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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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走了两步,隐隐觉得后心发凉,却是先时生死一线,冷汗将衣服都透湿了。
文仲业本来在旁呆呆观望,这时候见荣筝翻身上马,忽地反应过来,向前冲出了两步,叫道:“荣公子,那下季的银子……”
荣筝哼了一声,回手向鞍上解了个包裹下来,往地下一扔,也不看文仲业一眼,往马肚子上踢了两脚,一径去了。
郦琛失血过多,这当儿已然是迷迷糊糊,听得马蹄声响,急得只想大叫:“别让荣筝走了!”然而张了张嘴,却是说不出话来,眼前只一阵阵发黑。过得片刻,口中忽地被塞入了一颗药丸,跟着便感觉臂上刺痛,却是简淇在替自己清理,缝合伤口。他心中气苦,倘若手足能动,真想便打简淇两个耳光。
简淇将郦琛伤势处理停当,抬头见文仲业仍是站在一边,嗫嗫嚅嚅地道:“大公子……这位公子,要不要到我家去将养休息,再找个大夫来看视?”
简淇叹了口气,道:“不用了。”看了他手中包裹一眼,道:“这银子是做什么用的?”
文仲业道:“这是荣老爷给咱们过日子的钱,他是咱们老爷从前的师弟。自从老爷过世,家业都充了公,实在艰难得过不得。全凭荣家照拂,荣公子每季来送银子,否则凭我这小门寒户,哪里负担得起郦家两位公子的用度?”
简淇嗯了一声,文仲业犹自絮絮叨叨个不住,道:“那荣老爷当真是侠义中人,义薄云天,若不是他上年慷慨相助,今年雨水这般殷勤,咱家那两间旧屋早承不住塌了。不比其他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眼,见咱家失了势,一个个便拿乔作态起来。那荣公子自己也是做官的,每次都是亲自过来探望两位公子……”
郦琛服了那药丸后,神智渐渐清醒过来,这一番话听在耳内,由不得愤恨难当。偏偏没力气开口理论,只恨不能把文仲业的嘴缝起来,抑或是自己变成聋子,好不要听见这些对荣家父子感恩戴德的言语。
简淇抱着郦琛上了马车,眼见他面白如纸,连唇上也不见一丝血色,心中怦怦直跳,想道:“倘若我晚到了一步,他……”但觉手足酸软,情不自禁地将头伏在郦琛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似乎要确信他仍在人世。
郦琛感到他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熨贴着自己胸前肌肤,又觉出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发颤,先时对简淇的那点怨恨一刹时冰消瓦解,心中只想:“他是当真待我好。”勉力道:“我没事。”声音低弱,有如蚊蚋。
简淇霍然抬起头来,道:“还没事?荣筝的剑再偏得一分,你这条手臂便废了。你……你要报仇,又为什么这般拼命?倘使这便死了,残了,你父亲和妹妹在天之灵便愿意看到?”
