆上,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背靠背地坐着,月光朦胧,把两人清秀得眉目映衬得宛如图画中。他们是一对亲兄妹,哥哥叫草屋,妹妹叫玉楼。
“是啊是啊,我们还只有栓子那么大的时候就听栓子奶奶讲过,讲了那么多年,背都背得熟了,”草屋说到这儿,不由皱了皱浓浓的剑眉:“栓子要不是困了,八成奶奶就要给他讲什么‘干得活,吃得苦,娶得媳妇做得主’了,哼,我草屋耕地打场,脱坯放牛,那件活计不比别人干得好,怎么没见什么海螺姑娘、螃蟹妹子下凡看上我?”
“噗嗤!”玉楼抿嘴一乐,发梢上插的山菊花也不由地乱颤起来:“哥,你没几天就成亲,要撑门户过日子的人了,怎么还乱想什么姑娘、妹子?当心未来嫂子不给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