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的八年抗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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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人们胸腔里发出的沉浊的声音在古老祠堂的雕花木梁间回绕,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它好像是从历史深处发出的,愈老而弥坚。
今天,王选把这个声音带到了东京地方法庭,也把一种屡败屡诉的意志带到了法庭。历时十年的细菌战诉讼二审判决在法官的匆匆宣判下结束,新一轮的较量再度开始。正义还没有回到正义者手中,受害者的屈辱还没有得到伸张。正义,还在等待中。
永远没有败诉(1)
2002年8月27日,东京地方法庭经过二十八次开庭宣布了一审判决的结果是:承认原告所指认的细菌战加害事实,但驳回原告赔偿、道歉的诉讼请求。
“很多人的认识就是简单的直接的败诉。国内媒体的报道也都以‘败诉’作为标题。但是日本的媒体报道就有所不同。当时,日本的各大媒体也对此判决几乎全部头版头条进行了报道,大标题是‘法院首次认定二战期间日军曾经在中国战场使用过细菌武器,给中国人民造成了惨重的灾难;全面认定了原告方提出的受害申诉,日本政府对此有国家责任’,小标题是‘驳回原告要求’。接着也有大报发表社论呼吁日本及时解决历史责任问题。”王选说,“两相比较,就比出了对这场诉讼的意义和价值的认识和判断的差距。”
“我们倘若失去历史,还将失去从历史的教训中得到进步的机会。”王选大声疾呼。
1997年8月11日,中国的108名细菌战受害者将一纸诉状递到日本东京地方法庭。1998年2月16日法庭进行了第一次开庭。接着是一审败诉,原告们申请二审,二审再次败诉。但是在这一次次的败诉下,是一段被淹没和有意掩盖于历史迷雾下的真相的一再显现——细菌战,人类历史上最黑暗最惨无人道的一页历史大白于天下。
中国的原告将日本政府告上法庭,所要作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向法庭描述六十年前在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什么,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干了什么。鼠疫、霍乱、炭疽,这些人类社会为之恐惧的恶疫是怎样在中国被人造出来散播到人群当中。他们要向法庭证明那些让人类毁灭的恶疫是由日军撒播的细菌引起的。他们还要向法庭证明,那些由战争带来的恶疫,是怎样地残酷,撒播这些恶疫在人类文明史上是怎样的一种犯罪!
可那是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事情。在这件事发生后,日本和美国竭力并成功地将之掩盖了近半个世纪。因此想证明这一切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原告们在幽冥昏暗的现实与历史中摸索,将散乱的历史碎片一点点地拼凑起来,把千万条线索一段段地连接起来,将一片片鲜活的细节填补在历史的图景上。在细菌战诉讼的过程中,来自中国浙江、湖南的原告们将自己家乡的受害情况有史以来第一次系统、详尽地描绘出来,写成了一部活生生的、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历史。
中国细菌战原告们向法庭提交了苏联、美国、中国、日本四个国家档案馆所藏的大量历史资料。其中有数千页美国国家档案资料,包括战后日军细菌战罪犯作为交换向美国提供的技术资料及证明美国掩盖日军细菌战的美国官方文件。这些证明和文件是前所未闻的,是第一次披露于世。
这些材料,有让人只要看一眼就会为之震惊的力量。那一天,辩护团律师一濑敬一郞向法庭递交这些证据,当一件件的文件向法庭递交上去,人们看到那些文件迅速地向上长着,最后竟然达到了一人多高。
中国许多重要的战时防疫文献都是用毛笔书写或手工刻油印的。它们从前在中国各地的图书馆里灰尘满面,没有人知道它们记载着人类文明史上的极大罪恶。今天它们展现在世人面前,先人以毛笔手抄,一字一句都跃动着执着而不屈的灵性。古老的文明对抗大量杀伤性化学细菌武器时的挣扎跃然纸上。
但是在所有证据材料中,最富有独特史料价值和人性魅力的是28幅原告本人和志愿调查者手绘的受害地地图、辩护团摄制的180名原告的肖像、每位原告自己书写或经人帮助完成的受害申述书。这些都是活的,有热度、有血性的,他们形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生命力量。
一万个过去从不为人所知的人留下了姓名。在原告团向法庭提供的长长的受害者名单上,一个个在六十年前悲惨地死去的人,在今天以这种形式活过来并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是曾经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生存过的生命,他们就那么悲惨地寂灭了,一直以来没有人替他们喊出冤声。
为了争取法庭对日军细菌战事实作出认定,使之成为不争的史实,诉讼团从六个方面进行了全面举证:原日军731等部队实施细菌战的加害行为、受害的发生、加害与被害的因果关系、原告们受到的伤害、细菌战的残酷性以及日本政府的掩盖。由十八名中日专家、当事人出庭作证,他们是:
松村高夫(日本庆应大学社会史教授)、吉见义明(日本中央大学近现代史教授),证明细菌战的发生、细菌战与日本侵略的关系;
辛培林(中国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教授),证明细菌战被害的发生;
篠塚良雄(原日军731部队柄泽班、细菌制造者),亲自进行过人体实验和细菌制造;
松本证一(原日军731部队航空班飞行员),亲自驾机向中国撒细菌;
上田信(日本立教大学中国社会史教授)、聂莉莉(日本东京女子大学文化人类学教授),证明细菌战的残酷和对人性、人类社会毁灭性的打击;
