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琛不愿向他细述,只道:“是。”赵暄道:“那好。不用耽搁你一夜,半夜总成了罢?我有好些事情,要跟你说。”说着拍了拍手。一个黑衣人形同鬼魅般,应声从林中走出,向赵暄躬身行礼。郦琛暗暗心惊:“这人躲藏在这里,我居然毫无所觉。” 不由得便多打量了那人两眼。却见那人身量纤细,眉目娟秀,竟是个女子。年纪说大不大,说轻也不轻,似乎总有三十来岁光景。
那女子将手指放进嘴里,嘘溜溜地吹了一声,林中哒哒作响,两匹马跑了出来。那女子随手抄过缰绳,拍了拍马颈,将其中一匹恭恭敬敬地牵到赵暄面前。赵暄摇头道:“我手脚都冻僵了,控不住马。”拉起了郦琛的手,却向那匹金睛雪花骢走去。郦琛听他之意,分明是要和自己共骑,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失约在前,便扶着赵暄上了鞍桥,自己跟着翻身骑上马去。
波谲云诡
湖州城里一处精致的房舍中,赵暄提起壶来,望郦琛杯中满满地倒了一杯,道:“你且尝尝我从京城带来的这酒。”郦琛并不嗜饮,况且这会儿心思全不在上面,随口饮了,只道:“你有甚么事情要跟我说?”
赵暄笑道:“你来不及要回你情人那里去,一刻也等不得?”将酒杯抵住了自己下唇,道:“我回去这一个月里,匆匆忙忙的,也把你家的故事打听了个七八。你要从哪一件事上听起?”这一句却是击中了郦琛的要害。他看着赵暄,道:“我要知道,究竟是甚么人害得我爹爹入狱问斩?”情急关切,禁不住语音微微发颤。
赵暄道:“嗯,你也知圣旨上说的附逆王义方造反甚么的,全是官样文章。皇上要杀你爹爹,真实的缘故,那是不能公然宣召的。”郦琛道:“是甚么?”
赵暄道:“因为皇上对信王赵煐近年来已然生了疑心。”
郦琛莫明就里,道:“那同我爹爹有甚么相干?”赵暄握杯的手停在空中,似是颇为讶异,道:“你爹爹乃是信王网罗的骨干亲信之一,怎地不相干?”郦琛惊得呆了,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等他往下说。
赵暄道:“你爹爹是洛阳玄武门的传人。玄武门自当年的‘云罡手’朱飒之下,从郦文道到荣长庚,都是信王一党,你竟然不知?”郦琛摇了摇头。赵暄道:“赵煐素有礼贤下士之名,近几年来朝中传言,俱道他借助玄武门一派广纳交结江湖人物,互通声气,早犯了朝廷的大忌。两年多前兵部尚书吕充汶死了,赵煐竟上书保荐了郦文道,可是正触到了皇上的心病。”
郦琛问道:“甚么心病?”
赵暄瞧了他一眼,道:“你到底也是兵部郎中之子,怎地对朝中事一无所知?”郦琛低声道:“我爹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赵暄道:“当今天子子息不盛,现下只得太子一人,今年才满七岁。信王赵煐权势之盛,朝中不作第二人想。皇帝这几年身体已然大不如前,一旦崩逝,新君年幼,则保不定便有大权旁落,甚至于逼宫换位的事。——信王纵使对皇上自己忠心不贰,谁却能说他对即位的太子也是一般?皇帝从前固然同信王手足情笃,到了这等事上也不免有三分疑忌。偏偏在这个时候,赵煐要把自家的亲信作兵部的首脑,可不是嫌疑不去找他,他倒自去惹了嫌疑?所以把王义方的事作个由头,也不是当真要发落郦文道,只是不能令赵煐得计,又碍着兄弟情面,不好直接驳回罢了。”
这些朝廷党争的内幕,郦琛闻所未闻,一时也难以尽解,只问道:“那怎地又将我爹爹定了问斩的大罪?”
