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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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八角银作台,隐囊褥卧相对开;
海外灵膏老鸦翅原注:“老鸦翅”指鸦片。,象牙小盒兰麝味。
不过,这座“三昧堂”里并没有这种豪华的银台烟灯。富人都是在自己的家里吸鸦片,到这种地方来吸鸦片的大多是穷人。烟灯以山东省太古县做的太古灯和山东省胶州制造的胶州灯最为有名。这里没有放这种烟灯。
拿盛鸦片的容器来说,这里用的也不是象牙小盒,而是佛山铸造的廉价小铁盒。从盒子里取出鸦片,用铁签子蘸着,在烟灯上边烤边捻。三昧堂的烟客现在大多在烤鸦片。鸦片烤好后,塞进一根箫一样的竹烟管的孔里。烟管称作“枪”,孔称作“斗门”。之所以使用军事用语,大概鸦片也像兵器那样,乃不祥之物。
在烤鸦片和给烟枪的斗门点火时,烟灯的火苗就会摇曳起来。这种火苗的摇曳带有一种凄惨的节奏。
火苗一会儿在这儿摇曳着,一会儿在那儿摇曳着——随着火苗的摇曳而出现石田他们所看不见的虚幻的极乐世界,刹那间又崩溃、隐没、消失了。
这令人感到多么梦幻啊!
3
一看烟客们骨瘦如柴的躯体和空虚发呆的眼神,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肉体和精神都不剩一丝一毫的气力了。人失去了精神、气力,那不就是亡国之民吗!?
石田朝余太玄看了一眼。拳术大师一直在注视着石田,好像在观察着石田对这个鸦片窟的反应。他好似想说什么,大概是想震动一下对方的心。
这情景好像是一幅忧世志士余太玄以实物垂训邻国青年图。
余太玄严肃的面孔和弯成“八”字形的嘴唇,突然露出一种无法忍受的憎恶的神情。余太玄和烟客们在这种场合好似是人类的两个极端。一端是可以称之为健壮化身的拳术家,另一端则是皮包骨头、面色惨白的大烟鬼。
当石田对这一端的余太玄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反感时,不知为什么,另一端的烟客们却使他感到亲近起来。“吸鸦片有什么不好?”石田突然感到一阵冲动,心里这么嘟囔说。
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异常的人无声地飘了进来。
如果说这人还是活人,那世上恐怕再没有比他更瘦、更惨白的人了。他披着一件外衣,胸口裸露在外,可以看到一根一根的肋骨。他平伸着两只胳膊,好像要抓捞什么东西似的,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看来用个小指头就可以轻易地把他推倒。
三昧火(4)
看不出他究竟有多大年岁。两只眼睛深埋在陷下去的眼窝里,看不到他的眼珠,但肯定不会有一点儿生气。眼窝下湿漉漉的,他在流着眼泪。鼻子下面也黏糊糊的,那是他在流鼻涕。额头、面颊……他的全身都湿乎乎的,那是汗水。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汗水顺着肋骨往下淌。他突然张开了嘴巴,那不是说话,而是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这是烟瘾发作的症状。他的脉搏一定跳动很快,四肢一定冰凉,他的心里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慌乱。
他脚步踉跄。他那只能用枯树枝来形容的细腿碰了一下石田。他的身子多么轻啊!石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对方好似也没有什么感觉,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石田心里想: 简直像飘过了一片枯叶!据说凡是吸鸦片的人,他的身子一定会瘦,他的血一定会干,他的舌头会经常脱液。
石田非常奇怪这样的人怎么能推开那么厚重的门。如果真是他推开的话,那恐怕不是凭他的体力,而是借助于寻求鸦片的欲望。
“他还有欲望吗!?”石田这么想着,心里激动起来。当然,这与余太玄想给他的激动是两回事。
这时余太玄用激烈的口气说着什么话。不过这话很难懂,石田没有听明白。余太玄正抬起他那粗壮的胳膊,指着刚才进来的那个烟鬼。也许是由于过分激动,终于使他忘记了石田对中国话的理解能力。拳术大师好似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不过,他那样子还是很焦急的。
石田虽然不懂余太玄的话,但他感到自己能够体会这话的意思:“这条小爬虫太不像样子!这简直是对现世的嘲弄!”
身居这么多的大烟鬼当中,不吸鸦片的人确实会感到好像是受到了嘲弄。
余太玄也许是为此而感到愤慨。但石田心里想:“我倒是没有吸过鸦片,但我过去是认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对商船的保镖工作,不能说他已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这不也是对现世的嘲弄、对自己的嘲弄吗!?
