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仇家-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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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梁栋正在大门口,赶忙迎上来,笑嘻嘻地说:“小姐在老爷的书房等着呢。刚才还问先生到了没有。快里面请……”
书房里一盏西式玻璃罩南瓜盏美人腰的洋油灯照得亮瓦瓦的,巧月捧一本书似看非看,非看似看,不时溜眼张望着门外,见仇家进来,慌慌张张站起,扔了书,又急忙回身扶住差点带翻的椅子,涨红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劳动先生,真不好意思。翠儿,准备好了吗?端上来呀!”
丫鬟翠儿将四碟小菜,一壶酒,一副杯碟碗筷摆好,退了下去。巧月又重新抹过碟儿筷儿,提壶斟酒,双手捧杯,说:“薄酒淡菜,不成敬意,请先生满饮此杯。”
仇家接过,一饮而尽,刚想开口请小姐坐下同饮,又赶紧咽了回去。他自嘲地差点笑出来,一个千金小姐陪你坐坐就不错了,俗眉俗眼的臭男人,还敢请人家同席共饮?巧月又斟上酒,欲说还罢,吞吞吐吐地问:
“……我这病……真的能治好?……先生真的有把握?”
“小姐的病是由肝气不舒引起的,忧郁伤肝,外邪内侵,肝伤脾,脾伤胃,导致足阳明胃经受损,见于手足,这病有名,叫做鹅掌风。我和兆老爷说过,只要有名,病就好治。不怕小姐笑话我说话太满,我真的有把握,有十足的把握。”
“那么,先生为什么要先开家豆腐坊呢?该不是行医的本事不大,得靠卖豆腐才能勉强糊口,凑合着喝口稀粥吧?”
仇家笑了,有点不情愿地说:“按说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告诉小姐,有些药料要从豆腐里找。”
“后天能按时开业?”
“能。后天辰时末巳时初,请小姐准时赶到,我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一时无话,沉默了好久。沉默中巧月似乎又想起什么,张张嘴,没说出来,脸“腾”地红了,油灯下看得请清楚楚。一阵熏风从窗外吹来,带着榴花的甜香,软绵绵柔腻腻地弥漫在室内,缭绕在室内,油灯在跳,墙上的人影在晃。
良久,巧月悠悠地说:“先生独身在外,还该找个丫鬟仆妇什么的,帮着打理起居……不行的话,先收…收…收用…用个丫鬟……也还方便些……”
仇家啥子也没说,这样的话题让他咋个接茬呢。
回家的时候,已近亥时末刻。还没进门,仇家就听到院子里热闹成一锅粥,仿佛是乱糟糟的集市搬到了家里。
。。
豆腐仇家 (3)
( 一 )
春天,很难遇上这样一个好天儿。多少日子没得邂逅的太阳,终于挤破云层,一扫接连数月的阴霾淫雨,露出灿烂的面庞,刚刚起床的少妇模样,眉开眼笑,满脸红润,略带羞涩,慵慵懒懒依在山头,晴朗得让人心醉,让人心痒。还没到中午就热起,棉袍穿不住了,毡帽戴不住了,热得人们只想往树荫凉里钻。乌蒙山麓的天气就是这样,天阴下雨赛严冬,太阳一出甑子蒸,也不管是春是夏,是秋是冬。
屈指算算,昨天才过的惊蛰,刚一说热,咋就一下子热成这样?仇家甩一把汗,脱掉棉袍,夹在腋下,加快了脚步。上顿饭还是头天早上吃得呢,早饿了,得快点进城踅摸点果腹的东西。
远远地瞭见北门了,就连城门楼子上的“迎恩”二字都看得隐隐约约。路边坡上三三两两的农夫背粪,耘草,刨坑,点种,忙忙碌碌种洋芋,溪边水里三三五五的儿娃子光胴胴的赤着屁股戏水,也有七七八八的姑娘媳妇溪边洗涮,热风裹着叽叽嘎嘎的笑声,不时飘过来。
走着走着,仇家吓了一跳。道旁僵卧着一具路倒儿,浑身上下湿淋淋得蜷在车道沟里,一动不动,差点绊他一个跟头。仇家蹲下去,搬过脑壳看看,脏脏的小脸上惨白中透出黢青,嘴唇一片青紫,只是鼻子似乎还在微微煽动,拿起手腕,三个指头搭上去。嗯?脉搏还在,人没有死,有救。仇家索性一屁股坐下,盘起腿,仔仔细细摸起脉来。
指下的感觉如紧绷蹦的绳索,被人用了大力气胡乱拨动着,左一下右一下,随心所欲,没个准头,这是紧脉无疑了。《素问》有曰,紧乃热为寒所束。《脉经》上说,诸紧为寒为痛,人迎紧盛伤于寒,气口紧盛伤于食,尺紧痛居其腹。中恶浮紧,咳嗽沉紧,皆主死……细细揣摸,紧脉在尺,应该是肚子痛,痛得快要死了。