郦琛心中一凛,道:“我这手臂,以后还能使剑么?” 望着简淇,眼中露出惶急,却是将他后面说的两句话全未听进去。简淇看着他,一时胸间满是苦涩之意,低声道:“还能使的。”
郦琛登时放心,道:“那就好。” 跟着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被他逃走了。我现下的武功,还是太差。”简淇道:“你才练了这几个月剑法,哪里就能一步登天。”郦琛叹道:“你不知道,那个郑晔的武功,比他还高明得多。我怕我按部就班的练下去,不待胜过他,自己身体先垮了。”简淇沉默了片刻,道:“你伤得很重,别说话了。咱们到前面镇上,找个客栈歇几日再走。”
当日夜间,郦琛便发起高烧来。简淇跟随宁慕鹊行医多年,这等情形原是司空见惯,当下诊脉作方,嘱咐店小二去买药来煎了,喂他喝下。他深谙医道,疗治这点伤病原不足为虑,然而关心则乱,听着郦琛在对面床上呼吸急促,自己便也难以入睡。三更过后,正自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到郦琛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声音中显得极是痛楚。
简淇轻声道:“子坚?”听那边呜咽了两声,黑暗之中,仿佛受伤的小兽一般。简淇起身点亮了桌上半截蜡烛,走到他身边,伸手去探他额头。手指刚刚触及他肌肤,郦琛忽然呼地一声,伸掌向他打来。简淇猝不及防,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他左臂。郦琛全无内力根基,这一击的力道却大得惊人,直是把全身气力都使上了。简淇只怕伤了他,不敢运内力反震,但觉上臂一阵剧痛,臂骨险断。
郦琛一掌打中,跟着又是一拳挥来。简淇忍着痛伸手一抓,扣住他手腕上“外关”、“内关”两处穴道,卸了这一拳的力。跟着便在他“百会穴”上轻轻按住,将内力透了进去。简淇内力平平,用以安抚郦琛却是足够。只片刻工夫,郦琛便即清醒,睁开了眼睛。
简淇正要说话,郦琛忽地伸手抓住了他胸前衣衫,叫道:“牧谦,牧谦,是你。”声音中犹自带了哽咽,却是无比喜慰。简淇轻轻抚摩他头发,道:“是我。我在这里。”见郦琛不肯放手,只得俯下身来。刚刚在他身边卧下,郦琛便张臂搂住了他头颈,将头拼命拱到他怀里去,似乎藉此方才能找到一点安慰。简淇抱住了他,感到他身上汗湿,额头洇凉,却是烧退的迹象。他低声道:“你做噩梦了?”
郦琛身体发颤,紧紧地抓住他衣衫,把整个人都往他身上贴去,便如溺水之人斗然间得了一根大木一般。简淇道:“别怕,我在这里。” 郦琛道:“你别走。”一面手足并用,一发缠在他身上,怎样贴近也只觉得不够。
简淇道:“我不走,你放心罢。”一面轻轻拍着他后背。好一会儿,郦琛身上颤抖渐息,抬起头来,望向简淇的脸,仿佛要仔细辨认对方的模样。烛火暗淡,却分明照见他眼中满满的痛楚惊惧。简淇见到他这般神情,一颗心便是剧烈地一颤,只震荡得胸口隐隐作痛,搂住他的手臂情不自禁地加了几分力。郦琛怔怔凝视了他一会儿,忽地凑过口来,明明白白地封上了他嘴唇。
……桌上的蜡烛火焰跳了跳,灭了。简淇强自按捺心神,轻轻叫:“子坚?”不闻回应。等了半晌,听得怀中的人呼吸匀长,却是睡熟了。简淇出了一会儿神,将手指慢慢穿过他发间。黑暗中目不见物,唯有那个人的呼吸和心跳真真切切,近在咫尺——不知怎地却觉得怔忡恍惚,宛若身在梦中。
怀璧其罪
郦琛从长长的一眠中醒来时,午后的阳光正穿过客栈的窗棂,投下了斜斜的影子。郦琛犹自有些迷糊,身体里充斥着长睡后的慵懒和软绵绵的惬意,对着这光和影发了一阵呆,慢慢转过头来,却见对面椅上坐着个白衣的少年,手捧了一卷书,正看得入神。他见了这个人影,心中便是一阵温暖,但觉此情此景,说不出地安静甜美,仿佛生命里一切的纷扰烦忧,这一刻都离得这间斗室远远地。一时竟不愿意开口打破这沉静。
简淇却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目光清亮如水,向他微微一笑,道:“这一觉好睡。都下午了,肚子饿不饿?”说着放下了书,走到郦琛身边。
郦琛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些饿了。”便要翻身坐起,忽然见自己身下压了一件衣裳,看了一看,认出是简淇的寝衣,道:“你的衣服,怎在我床上……”说了这句话,依稀记起夜来情形,再说不下去。
简淇微笑道:“昨天夜里,你作了噩梦,我便和你同睡。你全不记得了?”
