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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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不看。”
我回头,我回头就可以看到山下我们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刚才一直执迷于自己的心思,没有留意到院子里那些小小的人影正在鸡飞狗跳。
我转回头看着郝兽医,我的目光像迷龙一样是挑衅的。
“我不干。挣份做炮灰的权利?”
老头子看着我,叹了口气,“心都沤得有点儿霉了,想拿出来见见太阳罢了。烦啦,你聪明,比他们都聪明,知道收容站要整编,身体状况得从我这过,你找对人了。只要不是为了你那腿,你说你想见见太阳,你想晒晒。你点点头,点头我帮你。”
他看着我,我瞪着他。郝兽医在良久的等待后,开始去埋被我半截放弃的张保昌,而我看着那补丁恶瘤一样的收容站。从我这儿看得到院子里又在生事端,迷龙正在对一小群兵中的一个大打出手,为了什么呢?——管我屁事。
点个头,老头儿就帮我营私,就有了医和药,我的腿也许就能保全。腿可以偷来骗来,或者像现在这样,被个无能的老好人巴巴看着,他说回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笑得像苹果一样,做个傻好人。
郝兽医在忙碌中仍然期待地看我,仵作活显然不是老头的体力所能负荷,长期随军伍的流离让老头比真实年龄还要苍老十岁二十岁,他去拖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冯义时,几乎是要三步一停。
我梗着脖子,“我不干。我不点头。我不信,我就不信。”
郝兽医摇了摇头,叹气,“你又犟。你这伤着的是自己。”
“这是该着我的。我在讨债,我只是要回我的腿。”
“阿译、不辣、要麻,他们可没欠着你的。你这样就去了,就有一个真该去的去不了啦。”
“他们可以像我一样!跟欠债的讨!”我大声咆哮。
“他们要讨,就不是他们啦。他们也就不该去啦。”
“你老抽抽了是不是啊?!谁还信你老夫子的大义啊?!你你你——你杀过人吗?你连个死人都拖不动!”我简直是气急败坏,开始攻击他。
郝兽医暂时放弃了他跟死人的较劲,悲伤地看着我,“我不是来杀人的啊。还有啊,我拖不动你就不能帮把手吗?”
“不帮!你个能把脚气治到截肢的半吊子兽医!”
那并不是我的形容,而是真事,郝兽医的表情也痛苦地抽搐了一下,他那种念叨是并无信心的,痛心指数很高,而说服指数很小——这一向是他——“……有总比没有好的。”
我并不想放过他,“爬到你那儿等死吗?还不如没有的好。”。 最好的txt下载网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一章(21)
“没我你们就连往哪爬都不知道了。”
“小太爷正好省事,小太爷就地一躺,等死。”
老头儿看着我,“别孩子气啦。没了我你们也难过的,要不我早走啦。”
我是看着老头儿的神情才知道我说了多过火的话,我不是个擅长道歉的人,我只是换了较柔和的语气, “可是有什么用。”
“有总好过没有的。”老头儿又重复了一遍。
“老大爷,您怎么又绕回来啦?”
郝兽医只会讷讷挤一个比哭难看的笑容,继续对付我不碰的死尸。如果有人看着我们,会看到一个疯子在追着一个拖尸的呆子怒骂,呆子拖得很费劲,但疯子绝不去帮手,疯子只管骂而呆子只管拖。
迷龙现在还完整,收拾个阿译大概也就能在他身上添道指甲印子,但看来不会维持太久,因为他正在向所有人挑衅:“话就说在这儿,要去的都不是玩意儿,就算是玩意儿,那也是欠收拾欠拍的啥都欠的玩意儿!说话的人就站这里了。谁不服,给我打哑吧了。”
无需叫阵,兵里边冲出来一个,跟他战在一起。他很快把对方放倒在地猛踢,伴之以永不停歇的叫阵。他针对的人太多了,羊蛋子几近绝望地护着他的后背。
“冻坏了心的花子也不要的隔冬萝卜!滋尿都能被顶一跟斗的轻骨头片子!”你瞧他骂得挺投入,其实是在使诈,他一直在留神着侧边偷偷摸上来的那个人,然后在那人扑上来时捞起早瞧好的一根棍子,一家伙把那人放翻在地上。
“脑袋叫毛毛风吹粘在婆娘家马桶上了你们!虎B玩意儿!”迷龙拿棍子指指点点院落里的人,“老子江面上刨个冰窟窿,现你们一排脑门子,老子挨个儿刨!”
上来个冷着脸的,拿着块砖,一拳把块砖拍碎了,那是用来炫武的而非拍人的。
迷龙也上了劲头儿,“嗬!卖假药的!羊蛋子让让,这得一对一。”
噼里啪啦地又干上了,这俩得一会儿。
要麻在那儿看着,一边问着豆饼:“不辣死哪去啦?”
豆饼东张西望地跟着要麻学舌:“死哪去了呢?”
要麻狠拍一记后脑勺子把豆饼的脑袋拍了回来,“你是人,放屁也要有个臭动静,知道不?等他大喘气的时候就叫我。”
这方面豆饼是可以等到天荒地老的,“嗯!”
于是要麻就不再看打架了,他撸了袖子,往左腕上绑我们拿来吃饭的树枝子,一柄刺刀插在身前的地上,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
收容站里在打架,小山包上我追着郝兽医吵架,我在怒不可遏中甚至开始攻击郝兽医刚拖进坑里的死人,“信什么?灰飞烟灭!魂呢?魂飞魄散!你问问他,问他还剩了什么!剩什么也叫一场雨全泡散啦!你叫他起来,叫他起来给我看看!我就认了你的蠢话!”
