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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沃雪记-第39部分

小说: 沃雪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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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生契阔 
   
  第二日天色晴明,简淇便依约去湖州城里接琬儿出来玩耍。郦琛自在后山练了一回剑,想起《毘摩罗诘经》来,便走到从前与赵暄相约之处看视,见那棵大树上剥去树皮的地方刮痕宛然,还是自己上次的手笔,并无新添的印记。心道:“我忒也心急。他那里未必便有这书,况且从这里到开封,一来一往,也须费得许多日子。”转身便欲回去。 
  忽听得鸾铃轻响,小路上走来了一骑。这一带原本偏僻,罕有人至。郦琛心道:“难道是赵暄的人来了?”当即跃上一棵大树,展目望去,登时心中一沉,原来那马上乘客却是郑晔。 
  郦琛万料不到在此地遇上他,呆了一呆,心道:“他怎地还在此地?上元节时,赵暄曾说他得了三个月的假回来湖州。现下已将六月,早该回任去了。——郑晔为甚么却来这树林里?他没带弓箭,也不像是要去打猎。”见郑晔缓缓策马而行,隔得远了,看不清他面上神色,但见他低头沉吟,似乎想着甚么心事。郦琛见他只身一人,不禁心中一动:“这会儿四下无人,他身边没了帮手,又不提防,可不是天赐动手的良机?”随即想到:“糟糕,牧谦给我的那几颗辛日葵的毒丸,却没带在身上。” 
  眼看着郑晔向自己这边走来,倘若不欲与他对面相逢,便须立即转身奔逃,一咬牙,心道:“便没毒药,也未必不能杀他。”打量周围一番,看到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在分桠处长了一个巨大的节瘤,正容一人躲藏其后,当即轻手轻脚,爬了上去。 
  郦琛刚刚藏好,便听马蹄声响,当下屏气息声,轻轻抽出剑来,只待郑晔走到近前,便以一招“白驹空谷”自高临下地扑击。他知郑晔武功了得,偷袭不成,多半便送了自己性命。然而眼见这大仇人便在眼前,又是这等良机,说甚么也不愿意放了过去。心中将维摩诘剑的几记杀着想了一遍,耳听得蹄声渐近,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口里,剑柄贴着掌心,只熨得微微发烫。 
  忽听得郑晔轻轻笑了一声,道:“你出来罢!都跟了我这半日,又何必再躲躲藏藏?” 
  郦琛听见这一句话,登时心跳停了一拍,想道:“他看见我了,可怎么办?”一横心,举起剑来,便欲跳下去同他拼命。却见郑晔背向自己转过身去,眼光向一处长草看去。窸窣一响,草丛中钻出一个人来,灰布长裙,腰背微驼,乃是一个老妇。 
  郦琛几乎没脱口叫了出来,原来这老妇不是别人,竟是那“药神”宁慕鹊。 
  郑晔跳下马来,道:“宁婆婆,这许多年不见,你风采不减,精神奕奕,想来过得不错。”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相貌却是改了许多,若不是彩楼上一出手,我还当真认不出你来。你武功长进得好快啊,连《子午内劲》上的功夫都居然被你练成了。” 
  郑晔嘴角上扬,眼神中却无半点笑意,道:“难得郑某这一点微末武功,竟也能被宁药神看在眼里。” 
  宁慕鹊哼了一声,道:“你几时改姓了?难怪我竟找不到你。” 郑晔道:“十年前便改过了。流徙之人,哪里还配用原来的姓氏?” 
  宁慕鹊点了点头,道:“拿来。” 
  郑晔道:“赤桐散么?早被我用完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宁慕鹊道:“‘冲霄剑’左公绣全家,岐山派的掌门汪渔及其门人,云麾将军杜谦全家……” 
  郑晔接口道:“都是我杀的。”微微眯起了眼睛,道:“三服药,统共杀了四十七个人。药师门名动江湖,算起来可有我的一大半功劳。” 
  宁慕鹊长叹了口气,道:“很好。是我从前给你的药,江湖上将这几桩案子记在我名下,也不算冤枉。” 
  郑晔道:“令药师门使毒之技,人人畏惧,又有甚么不好了?” 
