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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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午后,大路上远远来了两辆牛车。一辆上遮篷盖,车帷低垂,坐得有人,另一辆满满实实,堆足了什物。一个年轻公子锦衣华服,骑着白马走在车旁,若不为身后跟着两个手提水火棍的公人,几乎便如富家大户出行一般。
郦琛遥遥瞥见马上那人,向储安使了个眼色。储安会意,拎了朴刀,发一声喊,同那三人一齐跳到车前,拦住了去向。储安便叫:“识相的,速速留下买路钱来,爷爷抬手,饶了你们性命。”荣筝见这几个盗贼身着破烂乡人衣衫,料想是本地贫户失了营生,做起这没本钱买卖,自是不放在眼里,骂道:“小爷正自发闷,正好拿你几个来练练手脚。”也不下马,往前一冲,抽剑兜头便砍。
储安大叫一声:“我的娘啊!”撇了朴刀,撒腿便跑,另三个忙也跟着奔逃。荣筝哈哈大笑,叫道:“不中用的东西,吃我一剑来!”催马赶将上来。那两个公人见状,叫道:“荣公子莫追了,赶路要紧。”荣筝回头道:“不相干,看我劈了这几个强盗,再走不急。”那两个公人虽是奉命监行,却惧怕荣长庚权势,又受了许多银两,待荣筝便不同寻常人犯,这时並不来拦阻。荣筝催马发蹄疾奔,追着几个人进了树林。
他眼见那四人在前跑得跌跌撞撞,只道顷刻间便可追上。孰料直追出半里地去,手中长剑仍是距得储安后背相去数尺,心中焦躁起来,在蹬中一踏,身子在空中一个翻纵,长剑直指储安后颈。忽地斜侧里伸出一支青锋,迅疾无伦地在他剑身上一点,正是取中了旧力将尽、新力未生的一瞬,荣筝手上一震,长剑把持不住,向一旁荡去。跟着剑光耀眼,却是那人一剑向自己面上削来。
荣筝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子犹在半空,无从借力,百忙中使了个“千斤坠”,但觉寒气砭肤,这一剑堪堪贴着颜面过去。一口大气尚未透出,那剑如活物般一曲一折,倏往他下腹奔来。荣筝大骇,长剑回转,砍向那人肩膊,那人竟是不避不让,剑尖一抬,径刺他臂上“曲池穴”。荣筝眼见自己这一剑到了那人肩膀上方,离得尚有数寸,若要砍下去,便是先行将自己穴道撞上了对方剑尖。亏得他见机甚快,左掌在地下一击,藉着这一掌力道,向后纵了出去。
荣筝抬起头来,看清了面前那人正是郦琛,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环顾四周,先时四名“盗贼”早已影踪全无,方知是对方诱他入彀,一时惊怒交加,叫道:“郦琛,你又要作甚?”
郦琛踏上一步,道:“杀你,报仇。”这四字出口,长剑呼地砍了上来。荣筝慌忙出剑迎架,一面忍不住叫道:“你有完没完?你小子当真记仇,两年多前的事,阴魂不散地纠缠至今。这番害得我官也丢了,还要怎地!”
