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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潜伏-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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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的,根本就喘不上气来,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挪。
  我师傅跟在我身后,用手抓住我背上捆大锅的绳子,毫不客气地让我拉着他前行,同时他口中还不住地念叨:“小子,等到了山顶我给大家伙儿露一手,也不枉他们救我一命。”

贰 长征食谱(5)
快到山顶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但大风雪还没有来。我看到两位因为憋气而面色黝黑的宣传员在山顶迎接我们,他们的口中正艰难地学说《烂草鞋》里国民党兵滑稽的对话,给上山的战士们鼓劲。
  我师傅突然拉住我说,就是这儿啦!他命我支起木棍,吊起大铜锅,再往锅里装满干净的白雪,然后他从身上解下早便喝空了的酒葫芦往锅里倒。我这时才看清楚,他的酒葫芦里边装的是背着我提前熬好的咸辣椒卤。
  “傻小子,站在那卖呆哪?赶紧*服!”我师傅的嘴里依旧没有好话。但说话间,他已经将铜锅盖垫在锅下的雪地里,并在锅盖上面生起火来,然后又抢去我的羊毛袍子,将铜锅口捂得严严实实。一切收拾停当,他命令只穿着单衣的我继续往火堆里添柴,而他自己则一边烤火一边得意地对我叫道:“小子,学着点儿吧,当厨子就得有这本事,不论到哪都能想出辙来。”
  大风雪来得很准时,如果人世间当真有夜叉、罗刹,我想一定就是它了。这时我却发现,我师傅的脸色已经由上山时的黝黑变成了惨淡的死灰,便劝他先独自下山,只把我留在山上给战士们分发辣椒水。不想他却将双眼一瞪,对我叫道:“臭小子,这个好儿我哪能卖给你?”
  就这样,我师傅在雪山顶上一勺一勺地给战士们分发热辣椒水喝,但还没分到一半,他便牺牲了。
  我把剩下的辣椒水分完,然后将他老人家装进大铜锅里,拉着他在雪地上滑行,天黑之后才来到雪线以下。后来我听说,这一天在夹金山顶上冻死了几十名体弱的战士,但我们团只牺牲了我师傅一个人。
  团长带着我们在满是岩石的山腰上为我师傅修了一座坟墓。他对大家说:“我们刚刚安葬的是一位好同志,虽然他有这样那样的缺点还没来得及改正,但我们对自己的同志绝不能求全责备。我们愿意帮助一切人,教育一切人,也欢迎一切人亲近我们,成为我们的战友。这位同志为我们大家牺牲了自己,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
  我师傅居然也成了英雄,而我却没有这机会。尤其让我想不明白的是,我师傅不过是比其他炊事员机灵些,想出了在山顶上烧辣椒水的主意,但这也只是炊事员的本职工作,难道只因为他牺牲了,就变成英雄了吗?或者说只有死人才能成为英雄?要不就是我师傅身上有我不知道的优良品质,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却让水平比我高的团长给发现了。为此我想了很久,而且越想越苦恼。
  进入草地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们终于走出了那片恼人的大水,在一个名叫分水岭的矮土坡上宿营。战士们采来半枯的草根,取出背了两天的珍贵木柴点火烧饭。每一堆篝火都很小,在黑夜中星星点点排出去很远,一直排到星星里。
  今晚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雨。卫生队里那些十三四岁的护理员们忙着给伤员处理伤口,洗绷带。等战士们都吃过饭之后,他们又跑到各处为战士们表演文艺节目,鼓舞士气。他们的头上、身上横七竖八地缠着为伤员们晾晒的湿绷带,困倦得眼睛紧闭,嗓音也因为唱得太多而变得沙哑,但他们没有漏过任何一名战士和伤员,直唱到掉队的战士们也都追赶上来。
  我们团宿营时天已经黑透了,我无法去找野菜,便只能单用粮食为大家做晚饭。我发现,几乎所有战士的粮袋都已经瘪得像晒干的羊肠,也许大家明天就会断粮。我盼望着明天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在路途中发现一大片黄精、沙参之类有营养的野菜,实在不行,哪怕是多给我些苦菜或是野茼蒿之类难吃的东西也可以,只要能让我有机会拯救这支数万人的饥饿大军,我的名字就一定会像古代英雄那样被战友们传颂。但是,如果我因此而成为英雄,我又不得不感谢我的师傅,因为所有这些野菜、中药和烹调的知识,都是他在叫骂声中传授给我的。

贰 长征食谱(6)
夜已经很深了,我又见到了那位牵着毛驴的老者,发现他老人家正倚靠在毛驴身上,给一个闭着眼睛蜷缩在他腿边的小男孩儿讲故事。我听说他是红军中最有学问的人,是红军大学的哲学教授。我不知道哲学是不是教人先知先觉的学问,但我在城里那些大相士的相命馆门前倒是常能看到“哲学博士”的招牌。我希望这位老者能帮我解开心中的疑团。
  我从宝库中取了一粒冰糖紧握在手心里,来到老者身边坐下,伸手给他说:“我有事请您指点。”老者跟我握手,口中说你心里必定有烦恼啊,手上却将那粒冰糖塞进身边的男孩嘴里。
  男孩香甜地嚼着冰糖,却没有醒。老者将手抚在男孩头上叹道:“睡着了好,睡着了好哇,免得明天还记挂着哥哥给你的好东西。”然后他向我转过头来,失去了牙齿的嘴紧皱在一处,目光却像婴儿一般澄澈。他在等待我开口。
  于是我说:“我想成为英雄……”
  老者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想成为英雄,成为英雄该是何等的荣耀,但想成为英雄的念头又是多么令人苦恼。”
  我问:“怎样才能成为英雄?”