  宁慕鹊冷冷地道:“药师门下不得擅用毒物,更不得妄杀一人,你也算是半个药师门的弟子,当初也发过誓的,到如今却杀了有多少人了?” 
  郑晔微笑道:“我发过的誓,自然将来应在我身上。又或者你等不到那时候,今天便是特为清理门户来的?” 
  宁慕鹊哼了一声,并不答言。郑晔斜倚马背,嘴角含笑,右手离得剑柄相去不过数寸。郦琛见此情形,不由得心中怦怦直跳,握紧了剑,一瞬不瞬地看着郑晔。 
  郑晔怡然自若地道:“宁婆婆,你从来不杀人的,又怎会杀我?” 
  宁慕鹊沉默良久,道:“我不杀你。你且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郑晔恍若未闻,只将眼光掉转开去,望着远处树木,道:“我上一年娶了一个小妾,很是钟爱,现在她死啦。”他忽然间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只听得郦琛一阵莫名其妙。 
  郑晔道:“你没见过她。她也是鹅蛋脸儿,丹凤眼睛,便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看上去也像是弯弯地在笑。”宁慕鹊脸上无怒无喜,淡淡地道:“那又怎样?” 
  郑晔道:“我喜欢的人,都变了坛子里的一把灰。就这一点东西,为甚么还有人要同我来争?”转过头来看着宁慕鹊,又道:“宁婆婆,我娘亲死时,留了遗书要你照顾我,你不来照顾我,也就罢了,难道便连我这一点慰藉也要夺去?” 
  宁慕鹊道:“篁儿并不是你娘亲。你既记得她遗书,便知她最后心愿,乃是将骨灰洒在鉴日湖畔的竹林里。”郑晔道:“我生身之母是怎生模样,我早不记得。自能记事起,我便知那府里唯她一个是真心疼爱我,心里只把她当作母亲。”郦琛听了这几句话,心中惊讶无地:“原来郑晔同宁婆婆竟还有这等渊源!” 
  忽听郑晔叹了口气,道:“宁婆婆,我晓得在这世上,也只你我两个还记挂着她。我却有一点私心,最好她的坟墓,只我一个才知道所在,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走近去。我答允你,哪一天我死了,定然告诉你她的所在。到得那时,你爱将她搬去哪里都好,反正人死灯灭,我也管不着了。可我活着一日,你便休想从我这里拿去了她。” 
  宁慕鹊伫立半晌,道:“你作恶之时,可会想到她?”郑晔道:“她那般温柔美丽的人物,要在杀人之际去想上一想,岂不是亵渎?倘若冥冥有灵,被我这一念执著,招了她魂灵前来,她看到我在做的事情,必不欢喜。”他语气本来刻薄,说到这两句话时,竟然颇有凄楚之意。 
  宁慕鹊叹了口气,道:“算了,便由你留着她罢。”转身欲行。郑晔道:“你便不问一问我,当年害死她的人是谁?” 