郝兽医就只好看着冯义的孩子脸叹气,“别欺负孩子。他比你小,搞不好都小整十岁。”
“天真死的!我不天真了,可我也不想学你。我不想糊涂死!” 我真是连死人都不肯放过。
“你别跟我嚷嚷好不好?我耳朵不背,我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怎也能说说我咋想的吧。我说不明白,你跟我嚷嚷我也不明白。”
“不明白就别挡我的道!”我大声咆哮。
“你也不明白。下边打得鸡飞狗跳的家伙,也不明白。”老头儿摇头。
我声嘶力竭,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愤怒,“我不要明白,只要我的腿!我只要知道很多人比我更烂!”
“……才二十四,你就跟人比烂了。”
“难道我要跟你来比无能?”
“……你说的那些更烂的,他们烂下来,因为他们跟人比烂。我没用,可这点儿事还明白。”
我调匀我的呼吸,因为我知道这样下去没用,愤怒久了,你就会知道愤怒不解决问题。
那好吧,我有别的办法。“我是副组长,找食的副组长。其实你们本来是推我做组长,我推了阿译顶缸。”
郝兽医看着我苦笑,“你没那么多心计的,也别把自己说那么坏。孩子气。”
“我能让你那八个等吃的伤兵往下一口吃的没有。我们也一直在勒裤腰带,多一口是一口。”我说到做到,这很容易。
我满意地看见郝兽医脸上出现了凝固的表情,我知道只要再挺挺我就赢了。
“……你做不出来的。”老头儿犹豫了一下说。
“做得出来。记得上周有个逃兵杀了禅达一家三口吗?活得不像人样,还选个缺八辈子德的死法。为了不那样,我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不是孩子气。”我安静地看着老头,老头儿打了个寒噤。
“这会不是孩子气了。”老头儿叹了口气,接着去掩埋那个叫冯义的小孩儿,我想那让他觉得比较安全。
他说:“你真的在跟人比烂了。”
我不想听什么烂不烂的,我只想知道最终结果,“你听我的吗?”
“我听你的。”老头儿在坑里埋人,不看我。
我看着山丘,看着墓碑,看着坟坑,看着郝兽医在坑里耸动的瘦削的肩胛,我看着死人,我看着活人。
我终于得到了我要的那个机会,靠卑鄙,不靠蠢货们的热血和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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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二章(1)
暮色低垂,天阴沉沉的。
我们中间军衔最高的家伙阿译坐在巷口的第一个院门前——那是收容站站长的住处,收容站站长是一个生得绝对与“气宇轩昂“这个词有仇的家伙,他坐在院里听留声机,不知是从哪个沦落的军人手里得来,唱片估计也是同样来路。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作为一个北平人,我永远无法理解上海佬儿阿译在听着这首歌时何以如此的哀婉。他愁苦而终穷的那张脸确实像郝兽医模仿的那样,快被打错位了。路过的人们无法不侧目那张怪异而酸楚的脸。
我站住了,虽然我并不想站住。我看着那张扭曲丑怪的脸——阿译本来可以说得上清秀的。
“都疯了吗?”我问他,其实我知道我也是疯的,只是发疯的形式不一样。
他没说话,回答我的是留声机里的靡靡之音。
“……怎受得了这头儿猜那头儿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于是我就走开。
迷龙现在没大碍,脸上见了拳痕,还剩了半幅的衣服,羊蛋子倒比他还要惨些。迷龙这哥们的耐力和蛮横大概是要跟东北的熊罴相媲的,他刚放翻不知道第多少个,居然还在骂阵,“……欠削的土豆!欠枪子打的脑袋!欠刺刀挑的肚子!”
我小心地拍了一下他,转向我的立刻是一个打红了眼的表情和一个正要扬过来的拳头。我做出了绝无侵犯之意的姿态,而我发现那家伙还算没疯到底,他居然放下了拳头,于是我向他示意了一下手腕,“表呢?”
他居然就能明白了我的意思,“卖啦。祁麻子。”
我为表谢意帮他提词,“欠瘟死的老母猪,披军皮的。”
迷龙立刻现学现卖,骂周围那些蠢蠢欲动想挑战的人,“欠瘟死的老母猪,披军皮的!”
于是我离开的时候,三个人一起扑向了他,迷龙分出一个给羊蛋子,自个儿和另外两个混战。
我拔起了要麻身边的刺刀,要麻“嗳”了一声。
“自己人打架,别用刀子。”我压低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要麻便沉默,我便离开。
我拖着我的脚趟过潮湿的石板路,我的右手笼在袖子里,左手拉紧了衣服抵挡此地的潮寒之气。我的衣服很单薄,实际上很长时间来我已经忘了什么叫暖和。
我看见了祁麻子,他就在上次迷龙揍他的地方,和一个我不认识的潦倒兵玩着袖里乾坤——他倒像就是长在那里的。我跛过去,搂住了他的肩,祁麻子转过脸来时颇有些被打断的不耐烦, “老弟,你这是……”
然后他脸色变了,因为他感觉到我右手上的刺刀正顶着他的后心。
“军爷,这是干什么?”
“表呢?”我问。
祁麻子这会儿还不忘装糊涂,“什么?”
我细心地用刀尖刺破了他的衣服,刺破了他的肉再往上挑了挑。
于是祁麻子立刻从上臂的衣服里撸出了阿译的表,递过来,“你们都这样搞,生意要没法做啦。”
我没理他,只是想迅速地离开。离开前我看了眼那个目瞪口呆正想出售一个银镯的同僚——那能给他换来半顿晚餐吗?
我跟这个潦倒同僚说:“别卖啦。又要去打鬼子了,咱们又要被当人看啦。”
那具瘦骷髅的脸忽然泛起了亮光,然后便把他的镯子握紧了。我拖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