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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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站起来,一个猛子扎下苇塘去,浑不似腿脚有残疾的人。
“许叔,莫想不开……”
老卒们一叠声惊呼起来。
许丞相凫出十数丈远,才从水里探出头来,高声喝道:
“发嘛子呆?江汊里面这些些儿浮木,造八桨船,正好用的上。”
“许叔,歇一歇。”
何得金一把将浑身透湿的许丞相从水里拉上岸来,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递了过去:
“黄烟叶子,贡王叫小侄送把您老的。”
许丞相不接,用颤抖的十指,使劲拧着湿漉漉的长发:
“贡王也没得嘛子存货了,省一些么。”他转过脸,望着江北那一堆刚刚捞上岸的、七长八短的残木,叹了一口气:“又要打八桨船了,唉!”
“何大人,许叔,你们看!”
江汊里,忽地有人惊呼起来。
岸上的人顺着呼声望去,却见两个老卒,拖着个湘军水营兵弁打扮的汉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趟上岸来,那清弁紧闭着双眼,人事不省,胸口却仍在微微起伏着。
“脸朝上,放平!”
许丞相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攥住清弁的双腕,一收一舒地帮他控着水。
“哇!”
那清弁猛地吐出一大口黄水,睁开眼来,见四周净是天朝兵将,戟手大骂道:
“X个龟孙,千刀万剐的长毛贼子,要砍要杀,给老子来个痛快!老子皱一下子眉毛,就算不得英雄好汉!”
“X个龟孙!”一个湖南老卒愤愤踢了他一脚:“死到临头,耍么子横哟?英雄好汉?你清妖靠洋鬼子轮船大炮撑腰,算嘛子英雄好汉?骂我们天兵是贼,你们在安庆、芜湖、太平府,烧杀**,连吃奶的娃娃儿也不得放过,又算嘛子英雄好汉!”
那清弁一时语塞,满面通红,低下头去,但旋即又抬起头,使劲挺了挺腰:
“老表,我、我吃粮当兵,尽得是本分,我可没得干嘛子缺德事情——废话少扯,动手罢,乡里乡亲的,给我个干脆!”
湖南老卒刷地掣出腰刀:
“看你样子,也不算熊,就给你个痛快,你好生投胎,下辈子莫再当清妖了。”
他举起刀,正待斩下,却被许丞相一把托住:
“兄弟,做么子?他又没得妖级(1),罪不该死。”
那老卒愕然道:
“许叔,您、您不想想泥鳅兄弟哪样……”
许丞相面色凛然,声音却不住颤抖着:
“天兵是人妖是禽,杀降杀俘虏,禽兽不如的勾当,清妖做得,我天兵天将,硬是做不得!”
他转身拉起那清弁:
“老表,你当妖兵,为得吃饱穿暖,养家糊口,如今我们洲上粥也没得饱,留是留你不得了,瞧你身板,也是水里头泡大的,这二十里江路,不难为你罢?”
那清弁似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呆了半晌,忽地跪下:
“老表硬是好汉子,由不得小弟不佩服,两国交兵,不能为友,没得嘛子报答,这个响头,算是还老表一个人情!”
他砰地磕了个响头,一骨碌爬起,正要下水,忽地又想起些什么来:
“这番杨军门(2)发来一大三小四条兵轮,虽是让你们干掉三条,可跑掉的一条,乃是曾大公子(3)在安庆监造的,我们湘军自家的轮船,老表,下回江上见仗,枪炮无眼,小心了!”
