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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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从士兵数量看,剑南节度使令人望而生畏。但鲜于向知道,就战力而言,剑南是非常弱小的,与岭南伯仲之间,同居十大节度使的末尾。安西、北庭虽然都只有两万多人的兵力,但西域、漠北战马充足、骑兵甚雄,且士兵均久经沙场鏖战,多是擅长转战千里的百胜精兵。平卢、范阳则多是来自契丹和奚的番兵番将,作战凶猛、悍不畏死。河东为本朝龙兴之地,三晋故里民风彪悍,兵马亦壮。河西、朔方和陇右紧靠关中,为朝廷抵御西北诸部威胁的关键所在,兵马雄厚、操练甚勤。而剑南兵士虽不少,但多是适应山岭丛林作战的轻步兵,骑兵匮乏。如果在本道防御作战,剑南军队尚有一战之力,一旦离开剑南,去平原或草原争雄,则难有胜算。
望着十大节度使的朝集使,鲜于向忽然发现,北庭节度使王正见居然派了副都护阿史那旸亲自前来朝贺。鲜于向这两日一直与杨钊在厮混在一起,对元日大朝会的事缺乏新的了解。早知道王正见捕获了一匹天马,但不知道居然是阿史那旸亲自前来朝贺。
自从节度使威权日益加重之后,十大节度使之间勾心斗角,谁也不服谁,相互之间不仅比军威、比边功,还比圣宠、比财力。元日大朝会也就自然而然成了十大节度使无声较量的另一个舞台。
这几年,各方纷纷争奇斗艳,将各种奇珍异宝敬献圣人。去年安禄山进献了一对青玉自暖杯,酒水注入其中,温温然有热气,甚得圣心,据说现在圣人和贵妃去华清池都不忘带上自暖杯。
今年章仇兼琼花了大力气,托海商在南海小国中求得一价值连城的夜明犀,此犀角可在夜间自亮,皎洁如月。本来鲜于向觉得剑南胜券在握,但不料王正见在回师途中偶得天马,谁都知道圣人酷爱良驹宝马,最喜驰马挥杆,决胜球场之上。夜明犀虽贵重,但和天马相较终究只是个毫无灵气的玩物。夜明犀能否胜过天马,鲜于向心里实在没有足够的把握。
正忐忑间,鲜于向忽然发现了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又长又陡的龙尾道上,大腹便便的范阳兼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居然如履平地,亲自前来参加元日大朝会。
“这个杂胡,为求宠居然下作到这种地步!”鲜于向来京之后,也安排剑南进奏院仔细打探了各地朝集使的人选及准备的贡品。剑南进奏院还是很有效率的,很快就探知北庭进献天马的消息。
传得神乎其神的天马让鲜于向忧心忡忡,除了和杨钊来往之外,朝会前几日他一直在西市的珠宝店铺盘桓,希望能再淘个珍稀的宝贝,和夜明犀一起呈送圣人。可惜,那些粟特商人个个都说自己家有镇店之宝,但拿出来一看,不过是些上等的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和瑟瑟而已,都和夜明犀相距甚远。最后,只能在一家来自拓枝城的珠宝店里,尽力选了四颗成色最佳蓝宝石,和夜明犀配在一起,凑成灵犀望月、星斗满天之吉相,想来至少可以与天马平分秋色了。
天马的压力,让鲜于向忽略了对其他节度使的打探,且进奏院说安禄山的掌书记高尚也竟日在西市附近活动,似乎也在搜寻珍宝。鲜于向便以为是范阳和平卢的朝集使是高尚,同时想着安禄山也被北庭的天马压得喘不过气了,心里反而有些开心和轻松,并盼望着高尚没有自己的灵感和创意。
让鲜于向始料未及的是,北庭王正见打破了朝集使官不过四品的惯例,居然派了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前来敬献天马,巧妙地在圣人心中留下了忠心耿耿的印象。而更让鲜于向震惊的是,身兼范阳和平卢两大节度使的安禄山居然比王正见做得更无耻也更彻底,亲自前来参加元日大朝会。
“章仇使君,非是某不尽心,只是王正见和安禄山太可恶了!尤其是杂胡安禄山,毫无重臣之风,谄媚之极!今年剑南未必能大出风头了。看来明年大朝会,各地节度使都得亲自来了。”鲜于向心中碎碎念,郁闷今年难在圣人面前露脸了,自己长安一行的效果要大打折扣了。要想实现目标,看来只能在杨钊身上下大功夫了,指着这个泼皮能顾念旧情,在圣人特别是贵妃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现在天下谁人不知,圣人对贵妃言听计从,可恨啊,为什么鲜于家族里没有能出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尤物啊!