黄可泰(中国医师,负责宁波的调查)、邱明轩(中国医师,负责衢州、江山的调查),证明原告们受到的损害;
中村明子(日本东京医科大学客座教授)、近藤昭二(日本记者),证明原告受害和细菌战的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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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没有败诉(2)
另外还有24名原告多次在法庭上生动描述了自己和周边乡亲们的受害情况。
“一旦(日本)国家司法机关经过证据调查对细菌战的事实进行认定,这一认定就具有绝对的权威,以后任何人也不能否定、歪曲和掩盖事实真相。”细菌战诉讼辩护团团长土屋公献在判决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说。
而王选说:
法庭在没有原告方受害的直接医学鉴定、间接法律公证的情况下,对如此纷繁复杂且年代久远的事实作出全面认定,使之成为不争的事实,从法的角度来说是大胆的义举。可以说,法官们最终作为人,听取了被强权出卖和压抑的弱者的呼喊,站到了原告一边。
这虽然是民间提起的诉讼,但它不仅是受害者及其亲属多年压抑心理的一次表述,更是中国公民为世界和平、为人权和民族尊严而进行的理性斗争,这意味着国人认识的一次提升。由于这次诉讼,使一些参与过细菌战的日本老兵,能够公开站出来揭露当年日军暴行,谴责侵略战争的罪恶,向受害者跪地谢罪,敦促日本政府向中国人民承认细菌战,这些都是了不起的成就。
重要的是已经打开了“死亡工厂”的盖子,揭开了日本细菌战的黑幕,让公众了解了事实真相,向世界传达了中国受害者的声音,这也是一种胜利。
因此,日本有媒体称“细菌战诉讼拧掉了日本人脑袋里的螺丝钉”。日本媒体报道中特别强调判决“首次”的意义:首次认定细菌战历史事实!
“在日本,日军曾经在中国战场上使用过细菌武器作为重大历史事实从来不入史,历史教科书中无须记载,连文部省审查制度的‘删改’都挨不上,老百姓几乎都不知道。判决打破了强权的封锁,通过日本各大报社的报道,将这一段历史传达到日本各家各户。事实上,之后在日本出版的一些严肃书籍中,已有专家学者在引用判决中的关于细菌战的内容陈述。”这是王选从日本带回来的信息,“细菌战诉讼也因之具有了一个超越自身存在的意义。”
但是这只是冰山一角……细菌战造成的损害极其复杂,不是单凭想像就能明白的。而且对于包括细菌战在内的侵略所造成的损害还没有进行全面的调查,目前所知的还仅仅是极少的一部分。日军在中国进行细菌战的历史大部分还沉没在冰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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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寻历史真相的人们(1)
战争过去近半个世纪后,人们才真正反思战争。
追寻历史真相,揭露被掩盖了的历史。重庆大轰炸、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细菌战、慰安妇、劳工奴役,战争并没有过去。只不过中国的反思比日本、美国晚了整整十五年。王选是1992年才知道日军侵华期间使用了细菌武器,那一年她四十岁。“当时我就气得跳起来,我怎么会在四十岁才知道这件事?是谁设置了历史的雾障?〃
王选认为谁也无权剥夺她知道的权力,更何况她的家人就有死于细菌战的。她说: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的下巴只有房间的窗子高。那是上海的一间法式房子,我父亲和我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街景,父亲说着我的叔叔。
我第一次知道了日本人放鼠疫。当时我并不知道鼠疫是什么,我只记得父亲的那张脸,那是一张极度痛苦的脸,父亲想说出十三岁的叔叔死时的情景,但就是说不下去。
父亲再也没有说过这件事,但我知道了鼠疫是世界上最惨的一种死法。
同样,在日本,一个历史学教师也有同样的疑问。
森正孝是日本静冈中学的历史教师,当他看到日本记者本多胜一发表在《朝日新闻》上的日军在中国暴行的报道后感到非常震惊,他觉得自己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历史这门课便教不下去。只不过他发出疑问比王选早了十多年。
1980年暑假,森正孝来到了中国,他想在战争发生地寻找真相。此后他十三次自费到中国调查,拍摄了六部纪录片《侵略》。《侵略》制成拷贝450多份在日本全国各地播放,观众达250余万人。更重要的是,森正孝在中国发现了南京1644细菌部队的存在,发现了细菌战的恶徒。于是他开始集中于细菌战的调查。他寻着日军撒播细菌的路线,来到了宁波、金华、衢州、义乌,看到了受细菌战之害到现在仍不能愈合的伤口。
“我看见了,就不能背过身去。”这是王选向追问她的媒体的回答。
看见了,就不能背过身去。森正孝回到日本,发起了“日本细菌战历史事实揭露会”,汇集日本600多名律师、教师、记者、医生、艺术家、学者和侵华老兵开始到中国调查取证。
而王选开始寻找森正孝。
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日之间的战争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在中国国内是一片中日友好的声音,好像战争已经离我们很遥远了。没有人想到和提到中日战争遗留问题。”北京大学历史第教授徐勇说,“而此时,日本国内一些人开始反思战争,追寻历史的真相,揭露被掩盖了的历史。中国比日本晚了整整十五年。直到90年代才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1995年讨论进一步深入,重庆大轰炸、南京大屠杀、731部队、细菌战、劳工问题等等日军在中国广大地区的战争犯罪才得以揭开。”
80年代的日本,不仅仅只有一个森正孝。
1981年日本学者常石敬一从第二任731部队部队长北野政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