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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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不到半日,小野种居然自行醒来,实在是出乎意料。”
对于王沛忠的此番解释,裴夫人已听过多遍,故并无任何评论。
见裴夫人毫无回应,王沛忠继续说道:“至于如意居之事,确实是吾低估了对手。本以为胡旋歌舞足以压过如意居,不料那边居然请了剑舞高手,一曲独舞就压过了百位胡娘。虽然事先准备了不得已的应对手段,但发动之时依然过于匆促,且忽略了昨晚的风势,致使事情闹得有点大了。”
“闹得有点大了?!”裴夫人气呼呼地扯开了车窗帘幕,压低声音怒喝道:“死伤数百人,以至于满城皆惊;数十小郎君、小娘子险些葬身火海,牵涉近半北庭高官;火灾之事沸沸扬扬,郎君北庭都护的位置都可能不稳。这就是你说的‘闹得有点大了’!!”
面对裴夫人的愤怒,王沛忠并无任何惊慌,他缓慢而坚定地答道:“在下这条命是裴家救的,这一辈子也只忠心于裴家。当年老主人将守护娘子的职责托付给我,我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娘子,至于其他人的生死和官位,都和在下毫无关联。”
王沛忠语调平淡却坚若金石的话让裴夫人心头微震,怒气也消了不少。
她想起了王沛忠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忠诚,轻轻叹了口气:“庭州上下皆知别将王勇是和小野种须臾不离的头号忠犬,但有谁知道,某之裴忠更胜那王勇万分!”
“娘子谬赞了!”王沛忠听出了裴夫人语气中的和缓,但并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的姿态,而是继续就事论事道:“平心而论,那王勇确实难缠。说起来惭愧,在下查寻了许久,也始终没有搞明白,他是阿郎从哪里物色到的。看起身手和用兵,不像是亡命之徒,应当是行伍出身。但北庭、安西军中之前都没有这样的人物。吾费尽心思,才绕开了杜判官查到王勇的户籍,上面只简简单单记录着‘营州人士,自幼失怙,不知父母何人。后为长征健儿,来北庭’。这王勇谨慎细致,看护那小野种特别上心,很少露出破绽,实在不好对付。碎叶城的时候,若不是巧遇密林中有人打斗,在下也没有机会将那小野种摔下马。当然,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辜负了娘子的嘱托。”
“那这场火烧得还不错,将那忠犬的脊梁砸伤了,十天半个月骑不了马,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裴夫人转怒为喜,咯咯笑道,对火灾之事的看法悄然一变。
“这确实是意外之喜,所以昨夜在下一直在反复思量,要抓紧利用好这个时机。恰逢地点之事也有了些眉目,所以才建议娘子赴西大寺走一趟。”王沛忠低低回道。
“是否真的合适,还是到了西大寺再说吧,终究要眼见为实啊。”裴夫人手指轻叩车窗,轻轻说道:“火灾之事,首尾也要清理干净啊,莫要授人以柄,也不要让郎君生疑。”
“娘子放心!在下已经打探清楚,如意居确实请了位剑术高明的女剑客坐镇,负责动手的四人已经全被她斩杀,尸体就在法曹官署的仵作房内。不过这四人都是商队从河西灵州附近招募的漠北马匪,来到庭州之后一直在城外藏匿,不曾被任何人见过。马匪们也并不知道是我们招募了他们,因而绝对不会牵扯到闻喜堂。”王沛忠做事之缜密,在三言两语之中就展现无遗。
 ;。。。 ; ; 人生之无常,却总是出人意料。
杜环是抱着慷慨赴国难的心态西行的,不料走过山峦叠嶂、黄土漫漫的河西,看到大片青翠的草原和高耸入云的雪山之后,杜环感觉到难以言说的轻松和欢喜。
庭州之地,风景壮丽、广阔无边,虽无长安之繁华,却别有种雄浑大气,动人心魄。
杜环很快就喜欢上了这片边疆热土,并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职责之中,并无任何埋怨之辞、推托之举。
杜环本就聪明不凡,又是扎扎实实的科举出身,在北庭都护府这种文士匮乏之地,如锥入囊中,迅速就脱颖而出。
杜环的令名很快就引起了都护王正见的重视,在多次接触之后,王正见将杜环征辟为自己的幕僚,担任判官一职,成为北庭都护府的中层官员。
之后杜环随王正见几番东征西讨之后,积累了不少军功,品阶没两年就超阶转迁为正七品宣德郎。
而更为重要的是,王正见对杜环信任有加,常给予他各种磨练和展现的机会。
北庭上下均知杜判官是都护的心腹,杜环的实际权威和影响力远超其官阶,较之长史高舍屯也不遑多让。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杜环不知道命运居然给自己开了这么个曲折隐晦的玩笑,在长安横遭打击的他,居然在碛西之地得到了展翅翱翔天空和舞台。
两年后,杜环随王正见入京述职,韦氏虽然痛惜郎君不在身边,但见他受到王都护如此重用,在心酸之余也甚是心满意足。
昔日的同年,留着京城也还多在正九品、从八品之阶熬资历,去淮南、益州的也未有超过正八品的,他们此时都对杜环的迁升艳羡不已。
回到长安,面对辛苦持家的娘子,杜环甚是疼惜;面对同年的羡慕,杜环只是一笑而已。
世情之淡漠、人情之冷暖,杜环有了更深的体会,却也不说破什么,仍笑着和同年们推杯换盏、应酬来往,相约携手扶持、互通有无。
只是让杜环不解的是,自己明明是生于京畿、长于长安,但内心深处却更眷恋碛西的秀丽雪山和辽阔草原,反而越来越不喜欢长安的拥挤和喧嚣。
回到庭州之后,杜环在参赞军机政务之外,还更加积极地去了解和探索碛西之地,对河中、昭武以及遥远的大食国,都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对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语言习俗,他都详加研究。杜环心中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就是为了碛西而生的,自己的职责就是为大唐守护这开阔壮美的碛西之地。
杜环唯一不变的,则是对上元节的淡漠和厌恶,虽然他对热爱自己的现状,但对打破他心中那片宁静的元夕之夜,依然痛恨不已。
“六郎也疲惫了吧?”王正见的询问打断了杜环的沉思。
“都护也累得不轻吧?”杜环笑道:“某不妨事,目前只差奏章未完成了。只是方才望着窗外明月,想起了一些往事,难免走神了。”
“六郎很少有走神的时候,这会儿沉思往事,说明真是疲倦了。只是不知六郎想起了什么往事,还是在牵挂长安家中的娘子啊。”王正见对杜环很是关心,说起话来也很随意,并没有端起上司的架子。
“火起上元节,让某想起天宝五载的元夕之夜。一夕之间,物是人非……”杜环还沉浸在回忆之中。
“天宝五载元夕?”王正见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那一晚确实发生了许多事情啊……”
“都护与当日之事也有牵连?”杜环见王正见沉重,试探着问了一句。
王正见摇了摇头,反问道:“六郎出身京兆杜家,也是数得上的名门望族,可知世家之由来乎?”