思索着满腹心事的鲜于向亦步亦趋地跟着队伍前进,马上就要踏上逶迤的东龙尾道了,而队伍最前列的皇亲贵戚和左右相国,已经抵达含元殿外的玉阶上。低头沉思的鲜于向没有留意的是,他所艳羡的杨钊,望着玉阶上的右相李林甫,白皙的面庞上浮现了一丝饥渴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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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想着屡屡遭这老贼陷害,某难免有点愤慨。某自蒙圣人垂青以来,一向谨言慎行,话不多说、事不多议。可他放着国事不管,总是想着将某赶出东宫,令某连连被圣人责难。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啊?”李亨神情凄凄,“静忠,老狐狸会不会借此事再次构陷某啊?”
“殿下有些急躁了!”李静忠避开了李亨的问题,意有所指,“欲成大事,必须要忍,决不能轻举妄动。要动,就得势若雷霆,一击而中,不可儿戏。自古东宫最难当,要忍得住才能端坐在含元殿中。”
“静忠言之有理,是某急躁了。”李亨细细想了半天,才慨然叹道,“某此刻也睡不着了,汝速去请李先生过来,与某一起筹划一下大朝的事。”
钟鼓之声渐杳,爆竹之声也稀疏了。很多孩童熬不了守岁的辛苦,早在大人的臂弯睡着了。坚持守岁的,也开始就着一壶暖暖的屠苏酒,畅聊对新年的憧憬了。对于长安城的百姓来说,轻松惬意的春节正式拉开了帷幕。
龙首原上的大明宫却依旧灯火通明,礼部官员正在一遍遍检查含元殿里外的陈设,再过一个多时辰,元日大朝会就要开始了,圣人要接受皇室宗亲、文武百官、各地朝集使和藩国贺使的朝拜,诸多平时不用的礼器都要陈设出来。
紫宸殿里,身形依然挺拔的玄宗望着斜倚在软榻上面若芙蓉柳若眉的贵妃娘子,满目无限的怜爱。
“圣人。”魁梧的高力士轻声喊了一声。
“说吧,除夕驱傩的事是怎么回事?”玄宗转过了身,目光变得如剑锐利。
“兼查各处信息,起因在于昌乐坊的一个男子被人从后推了一把,将怀中的孩子抛出,引发了人群的骚乱。目前尚未找到推人的无赖,因而不能确认是否有人刻意为之。”
“无论是什么人蠢蠢欲动,先将知道某出行的宫人、侍卫一律驱除。”玄宗满脸阴冷:“太子可有异动?百官有何反应?”
“杂事某已处理干净。”高力士神情淡然,“太子似乎浑然不知,守岁中间和李静忠密议许久,据闻是讨论朝会之事。李相阖家守岁,中间有仆役报紧急之事,当知之,但安坐不动。其余百官多不知圣人行踪,听说之后一笑而已。”
“太子和李林甫都不愿暴露他们在宫里的眼线,某就一并清除。要继续紧盯各处动静,严查此事。”玄宗脸色铁青,“那北庭兵又是怎么回事?”