几天后,九袱洲南江面上。
大大小小的杂式船只,满载着天国兵将,枪炮马匹,浩浩荡荡地向九袱洲驶来,远处中关、下关的江岸上,人声鼎沸,红头黄帜,望也望不到尽头。
“清妖轮船,上番在洲北一役大伤元气,不敢再轻出滋扰,我天朝‘进北攻南’(4)的大军,方能如此一无阻碍,搭这些五花八门的内河船儿过洲来。”
九袱洲小江口的炮垒上,贡王凝望着蔽江的船队,不住地感慨着。
顾王吴如孝从登岸起便一直默不作声地立在他身边,此刻,也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他曾是天国头号水师悍将罗大纲的副手,当然懂得这个老水营的心思。
对王洪春元皱了皱眉头:
“只是本藩听讲,曾妖头于安庆设局,自造洋船洋炮,干王闻得此信,已几日不曾食饭了。”
贡王叹了口气:
“我水营便这些老本,已是尽力了。”
对王脸色忽地舒展开来:
“对了,干王此番登殿面主,保奏水营立功将士,王弟,你道如何,天王陛下居然记得丞相许弟,你道陛下怎讲?‘许四木匠,朕识得,朕识得,他还未升天么?’”
贡王和顾王对望了一眼,都没答话。他们两个水营老将,当然都知道许四木匠当年的威名。
对王环视了一眼周围:
“许弟呢,他如何不在?本藩带得吏部公文,要褒封他升义爵,加江南水营主将呢。”
洲尾。
何得金红着眼圈,把一个包袱递到小舟上,一身便装打扮的许丞相手里:
“许叔,您不再想想?小侄听得上洲的兄弟们讲,吏部要保升您老的官爵呢。”
许丞相接过包袱,轻轻摇了摇头:
“唉,家当没得了,官爵有嘛子用场!这九袱洲上,怕是再造不得大拖罟了,便造得,也没得嘛子用处,忠王、慕王(5)请我去苏福省(6),我这点背时的手艺,内河水乡,好歹还派得些子用场。”
他忽地神色一凛,使劲攥住何得金的双手:
“娃崽,你替我拜上诸位千岁,以后大江水战诛妖,须得洋轮船对洋轮船,开花炮对开花炮,莫要再让弟兄们拿血肉堵炮眼了啊!”
何得金坚定地点了点头:
“许叔,您老放心,莫说是再拿性命去换采石干,便是上天摘星星,下海捉龙王,只要换得兵**炮,洲上的兄弟们都不会皱半点眉头的!”
秋风起了,许丞相的小舟顺流而下,很快幻作江中一粟。
何得金伫立在洲滩上,压抑已久的泪水,不觉润湿了补丁摞补丁的红袍前襟。
“轰!轰!”
洲北方向忽地枪炮大作,一阵紧似一阵,翻江倒海般地久久不息。
是进北攻南的大军,已渡过洲上,正分兵猛攻江北两浦(7)清妖的泥窟罢?
(完)
注释:
1、妖级:太平军对清方军功翎顶的蔑称,又称太平消;
2、杨军门:湘军水师大将杨载福,后避同治帝载淳讳,改名杨岳斌;
3、曾大公子:曾国藩长子曾纪泽,勤敏好学,留心洋务,于外交上颇有建树,惜盛年早卒;
4、进北攻南:忠王攻打曾国荃大营不捷,天王大怒,不顾诸将反对,强令渡江攻皖北、湖北等地,企图扯动湘军回顾,称为进北攻南,因两淮赤地千里,无粮可就,湘军坚壁清野,居城不战,忠王大军无功而反,死伤惨重,自此天国大势已去;
5、慕王:谭绍光,忠王部将,时为苏福省主帅,留守苏州城;
6、苏福省:庚申十年天国设立的省份,称苏福天省,简称苏福省,疆域包括苏州、常州、松江、宜兴、镇江五郡的全部或一部,省会为苏州;
7、两浦:江浦、浦口,当时为降将、清江南提督李世忠的防区。
………【(一)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又是三月初三,唉,真闷!”