郦琛脸色渐渐发白,道:“我不记得了。”然而梦中一幕幕止不住地向心头涌来,那些他原以为忘记了的情景,竟是历历分明,就连痛楚都是那般真切。
简淇见他神色惊疑不定,心中诧异,伸手去握他手。甫一接触,郦琛便似被烫着一般,将手抽了回去。简淇怔住,郦琛登时回醒过来,勉强笑道:“对不起,我不是……”一面竭力将脑中那些不堪的片断推了开去,一面握住了他手,感到他手上的温暖,情不自禁地向他怀中靠去。简淇微一迟疑,便张臂搂住了他。郦琛正感安心,却听他柔声问道:“你梦见了甚么?”
郦琛霍然抬起头,道:“我都说了我不记得了,你是聋了还是傻了?做甚么还老婆舌头的问个不休?”他和简淇素来亲爱,两人日常相处,郦琛性子较急,简淇却是脾性温和,对他尽有容让,是以几乎从未有过口角龃龉。这般恶语相向,当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郦琛一语出口,立时后悔,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再开口。简淇默然片刻,道:“你要不要起来,吃些东西?”郦琛点头。他手臂不能行动,简淇取过衣裳鞋袜来给他一一穿上,扶他坐在桌边,自己匆匆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端来一大碗米粥,三碟小菜,郦琛见是莼菜笋,蒸葫芦,盐齑四季蕈这几样,知是简淇所做,心中感激,只吃了一口便停住了。
简淇歉然道:“借了这里的厨房做了些东西,家伙不趁用,又不知道你几时醒来,一直热着,怕是滋味不大好。”郦琛用力摇头,把口里的食物咽了下去,道:“这还不好,哪里再有好的了。”说着低头吃粥。
这一场风波过去,两人相处的气氛却变得未免异样起来,这一天余下的时光内,再没怎么说话。及待就寝时分,简淇正待在自己床上歇下,却听对面叫了一声:“牧谦。”隔了半晌,却没了下文。简淇走到床边,郦琛伸手便拉住了他衣襟,将那片布角紧紧攥在手心,只不说话。简淇见他眼中流露出求恳的神色,不禁心中一动。两人僵持了一刻,简淇慢慢在床沿坐了下来。郦琛登时松了口气,看着对方靠了过来,躺在自己身边,心中说不出的平安喜慰。
郦琛将头靠在简淇肩上,一心要说几句话,却寻不出来,半天,才轻轻地道:“谢谢你。”
郦琛受伤虽重,所幸未及要害,又得了简淇这等高明大夫,在客栈中将养数日,精神渐复。他右手一时无法用剑,便以左手习练,仍是每日里同简淇拆招。他自那日同荣筝相遇之后,复仇之念大炽,便是睡梦之中,也在想着剑法变化。及待臂上伤处刚刚收口,便催着简淇继续上路。
简淇拗不过他,这一日收拾了东西,自出门去买路上动用之物。郦琛独自待在房内,未免无聊,歪在床上默默想了一会儿“汴风拂雨剑”的变化,渐有朦胧之意。正在将睡未睡之际,听得门口脚步声微响,心道:“牧谦回来了。”一时却懒怠睁开眼睛,只道:“你怎地去了那么久?买什么了?”
一语未了,忽觉颈间一凉,睁眼便见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架上了脖子。跟着觉得胸口微痛,却是被另一把剑指住了。
郦琛抬起头来,见持剑架在自己颈上的是名四十来岁的汉子,眸子精光闪烁,显是会家子模样。另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浓眉大眼,甚是英武。两人一招间便制住了郦琛,似乎自己也颇为意外,那汉子伸指点了郦琛穴道。紧接着门口七八人一拥而入。
郦琛这些时候来多历变故,最初的一阵惊惶过去,便即镇定下来,见这些人翻箱倒柜,似在找寻甚么东西。一人忽地翻到了简淇的书匣,喜呼一声,登时众人都围拢上去看,然而开匣启视,见是几部医书,面上便都露出失望之色。拿着书匣的那人犹自不死心,将每部书都拿起来翻看。郦琛心道:“他们在寻一部书?”眼见那人翻了一气,显然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