“某已从太仆寺得知,这队北庭牙兵是跟随北庭副都护阿史那旸献天马而来,其首为队正马璘。据兵部职方司查索,马璘为陇右人,今年二十有三,少有勇名,后为长征健儿,驻守安西,迁斥候营队正。去年王正见攻碎叶,马璘奉高仙芝之命前往送信,被王正见看中,命为牙兵队正,然后奉命护送天马来长安。”
“此人确是一员勇将!”此时玄宗才神色初霁。
“可需留下此人进宫宿卫?”高力士趁热打铁。
“身世来历尚不尽明晰,不必操之过急。大朝会上还可一见,重赏即可。着人留意其之后行迹,若果忠勇兼备,再用不迟。”玄宗一语决定了马璘未来的道路走向。
“距离大朝还有一个时辰,圣人也稍作休憩吧!”高力士俯身便要告退,却又停下来说了一句,“圣人乃万金之体,这白龙鱼服、易服微行之事,还是少做些吧,免得予人可趁之机。”
玄宗的脸上有轻微的抽动,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挥了挥手,让高力士退了出来,然后任由进来的宫女给自己换衣。
宫女也退出寝殿之后,掌握万里疆土和亿兆子女的天子走到了窗前,手扶着高大的窗棂,眺望着长安城的万家灯火,低低说道:“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力士和玉环全心为我……”
含元殿前的广场上,此时亦是灯火通明。一群身着青绿色官服的礼部郎中、员外郎,正在一位披金挂紫官员的指挥下,引领一组组小吏们忙碌地摆放宝玉、舆辂等礼器以及各地进献的宝物。
“轻点!轻点!”礼部侍郎很焦急,对那些毛手毛脚的小吏们很是不放心!“那个夜明犀尤其珍贵,千万要小心!马上就要元日大朝了,汝等可别在此刻出错,否则圣人震怒,吾等将万死莫赎!”此刻,长安棋盘一样的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从不同的街坊之中向各个大道汇集,并如同流淌的银河一样,逐渐朝着长安城东北的大明宫汇集。这是一条由火把和油灯映衬的灿烂星河,这也是一曲由马蹄声、车铃声合奏的喧嚣合奏曲。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和藩国臣属,都披上华贵绚丽的朝服,或乘车、或骑马,仰望着巍峨的宫阙,从长安各坊,从陇右、山东、江淮、岭南诸道,从河中、漠北、剑南、安东各地,向着天下的中心汇聚,去朝拜圣人、朝拜天可汗,朝拜这天下至高的皇帝!大唐帝国盛大的元日大朝,即将开启!那些第一次参加大朝会的藩国首领,无论之前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是多么地骄横跋扈,此时都被股骑火接低星、奔流若会溟的气势吓得瑟瑟发抖,引得久居圣人身边的京官们暗暗发笑。当然,这样的场景,在天子脚下是屡见不鲜的,长安民众都已经司空见惯了,狄夷们的窘态,都难以成为宴饮时的笑谈了。
此刻,高大威严的宫殿上,年迈的帝王依然具有雄鹰一样的双目,锐利且骄傲。他瞥了一眼远处流淌的车流灯火,面上微有得色,却旋即不由感觉有些疲倦。掌控天下三十多年后,上朝的小小局面自然难以撼动他如海如渊的帝王之心。他熬过了则天大帝的腥风血雨,击败了骄横跋扈的韦后和安乐公主,还战胜了“方额广颐”、权倾一时的亲姑姑,并最终让长兄拱手让贤、父皇主动禅位,比太宗皇帝的兵变玄武门更胜一筹;他牢牢掌控天下大势,百万臣属皆伏其圣威之下,无论是权重如姚崇、刚直如宋璟,还是机变如张说、才高如张九龄,都为其所用而不敢有忤逆之心;他开边扬威,北控突厥、回纥,南征吐蕃、六诏,东羁渤海、高丽,西击昭武、大食,普天之下、万里之疆、千百部族,皆仰其鼻息。和这些不世功业相比,熙熙攘攘的上朝之盛,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而已。
玄宗对即将开始的元日大朝一点也兴奋不起来,他知道有些大政在等待他的抉择、有些党争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