  宁慕鹊并不回头,道:“当年之事,我早已决意不再追究。篁儿在天有灵,也必不愿因己之故,又多牵累得几条人命。人死不能复生,我也劝你一句,不若放开手罢。” 
  郑晔站在当地,嘴角似笑非笑,看着宁慕鹊去得远了,忽然转过身来。一道剑光亮如白虹,向树上的郦琛直奔而去。 
  郦琛大惊之下不及思索,一招“藏形匿影”,直取郑晔眉心。他知自己武功较之郑晔颇有不若,这一下出手,便是维摩诘剑中最凌厉的杀着,已是全力施为。郑晔身在半空,右手长剑回转,左手一掌拍来。郦琛见过他在彩楼上以《子午内经》的武功伤人,察觉掌风如刀,慌忙向后躲避。他身子后仰,手上剑招便滞了一滞,两人长剑斜交,郑晔的长剑便似有一股强大的黏力一般,一贴一带,便将他剑锋引得向一旁偏去。跟着长剑中宫直入,直取他胸膛。郦琛无法可想,又向后退去,那树桠上能有多大转侧余地,两步一退,便一个踏空,掉了下来。 
  郑晔足尖在一株树杈上轻轻一点,合身扑下,一剑向郦琛胸前刺去。郦琛身在半空,再无半点腾挪闪避之机,见剑势猛恶,自己内力与对方相差甚远,不敢正面相接,心念疾闪,忽地一剑挥出,剑尖避开了对方锋刃,在剑身上一抵。叮地一响,借力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避了开去。刚刚落地,便觉一阵劲风扑面,却是郑晔欺身上前,长剑夭矫灵动,幻作大大小小十余个光圈,招招进迫,步步紧逼。这一轮连攻,中间竟无一丝余隙。郦琛所习维摩诘剑原本锋锐无匹,这时在对方浑厚内力笼罩之下,竟然缚手缚脚,加之一来便失了先机,被郑晔这般连绵不绝地抢攻之下,登时穷于应对,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堪堪拆了二三十招,郑晔倏地举剑上撩。郦琛未及变招,已然剑锋相交,被他内力激荡之下,胸口一窒,便如一块千钧大石压了上来,刹那间眼前金星乱舞。 
  忽听郑晔轻轻“噫”了一声,道:“是你!”倒转剑柄,在地下一叩,轻轻一跃,向后纵出数丈。 
  郦琛剑上压力虽去,胸口一团热血翻涌不休,险些便要夺口而出,费尽了全身气力,才勉强压落。忽听得嗤嗤声响,几枚石子飞了过来,打中了他身上“鸠尾”、“水分”几处穴道,双腿发软,慢慢坐倒在地。他五指兀自抓着剑柄,却已无力抬起,自知无幸,只冷冷地看着郑晔,道:“姓郑的狗贼,你还记得我么?” 
  郑晔笑道:“我上过的人多了去了,若一个个都记过来,哪里有恁多工夫!”郦琛的脸斗然间变得惨白,又蓦地涨得通红。倘若眼神能化作淬毒的刀,郑晔早死了几百次。 
  郑晔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不过你么,我倒真是记得。” 慢慢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去,与他脸孔相对,看了一会儿,道:“两年不见,你还是那般模样,倒没什么变化。我却是老得多了!” 
  郦琛听了他这一句话,虽是在盛怒之下,仍是忍不住往他脸上看了一眼。郑晔本来便是瘦长的个子,这时候身着简薄夏装,愈发显得瘦骨嶙峋,眼角更有许多细纹,与两年前相比,竟似是老了十岁一般。 
  郑晔道:“短短两年,你倒是进益多了,又学会了这等厉害剑法。”郦琛觉得被他的目光在身上一看,便说不出地难受,向地下吐了口唾沫,道:“那又有甚用,横竖都不是你对手罢了。你要杀便杀,在那里废话甚么!” 
  郑晔懒洋洋地道:“你很想我杀你么?”将剑尖抵着他脖子,轻轻拖动。郦琛忍无可忍,往那剑锋上撞去,郑晔闪电般地撤回剑来。郦琛索性豁了出去,骂道:“姓郑的狗杂种,你今天不杀了我,改日落在我手里,教你千刀万剐,剥皮抽筋。” 
  郑晔微笑道:“郦琛,你究竟还嫩得很,连骂人都骂不出甚么花样来。当真恶毒的话,你只怕还没听见过。看来这两年里,还是有人护着你——那是些甚么人?” 
  郦琛听到他轻描淡写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毛骨悚然,一时竟不能开口。郑晔道:“那一夜在滁州被你逃走了,我不来追你,你道是甚么缘故?你到开封府躲在了余风陵家,我明明知道,却没来为难你。” 
  郦琛只觉得心中寒意愈来愈甚,道:“你……你为甚么不干脆将我杀了?” 
  郑晔道:“你不明白么?我实是不舍得杀你。”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在这世上早没了甚么亲人、朋友,倘若连个仇家也没有,岂不寂寞得紧?”眼望郦琛,一字一句地道:“要知道最坏的境地,可不是一死……乃是身边一个可以略得亲近之人也无,孤伶伶地活着,了无生趣,却不得便死。” 
  他走了两步,自地下拾起郦琛那把剑来,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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