杜环对王正见忽然问这样的问题很是诧异,不知道和自己关于“韦坚案”的感慨有何关系。
但他依然沉思片刻,认真回答道:“京兆杜家也算薄有微名,不过某出身偏房分支,几近于寒门,故对世家之事所知不多。然某已略读古今史书,对世家之事微有所知。世家者,兴于东汉、盛于魏晋、延续至今。溯其源,在东汉之征辟体制,时无科举考试之途,选拔官吏,皆拜世之名士。当时书籍稀贵,有名望之家,以经书传子孙,世代因袭,渐满官途。待汉末魏兴,官吏之途,经书之注,已聚于数十家中,遂有九品中正之制,分清浊、别贵贱,世家清贵、寒门污浊,黑白迥途。衣冠南渡之时,中原世家与晋帝共治南朝,世家之盛,臻于顶峰。北朝贵人亦沾染南朝之习气,于关陇之地集居,为新生之望族。本朝龙兴,亦源于此。隋帝南征,天下一统,南北世家合流,关陇、山东皆有名门。名门世家,物力充盈,重子弟之培养,故出仕者众多。然太宗天纵英才,深知寒门之中亦多栋梁之才,乃变革隋之科举考试之道,不拘一格,大开取材之门。科举之途,乃渐为世人所重,不过门荫之路仍在,世家子弟或科举、或荫封,仍胜寒门子弟多矣。”
“六郎侃侃而谈,对世家源流,理解颇深。然汝可知于当今之际,世家生存之要乎?”王正见追问道。
“生存之要?”杜环感到一阵茫然,不解王正见所问之意。
“隋文帝、太宗皇帝大兴科举,其本在于固天子之权威、破世家之因袭。天下虽大,在端坐于御座之人眼中,只存一世家足以。然当今之名门望族,卷入皇家之事者如过江之鲫,皆存火中取栗之侥幸,不知无论何人成败、谁家输赢,都难消世家没落之大势矣。”王正见感慨道。
“当真如此乎!”王正见的论断让杜环大惊,他脑子飞速转动,反复思量,从太宗皇帝到则天大帝,再到当今圣人,世家之起伏,一一浮现在脑中。“六郎尚不信乎?此乃吾太原王氏被废二皇后所得之惨痛教训也!”王正见低声说道:“汝今可知一夕之间,韦家覆灭之由乎?”
“不汲韦氏被诛之痛,积极奔走,押注太子……”杜环越说声音越低,心也越来越冷。
“汝今可知某为何在碎叶封赏之事上竭力与太子撇清?”王正见没有等杜环回答,而是继续说道:“当今之世,世家子弟要多学六郎务实之态,积极于科举、专心于实务,万不可贪拥立之功。而应谨守门户、与宫中保持不远不近、若即若离之态,如此方可不坠先祖之名。可惜某之族兄,虽有擎天之才,却不解世家生存之要,卷入是非之中,惨遭陷害……”
王正见的一席话让杜环汗如雨下,此时他也才完全明白都护议论世家之目的何在。
“清谈片刻,也算是休息了。”王正见轻轻拍了拍杜环的肩膀,缓解了他的紧张:“国本之事最易伤人,世上虽不乏‘大丈夫不当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之徒,然此事风险极大,为身家性命计,不若远离之。”
“某知都护教诲之意!”杜环郑重地向王正见做了个揖。
“关于奏章,据实言即可。张道斌那边肯定也会给高翁报密折的,其他有心人也会纷纷通过不同渠道给长安汇报信息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且征伐石国之策方定,在此之时,圣人当不会因此重责于我,也不会影响抵御大食东侵的大计。”王正见将话题转换回火灾之事上。
“都护不惧李相借此发挥?”杜环依然有些担心,这也是他迟迟没有拟定好请罪奏章的根本原因。
“高仙芝已经公开投靠李相了,那个人也差不多了。圣人虽然近年不太操心国事,但还没有糊涂到要把安西、北庭数万精兵都一股脑托付给李相的地步。别忘了,某身上还背着东宫党的标签,为了平衡,圣人也不会轻易撤换我,最多是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