郦琛道:“八百九十三。”荣筝莫名其妙,道:“甚么?”郦琛冷冷地道:“琬儿死的那晚,到今天正是八百九十三日。”荣筝打了个寒噤,想他连日子都数得这般清楚,可见心中怨毒之深,嗫嚅道:“琬……琬师妹是自己自尽,可不干我的事……哎哟!”却是郦琛左手反将过来,打了他一个耳光。他内力不强,这一下却也打得荣筝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地肿胀起来,又惊又怒,道:“你……”便觉那长剑一招快似一招,不离自己身上要害,心中大骇:“这小子几时剑法这等高明起来!”手忙脚乱地招架,再分不出精神来说话。
堪堪拆了一二十招,荣筝愈来愈觉难以抵挡,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他心中恐慌,叫道:“不打了!我认输了还不成么?”这一分心开口,更是剑招散乱。郦琛恍若未闻,看准了他剑势破绽,长剑虹贯直入,往他胸腹间划去。
眼见荣筝便遭开膛破肚之厄,一个声音大叫:“住手!”郦琛听得风声劲疾,背后有人袭来。连忙提步急纵,身子一偏,右手长剑回斜,叮地一声清响,与来人兵刃相交,便觉虎口一麻,被对方内力震得隐隐作痛。跟着眼前金光闪动,一柄金剑刺到了门面。
来人正是荣长庚。他心知那夜行刺之事乃是郦琛同赵暄所布之局,唯恐荣筝回乡路上有舛,一路暗中跟随保护。他阅历深厚,见那几名“盗贼”引着荣筝进了树林,便瞧出不妥,急忙追上前来,却被折返的储安等人截住,厮杀一通,将四人赶散,方才赶来救下了荣筝性命。
荣筝见父亲到来,精神大振,叫道:“爹爹!快宰了这小子!”荣长庚手持金银双剑,与郦琛战在一处。他这双剑使的是‘驭龙剑’,乃是玄武门上乘武功,双剑互济贯通,需剑术内力都有相当根基,才能练就。郦琛初学剑时,曾练过一段日子“驭龙剑”,内力不济,连单剑剑法也未练成。此时深知对方内力远胜于己,便不与他锋刃相接,只取对面抢攻。他自上回与郑晔交手后,对维摩诘剑之剑意一机参透,全盘领悟,单以剑法而论,已臻一流高手之境地。荣长庚内力虽然深厚,在这等变化奇诡的凌厉快剑下,竟全无用武之地。
荣筝抓起长剑,上前助臂。荣长庚喝道:“筝儿快走!”荣筝道:“我帮着爹爹!”他想郦琛对自己怀恨极深,不若趁着父亲在时将他杀了,以免他日后再来找麻烦。
郦琛见荣筝跃入战圈,心中大喜,他倒不惧以一敌二,只怕荣筝逃走,寻起来又要多费周折,登时打迭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剑上锋芒大盛,将荣长庚父子俱都罩住了。
荣长庚眼见儿子一时无法离去,金银双剑纵横往还,只想将郦琛一招刺下,令儿子得保无虞。这一心浮气躁,双剑配合便不能混成,郦琛见他剑势微露破绽,长剑挥过,向他左胁下攻去。荣长庚以右手金剑相还,孰料郦琛这一剑却是虚招,手腕微转,长剑便从金剑下滑了过去,嗤地一声,刺中了他身侧的荣筝。荣筝长声惨叫,退后两步。
荣长庚奋力出剑,不让郦琛近身,叫道:“筝儿,你伤得怎样?”荣筝只觉右臂痛不可当,低头一看,登时吓得脚也软了,道:“爹爹,他……下手好不狠毒!”原来那一剑在他臂上剜了一大块皮肉去,露出了森森白骨。他瞧着这般可怖景象,脑中一阵晕眩,气力全失,身不由己地便坐倒下去。臂上鲜血泉涌,淋淋漓漓,将地下染红了一大片。
荣长庚听他叫得惊惶,向他臂上瞧了一眼,道:“快点‘太渊’、‘尺泽’……”一语未了,郦琛刷地又一剑刺到,荣长庚挥剑挡格。这一剑将近他身边,忽地拐了个弯,剑尖向下急坠,刺入了荣筝大腿。
郦琛叫道:“第二剑!”荣长庚见儿子左腿上鲜血迸出,剑创深及见骨,不禁又惊又怒,叫道:“郦琛!你爹爹下狱问斩,乃是他自取其咎。我不过奉命去拿他,也不曾落井下石,如何这般衔恨!——便是你要寻仇,也合当来寻我,做什么跟筝儿过不去?”口中说话,手下招式便缓了下来。郦琛也不进逼,长剑挽了个剑花,凝招不发,道:“我今日要替我妹妹讨还公道,你且让开,我不来杀你。”荣长庚见他瞧向荣筝的眼色愤恨之极,不禁心念一动,道:“琬侄女不幸病死……”说了半句话,心下迟疑,便向荣筝看去。荣筝低下头去,不敢与他目光相对。荣长庚疑心愈甚,喝道:“筝儿,你说,你琬师妹那时究竟是不是暴病身死?”