  老者说:“我想,每一个英雄心中必定都有一样东西让他执著难弃,比如救苦救难,比如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又比如像尼采所说的是为了发现自己原本就是一个超乎群伦之上的‘超人’,或者像我们共产党人这样依靠牺牲自己来唤醒民众。你有这个苦恼是件大好事,但你必须得找到你自己的执著……”
  我又问:“什么是执著?”
  老者又说:“就是念念不忘,所以才烦恼。”
  想了半天我也没想明白老者的话,再要询问,发现老者的下颏已然垂到胸前。他睡着了。
  第三天早饭我们吃的仍然是粮食,然后大军出发。天气与第一天的天气同样恶劣,草地也像第一天的草地那样阴险,就好像我们昨天在水中绕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第一天进入草地的出发点,所不同的是,大家的干粮袋多数已经空了。
  进入草地之前,上级要求每个人准备十天的粮食,说是穿过草地要用七天的时间,多准备些没有坏处。但是粮少人多,筹粮的指标先是降到每人七斤,后又降到五斤,再往后就不再发布命令,全凭战士们自觉了。
  进入草地的第一天大家没有经验,许多战士不小心跌倒在灰黑色的毒水里,将干粮袋浸湿,便只好丢弃。等到宿营的时候,他们向战友伸出手来,口中边笑边道:“阶级友爱哟!”战友们便你一把我一把地与他们分食。昨天大军在毒水中行军五十里,粮食损耗极大,其中被大家吃掉的很多,但被毒水糟蹋的更多。
  看到这个情形,我便在后悔一件事。翻过雪山进入藏民区之后,我们发现了许多兽皮,于是大家都拿来做皮衣,而我则忙着割麦打麦,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今天我才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我没把改造干粮袋的办法传授给大家。
  我师傅牺牲以后,我继承了他老人家的干粮袋。那是一条用羊皮缝制,“里外发烧”的双层干粮袋,两面都挂着毛,中间是两层皮,很重,带在身上觉得很累赘,但这毕竟是我师傅的遗物,我没舍得丢弃。正因为有了这条干粮袋,虽然我进草地时只带了三斤多青稞麦,而且也曾多次跌倒在毒水中,但是到今天为止,这条干粮袋里的每一粒炒青稞仍然干爽香脆,没有遭受半点损失。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贰 长征食谱(7)
由这件事开始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或许我天生就不是当英雄的材料?因为我太迟钝了,浪费了我师傅的机智,没有用这机智来拯救那些原本不应该失去粮食的战友们。
  我觉得,为了这件事我应该主动批判自己,便把这个想法对团长讲了。团长召集近旁的战士,一边在毒水中挣扎前行,一边专门为我开了个小会。有的战友认为这件事情表明我对本职工作缺乏热情,没有主动在工作中发挥最大的聪明才智,也不关心战友们的切实需要。但老吕却出面维护我,他认为我这一路上已经做得很好了,比起其他的炊事员我显得更有办法,更乐于帮助战友,甚至对工作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团长的意见与大家不同,他讲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对我说:“你想当英雄是好事,但红军的英雄不是‘赵子龙单骑救幼主’,也不是‘白玉堂三探铜网阵’,那是鲁莽和个人英雄主义……”
  我嘴上虚心地接受了团长的批评,但是并没有解开心结。我努力成为英雄的想法难道错了吗?肯定没有错,但我为什么总是得不到成为英雄的机会呢?去年十一月底,红军在界首抢渡湘江的时候,我曾经得到过一次很好的机会,但团长此时批评的,也许就是我对那一次机会的把握。
  当时,经过了五天的激战,我们掩护两个中央纵队成功地渡过了湘江。原以为大军此时该安全了,不想却从后面传来坏消息。仍然留在湘江东岸的断后部队与国民党中央军打了五天五夜的阻击战,人员伤亡大半,此刻已经弹尽粮绝,无法按原计划撤到湘江西岸来。于是上级挑选最精锐的部队前往接应,其中就有我们团。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上火线,心中很兴奋,也有一些害怕,而最让我害怕的就是敌人的飞机射下来的机枪子弹。在我们趟水再次渡过湘江的时候,在我们跑步向东与断后部队会合的时候,敌人的飞机一批又一批地来向我们扫射,有的时候是三五架,有的时候是一群。我好几次看到长长的一排机枪子弹从天空疾射到我的身边,与我只隔两三步远的战士突然就没了脑袋,或是胸口开出一个碗大的洞,也有的被打断了胳膊和腿。但是我们不能停步,也不能像往日那样找个地方隐蔽起来等待敌机飞走,我们必须得两眼紧盯住脚下难走的道路,飞快地跑步向前,要不停地跑。
  我们团负责接应的是少共国际师,都是些十四五岁的孩子,一个个军装破烂,满脸是泥。在阻击阵地上,每个简陋的掩体里大约有十个孩子,通常有三五个已经牺牲了,余下的多数在睡觉,只留下一个年龄最小的放哨。
  听说我们来了,孩子们向我含笑点头,但都闭着眼。放哨的孩子告诉我,他必须得等到看清敌人的眉眼时才能叫醒战友,等到看清敌人的胡子大家才会射击。而等到大家开始射击的时候,也就该轮到他睡觉了。
  我把看到的情况告诉团长,说孩子们得先吃饭然后才有力气撤离阵地。团长说你先带着他们往后撤,等一过江立刻就给他们做饭吃。我说过了江自然会有人给他们做饭,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根本就走不到江边。
  我的建议没有被领导采纳,但是我并不生气,因为我很能理解团长面对这些孩子时的急迫心情。送走了孩子们以后,我们又在那里坚守了一天两夜,等到决定后撤过江的时候,我们团大约只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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