五色云彩结成的水阁里,织女坐在晚霞织就的锦墩上,望着玉石镜台上高悬的白云皇历,百无聊赖地用水葱般的十根手指头,绕弄着自己脸蛋边,那乌黑乌黑的长长垂髫。WenXueMi。com
远处,凌霄殿,蟠桃园,鼓乐丝竹,已咿咿呀呀,乒乒乓乓地响了四个时辰了罢?
三月初三是天上最热闹、神仙们最高兴的一天,也是织女最孤单、最不高兴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是织女的娘亲西王母的生日,也是织女自己的生日。
“小公主,蟠桃园宾客众多,席次不敷,玉皇王母有旨,着小公主等三日后赴宴,哎,哎,小公主莫扁嘴么,您又不是不知道,这蟠桃会哪一年不是一开七日七夜,随便哪一日去,酒宴乐舞,不都是一模一样的么?”
可不是么,七日七夜的蟠桃大会,随便哪一日赴会,酒宴乐舞,都是一模一样的。三日后就三日后,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每逢这三月初三,天上的每一个大小神仙,不管是有幸当天赴宴的,还是被排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时辰里随喜的,都只念叨着西王母的生辰,好像天地之大,这一天就生了这么一位尊神一样。
“不是织女小气哟,本来么,织女的手帕朋友就没几个,到了这一天,更是没一个人来看织女一眼了。”
织女又看了皇历一眼,又扁了扁嘴,没办法,谁叫她娘亲西王母这不知多少年来,生下不知多少的女儿呢?
真是的,天宫里又没昼夜,要弄这劳什子皇历来作甚!
“织女,织女!”
玉女姐姐的声音忽地在门外响起,织女整一整衣服,板一板小脸,拉开门,小手一伸:
“拿出来罢。”
两个大蟠桃,一只小玉镯,和织女心里想的一样。
不是织女聪明,这么多年了,每年这时候,玉女姐姐都会拿着这些东西,笑嘻嘻地敲响织女的水阁门。
玉女姐姐是西王母的贴身侍女,这些东西当然是西王母叫她送来的。
“织女,乖织女,别,别啊,你知道的,每年三月初三这一天,全天上的神仙都惦记着西王母她老人家的寿诞,可惟有她老人家自己一个人,心里还惦记着你这个小心肝儿的生辰呢,乖啦,笑一个,老是板着脸,很快老了啦!”
织女其实知道自己就算一辈子板着脸也不一定老的,天上的神仙老不老,似乎都是看爹爹高兴不高兴的,要不怎么年纪轻轻的槐阴土地公公堆着满脸皱纹儿,拖着几丈长的白胡子,而比他大一千多岁的后羿,倒是脸颊光光的,一根胡子也没有?不过她还是笑了笑:自己不开心,总不能让玉女姐姐也不开心罢?
玉女姐姐见她笑,也笑了:
“走了走了啦,那边好忙的,活儿都干不完~~”
织女忙拉住她:
“玉女姐姐别走别走,陪织女再聊聊么。”
玉女笑着甩开她的小手:
“不行啦,误了时辰,西王母该罚我下凡啦!你要玩,就去找你七姐玩么,她刚从凡间给捉回来,一个人正好闷得慌呢。”
“七姐?我姐姐这么多,不是很熟的,哎,玉女姐姐,怎么,父皇娘亲,不让七姐赴宴么?”
“让是让,可你七姐说闷,不肯去——真的真的走啦,乖,三天后玉女姐姐陪你喝酒玩乞巧~~”
玉女姐姐云彩一般飘走了,只留下孤零零的织女,对着那两只红彤彤的大蟠桃。
玉镯是昆仑青玉,一点瑕疵也没有;蟠桃是瑶池仙桃,一块虫疤也没有。
如果是寻常人间小儿女,看见这样的生日礼物,早该笑得嘴也合不上了罢?
可织女却苦着脸,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
玉镯再好,两个小小手腕,也戴不下十只八只;蟠桃再甜,三十五十年的,女孩儿家家,也总有腻味的一天。
七姐……虽然没见过,但见过的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