荣筝嗫嚅道:“爹爹,我说了你别恼我。我气不过他们退了亲事,便求了郑晔,趁着人给关押在宅子里的时候,把小丫头偷偷弄了出来。原想取个乐子,谁想那丫头气性大,竟然便寻了死。”他虽然说得语焉不详,荣长庚也听了个明白。自家儿子这不长进的毛病,原是惯知,却没想到他对郦琬下手,心中气恼,忍不住抬起手来,便欲往荣筝脸上打去。然而一眼看见儿子脸上高高肿起,却是先时被郦琛打的掌印未消,兼之臂腿受伤不轻,只痛得眼泪汪汪,又不禁心痛,举起的手便落不下去。荣筝哀告道:“爹爹……”荣长庚定了定神,向郦琛说道:“这件事是筝儿做错了,你瞧在我面上,饶过他一次罢。”
郦琛冷笑道:“你有甚么面子,要我看着?我妹妹一条性命,你一句话便揭过去了,未免太容易了些。”荣长庚怒道:“你好歹也须得叫我一声师叔!此事缘起,也是因你家无故退亲之故,筝儿才去寻事。况且我这两年照应你两个弟弟,并无半分不周之处,郦文两家十几口人,一应用度都是由我供给,待你家算得仁至义尽。”
郦琛缓缓提起剑来,道:“是不是仁至义尽,你心中自知。横竖你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便饶了,只要荣筝一个抵命便是。”
荣长庚听他这般说,心知今日难以善了,当下抢前一步,出指如风,封住了荣筝臂上“太渊”,腿上“梁丘”两处穴道,滞缓血流。跟着在他腰上一托,将他托得站起,叫道:“筝儿快走!”一招“鸿飞冥冥”,金银双剑一前一后,往郦琛身前进击。他与郦琛交手数十招,已自知不是他对手,但盼拦阻得片刻,让儿子逃得了性命。
荣筝发步奔逃。郦琛喝道:“哪里去!” 抢上两步,一招“净华无垢”,直取荣筝腰眼,竟是不顾自身。荣长庚手中双剑若是继续进击,便能要了他性命,然而眼见郦琛这一剑锐不可挡,势必也将穿透了荣筝身体,当下急忙变招,右臂前探,要拦下郦琛这一击。忽然间胁下一麻,却是郦琛左手向后戳出,点中了他“巨阙穴”。跟着长剑回斜,绞上了他右手金剑,这一下用力恰到好处,咔地一声,金剑被一绞两段。
郦琛剑尖一抖,将半截断剑挑了起来,激飞出去,正撞在奔逃中的荣筝小腿上。荣筝痛呼一声,一条腿便跪了下去。
原来郦琛见荣长庚情急拼命,自己若要应招,便是个缠斗的局面,一时难以脱身,只怕被荣筝趁机逃走。他心思机敏,立时抢攻荣筝,料定荣长庚一见之下,顾不得来伤自己,先要来救人。此一着行险之极,却是拿准了对方的软肋、果然荣长庚仓促变招,胁下露出破绽,被郦琛乘隙点倒。
荣长庚穴道被点,摔倒在地。郦琛走到荣筝面前,将剑尖对住了他,道:“先时我说过八百九十二。斩了你三剑,还剩下多少?”
荣筝听他话中意思,竟是要在自己身上凌迟上八百多剑,不由得魂飞魄散,求道:“你饶了我罢!咱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个,好歹同门一场,不必这般刻毒……”惊惶之下,舌头也不灵便了。郦琛不禁冷笑道:“荣筝,你来同我讲甚么同门情谊,却要不要脸?”手一抖,一剑刺入了他右腿,锋刃在创口里转了一转,方拖了出来。荣筝纵声狂叫,忽然眼前一黑,晕过去了一瞬,旋即“阳白穴”上一痛,又醒转来。
荣筝睁开眼睛,只见郦琛苍白的脸颊上溅了几点鲜血,牙齿咬着嘴唇,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痛恨,几缕发丝垂在他眼前,看不清他眼中神色。他容色原极秀美,这时候在荣筝眼中,却是地府钻出的恶鬼修罗也没这般可怖。见他剑身微扬,眼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似乎在找寻下一个下手之处,心惊胆颤之下,没口子地央告:“郦大哥,你饶了我,我回去给琬儿披麻戴孝,供个长生牌位……”
郦琛静默了一刻,道:“你自行了断罢。”将地下的半截断剑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