赵暄冷笑道:“这便是赵煐的手段了。他先是小题大做,说事关谋逆重案,匪同小可,硬将审这案子的事揽了一半在自己身上。朝中其时议论纷纷,都说他要维护自己党羽,替郦文道将这事开脱过去。谁想只过得几日,他便约着刑部尚书傅冲,将郦文道定了斩立决,报了上去。原本是三分的罪状落了个十成。并且言辞凿凿,说甚么‘既蒙圣恩,不敢曲从私情;虽有可愍,奈何国法难容’,竟是不容半点转圜余地。哼,赵煐此举,那是看准了皇帝的性子,既杀了他的得力干将,过后想想,心中不免抱歉懊悔起来。过得几日,又诏了赵煐进宫去,也不知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些甚么,内侍说两个都是眼圈红红的出来。第二日皇帝便下诏,擢沧州柳士瞿作了兵部尚书,又将荣长庚升作云骑尉,连他儿子都一并封了校尉。那些人不是信王的亲眷,便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人。原来只怕被他的一个人统率了兵部,这一来倒被他插了一票人马进去。” 赵暄原本言谈举止间颇有些孩子气,这候说着这些权谋纷争、各逞心机的勾当,侃侃而谈,竟似是换了一个人般。
郦琛心中一片混乱。他对朝廷之事所知极少,对于父亲何以获罪,想得颇为天真,总以为不过是小人陷害,说甚么也没想到居然有这等内情。心道:“这般说来,杀我爹爹的大仇,究竟该算在谁的身上?是皇帝,还是信王?”
赵暄道:“我看皇伯父那般绵软因循,拿赵煐是毫无办法的。”他忽然口称“皇伯父”,郦琛不禁微微一怔,记得当今皇帝赵煜除了信王赵煐,似乎并无其他兄弟成人,顺口问道:“你管皇帝叫做伯父?”赵暄笑道:“我爹爹是太宗的曾孙,皇上的族弟。我小时候被接进皇宫抚养,他便让我叫他伯父。”郦琛恍然,道:“你是崇宝殿下?”原来皇帝赵煜自幼体弱,一年三百六十日,倒有一多半时光缠绵病榻,三十余岁时也未生下一男半女,便接了一名宗室子入宫,赐名崇宝,亲为抚养,显然是有意立之为嗣。其时宫中上下,俱唤这位尚无名分的皇子为“崇宝殿下”。后来太子出世,立这位崇宝殿下为嗣的事情自然不再提起。只是皇帝为人重情念旧,对这看着长大的孩子更是分外亲切,虽在太子周岁后另赐了府邸,却许他自由出入宫廷,一直恩宠有加。——这些事情,郦琛虽在父亲与同事朋友闲聊时听过不少,却总觉事不关己,从没往心里去,以至于直到现下,才把眼前这位小王爷赵暄同传闻中的崇宝殿下联了起来。又想:“难怪他对朝堂宫闱之事知道得这般尽详。”
赵暄笑道:“你怎地到这会儿才知道?”郦琛道:“我非庙堂之人,不晓得崇宝殿下的名讳,又有甚么奇怪?”赵暄笑道:“我很是欢喜。”郦琛心道:“这有甚么可欢喜?”赵暄似是看出他心意,又道:“我从小到大,人人都知我是崇宝殿下,钜鹿郡王,难得遇上个人只把我当作赵暄相待,自是欢喜。”他虽然解释,郦琛仍是不解,也不再问,道:“那郑晔又是甚么来历?”
赵暄道:“郑晔是信王一手提起来的心腹,据说原本只是军中的一名散直。跟着信王剿灭了几处盗匪,又打下了王义方,一路升到武节郎。上年跟西夏起了战事后,他便作了经略招讨副使,一番仗打下来,很积了些军功。他是湖州人,这次班师回来,朝廷许了他三个月假,他便还乡来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啦,你问我的,我都答了,现下我要问你一句: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却怎生识得郑晔?”