石田感到好似明白了他对这些人产生亲近感的原因。
4
从明朝万历十七年(一五###年)的关税表来看,鸦片二斤的价值相当于银条二根,税率规定十斤鸦片纳税银二钱(一钱为三点七克)。当然那时是作为药材进口的,数量也很少。
从清代开始,鸦片才不作为药品,而是作为嗜好性的麻药在中国泛滥。
鸦片能使吸食者感到一种冥想的快乐,它不会使人感到狂躁,而能使人感到幽静。从这一点也可以说它极富东方味道。可是,大多经常吸食的人,吸食量日益增多,中枢神经遭到破坏,成为鸦片的牺牲者,等待他们的只是“废人”的命运。
清朝方面也早已意识到鸦片的毒害,曾多次发出禁令。
雍正七年(一七二九)对鸦片贩子的课刑是披枷一个月(枷号一月),发配到附近地区服军役(充军);对开鸦片馆的刑罚是“杖一百”、“流三千里”。
一七八年东印度公司获得孟加拉的鸦片专卖权后,鸦片遂成为贸易的冒尖商品而出现。这一年清朝又再一次发出禁令。
嘉庆元年(一七九六)从关税表中砍去了鸦片这一项目。意思就是禁止鸦片进口。嘉庆四年又禁止国内栽培罂粟。
当时禁烟论者的意见是:
以外夷之泥土,易中国之货银,殊为可惜。且恐内地人民辗转传食,以致废时失业。……
关于当时进口鸦片的数量,中国方面没有准确的数字。因为是走私商品,税关也没留记录。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三昧火(5)
根据英国方面的资料:
一八二一年五四五九箱(一箱为1331〖〗3磅,即一百斤)
三年后的一八二四年为一万箱。此后一段时期维持着一万箱左右。在阿美士德号北航的一八三二年才超过二万箱。三年后的一八三五年为三二二箱。又三年后的一八三八年终于超过了四万箱。增加的速度飞快。
清国过去一向是出超国,现在终于沦为入超国,面临着白银外流的严重局面。这称之为“漏银”。鸦片开始动摇国家财政的基础。
愚民们废时失业还可以,可是漏银问题一严重,吸食鸦片一旦渗透到国家军队的内部,清朝政府也发慌了。
在阿美士德号回到澳门十天后,两广总督被革了职。原因是镇压连州瑶族叛乱失败,追究了他的责任。当时的奏文上说:
调至连州,军营之战兵多有吸食鸦片烟者。兵数虽多,却难得力。
就是说,军队吸鸦片,根本无法打仗。
余太玄领着石田时之助去看鸦片窟,目的是想把这里的悲惨情景装进他的脑子,使他有所感触。而石田却真想跟余太玄说:“让别人感动,这很好。可是你是不是像那些鸦片鬼一样,也有点着迷了呢?”
对方既然对自己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这次我也要跟你说一些你不懂的话。石田故意用日语说道:“我明白了。我看到了。鸦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大体上已经明白了。那些家伙确实沉溺在可怕的鸦片之中。不过,有些人能豁出性命来适应所好,这也未尝不可。好啦,咱们回去吧。”
他想自己过去就未曾努力搞好保镖的工作。于是他指了指刚才进来的那道门,朝那里走去。余太玄一时露出惊讶的神情。不过,他还是默默地跟着石田出了“三昧堂”。
5
来到大街上,石田才深深地透了一口气。
这儿本来就有一种澳门的特殊气味,但他觉得自己比去三昧堂之前似乎更加能适应这种气味了。就连他脚下穿的布鞋,也似乎合脚多了。
路边早已摆开了黄昏的晚市。商贩们把物品摆在草席上,扯开嗓门大声地招徕顾客。围拢来的顾客也大着嗓门讨价还价。
穿着黑色裤子的女人们,伸出指头咒骂价钱太贵。蔬菜、水果摊贩也板着面孔,大声地嚷嚷着。
“不贵!这价钱怎么算贵?东西太少啦!”
“昨天才五文钱。”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这简直是杀人!”
旁边一个黑人女佣人,露出一口白牙齿,微微地笑了笑。
一个看来是拉丁族的中年西洋女人,靠在墙上,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场争执。她抱着胳膊,嘴里在咀嚼着什么。她那宽大的裙摆沾满了污渍。看来她是从果阿一带来的妓女。她搽了厚厚的白粉,但仍然遮不住脸上的皱纹。
“你又不是千金小姐,难道不知道东西会涨价!”老头恶狠狠地这么说。不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哀伤。
由于进口鸦片而产生“漏银”问题,使得银价上升,物价全面飞涨。
龚定庵写过一首《馎饦谣》——馒头歌:
父老一青钱,馎饦如月圆,
儿童两青钱,馎饦大如钱。
盘中馎饦贵一钱,天上明月瘦一边。
……
这首诗是定庵三十一岁时的作品,讽刺了十年前的社会。可是以后的社会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更加严重了。
不过,中国人的乐天主义能驱除这种生活的艰苦。
定庵在馒头歌的结尾这么写道:
月语馎饦: 圆者当缺,
馎饦语月: 循环无极,
大如钱,当复如月圆。
呼儿语若,后五百岁,俾饱而元孙。
路旁的市场热闹非凡。看到这种活跃的景象,简直不可想象他们和三昧堂里那些烟鬼是同一个人种。
鸦片烟鬼跑到哪儿去了呢?
不过,偶尔也可看到一些惨白脸、耸肩膀的吸鸦片的人。也有的人大概是烟瘾发作了,走路踉踉跄跄的。他们或许是急急忙忙地往三昧堂那儿跑吧!
广州(1)
连维材犹豫不决。每当他要拥抱西玲的时候,他总是犹豫不决。
犹豫的时间很长。——对他来说简直是太长太长了。
当他终于下了决心,于是就像要跳进深渊似的,紧闭眼睛,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1
第二年——道光十三年(一八三三)的春天。广州十三行街的公行会馆邀请连维材。
清国的对外贸易一向是由得到户部批准的“行商”所垄断。这些行商组织了一种同业公会的组织,称作“公行”。这年公行的领导成员共有十家。相当于理事长的总商是怡和行,此外还有广利行、同孚行、东兴行、天宝行、顺泰行、中和行、同顺行、万源行和仁和行各家。他们不仅在买卖上,而且在关税征收和有关夷人的一切问题上都全面负责。
从外商方面来看,他们对这种全面负责的同业公会组织并不感兴趣。商品的价格由公行单方面决定,外商不能同一般的工商业者自由地进行交易,所以动辄就指责公行制度,阿美士德号北航时提出的理由之一,就是“广州的贸易欠公正”。
连维材的金顺记并不是公行的成员,所以不能直接从事对外贸易。但他在福建武夷山等地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