郦琛道:“郑晔是我爹爹的师弟荣长庚家的亲戚。我爹爹做寿那日,曾见过他一面。”赵暄蹙起了眉头,道:“郑晔和荣长庚家是甚么亲戚?我竟不知。”郦琛道:“荣筝叫他作表兄的。”心里一动,忖道:“我家和荣家走得这般近,寿宴之前,却从没听见郑晔这个人。说不定表兄甚么的,只是托辞。”
赵暄道:“荣长庚待你郦家很不错啊。郦文道定罪后他还特地上了折子,为郦家家人求情。虽则皇帝原本也不想杀郦文道,但以他定下的罪状,居然家人一个也没牵累进去,非但没籍没家属为奴婢,还留了他祖宅的田地房舍不动,这般处置,也算得是额外宽厚了。朝中人又都说,荣长庚每季都给江宁府的郦家家人送钱送物,可见是十分重义长情之人。”
郦琛不觉脸上变色。他最听不得的便是荣家于他家有恩之类的话,思及那一日在江宁遇见荣筝的情形,更是愤恨难遏,冷笑道:“他当日带人来,亲手捉拿了我爹爹去,却这般事后假惺惺地沽义市惠。他在这一件事里自得了好处,升官发财,焉知始作俑者里便没有他一分?”赵暄侧过头去看他,笑道:“你很讨厌他么?”郦琛不答,赵暄道:“荣长庚这人我没见过,他儿子荣筝倒是见过两次,相貌一表人才——听说他从前和你妹妹定过亲事,怎地又退了?”
郦琛亟不愿提起这个话题,勉强道:“是后来我爹爹见他人品不佳。”
赵暄眼光须臾不离他脸,笑道:“可朝中都说,郦文道其时是要另攀高枝,将女儿送给信王赵煐作侧室。否则怎么不迟不早,偏在信王上奏保荐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来退亲?”
郦琛本来便心中不自在,这两句话更是火上浇油一般,将桌子一推,便欲长身而起,忽地心中闪过一念,当下坐着不动,眼望赵暄,冷冷地道:“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咱们是朋友,又为甚么说这些话来试探我?”
赵暄嘻嘻一笑,站起身来一揖到地,道:“说得不错,原是我出言无状,这厢给你赔不是啦。”说是赔不是,脸上却没半分惭愧模样。见郦琛不应,又道:“郦琛哥哥,我同你一见如故,心里说不出的投缘。只是你家里原先和信王那一派干系甚深,我到底有一些不放心。”
郦琛心中一动,道:“你难道是信王的对头?”赵暄笑道:“养了太子的许辰妃,便是我的小姨,你道我是哪一边的人?”提起壶来给自己和郦琛又加满了酒,道:“你可记得上一次咱们见面的时候,有两个耍戏的艺人来行刺的事?”郦琛道:“嗯。那一回却是信王的亲信救了你。”赵暄摇头道:“郑晔救的哪里是我!只是他武功实在高出我的预计,运气又好,才被他逃了性命。”
郦琛一怔,脑中电光火石一般,将当日情形想了一遍,道:“那两个刺客是你安排下的死士?”赵暄笑道:“你反应倒快。”郦琛道:“怪道你身边恁多护卫,当时竟没一个赶上来。——倘若郑晔竟也不来护你,那又怎地?”赵暄道:“他怎么可能不来护我?郑晔武功高强,尽人皆知,他又离得我最近,若是任由我被那淬毒飞刀打中,那是不想活啦。况且我既然安排下这着,自然作好了防备。”郦琛不语,心道:“这一着棋颇为毒辣,杀了郑晔,便有现成的刺客顶缸;倘若不成,旁人也不能疑心到他身上去。” 心想赵暄连这等阴谋都告诉了自己,虽说是示惠卖好之举,究竟也算得意诚,先前的气恼便渐渐地消了。
赵暄道:“不过没能杀了郑晔,我过后想想,也不算是十分失策。这事我原是安排得急了些,倘若当真得手,过后细细追究起来,难免不露出破绽。好在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如今是死无对证。”托着自己的腮想了一想,又道:“像郑晔这等人物,最好还是能收归我用。只是这人不好相与,要收揽他,还当真为难得紧。郦琛哥哥,你既识得他,可晓得他有甚么喜好么?”
郦琛听他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热,头皮发麻,摇头道:“你莫叫我哥哥。我一介布衣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