仇家疑惑了,肚子痛又能痛死人的症状并不多,也就那么几种,绞肠痧、石淋、癃闭、奔豚……可是,奇了个怪哟,哪个也不象嘛。仇家把他抱起来,将那水淋淋的破棉袍脱去,打算拿自己的棉袍先给他裹上。
突然,他想起十年前听一个猎户说,有这样一种病,也是肚子痛,山里人叫墦症,只要遭上必死无疑。他查过书,能找到的书都查了,没有看到记载,也问过同行前辈,没人知道,想笔录下来,可是就连这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仇家想,大概这种病发得急,死得快,根本来不及找郎中,所以民间知道的多,行医者反而知道的少。必死无疑的病,就用当做坟墓讲的这个“墦”字吧。遭上了,不管咽气没咽气,也和进了坟墓没两样,用这个字想来也错不到哪里去。当时猎户告诉他,是不是墦症,要去屁股眼处找,看看有没有紫泡,找到了,挑破即好。
脱去破棉袍,露出一件更烂更糟更脏,盖不住肚脐眼,遮不住腿肚子的裤子,仇家给他解开腰带,扒下裤子,趴着放在自己的棉袍上,左手抄了他的小肚子,勾了腰,凑近去找寻。果然,离屁股眼不到半寸的地方,一个指头肚大的紫色燎泡,鼓溜溜的赫然在目。仇家心里说,脏兮兮个小花子,屁股却还白嫩,象个小姑娘似的。他右手拍了拍白嫩的小屁股,令其跪好,跪得高些,小花子仿佛明白他的意思,老老实实撅起屁股。仇家顺手从道旁扯把杂草,从中挑出根干硬的,含在嘴里捋捋,心里想着,死马先当活马医,医着看吧。他一只手掰着屁股,一只手拿了草棍棍去戳。一下子戳上去,黑血滋出,紫泡顿时软塌塌地瘪了。路倒儿立马有了活泛气儿,眼皮微动,悠悠吐出一口气,哼出声:“……疼……疼……”
仇家一喜,喊声侥幸。赶忙弓下腰去问:
“哪儿疼?哪儿疼?快告诉我……快快告诉我……”
“肚子…肚子疼……哎呀,肚子疼哟……”路倒儿声音低得可怜。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家?哎呀……家……哎呀……”
“没得关系,告诉我,家住啥子地界,我送你回去。”
“你…送…你送…送我去找赖三哥吧。我…真的不行了。”
仇家一边问:“赖三哥是谁?”一边将他翻过身,平着躺下,伸手给他提裤子,不经意间眼睛一瞄,看到了两腿之间。他诧异地惊叫一声,“你…你…你咋得是…是个女…人?”
小花子不吭声,只是微微闭上眼睛。仇家奓着两只手看着白嫩的肚皮和与男人有异的两腿之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仇家惊叫的声音,也是一声惊叫,就响在耳边。他正要扭头去看,头还没扭过去,又听见一声怒吼,把仇家吓了一哆嗦。
“敢欺负讨口花子,你活得不耐烦啦?你个死到临头的色鬼……”
话音未落,屁股上着着实实挨了一脚,仇家被踢得一下子爬在了女花子身上。紧跟着就是连踢带打,掏心拳头窝心脚,雨点似地落在身上。他慌忙躲让,翻到一边,晾出身子底下,裤子还没拉起的女花子。女花子被砸得狠了,睁开眼睛,哼唧一声,开口说话:“笛儿,不得无礼。跪下……还不跪下……快快谢过郎中?”
被叫作笛儿的小花子伸手拉起仇家,仍然绷着脸,瞪着眼,紧握着拳头,问道:“咋个回事嘛?你说,为那样要脱…脱人家裤子?”
女花子又哼唧道:“笛儿,送我去找赖三哥,我…我真的不行了。”
还没等找到赖三哥,趴在仇家的背上,就松多了。女花子絮絮叨叨地告诉仇家,自己是个讨口的老乞婆,昨个晚上就没讨到吃食,半上午了,还是没人施舍,想进城讨讨看,城里铺面多,做买卖的多,手头有活钱的多,咋着也好讨些吧。刚过走马坝,从后面来了一伙人,吆吆喝喝抬着一根五尺多粗,十多丈长的杉木。她赶忙让路,躲到紧边边上,明明已经不碍事了,这伙人完全可以松松宽宽过去。谁知,杉木已经过去,走在后面的那个押运的狗玩意,戏谑似地照她屁股上踹了一脚。按说讨口的花子,挨三拳两脚也是平常事,可是这一脚挨得倒霉,她从土坎上被踢下去,叽里咕噜滚进水凼。好在水不深,仅仅湿透了衣服,哪儿也没伤着。她往出爬,身上软得爬不出,使足吃奶的劲也爬不出,折腾半个时辰,才找到缓岸坡坡,一跌一滑爬上来。她骂骂咧咧继续往城里走,没走出半里路,肚子疼得就受不了,疼得满地打滚,疼得学狼嚎,学鬼叫,疼着疼着,叫也叫不动了,嚎也嚎不动了。
她在说,那个叫笛儿的小花子也说,他告诉仇家,你背的不是别个,是赖三哥的媳妇,你救了赖三哥的媳妇,赖三哥说不定要咋个感谢你呢。一边说着一边摇头晃脑,看那模样,听那口气,好象是说,你背的你救的,不是咸丰爷的公主就是同治爷的皇妃,荣幸去吧,美去吧,你。说着,说着,他问:
“我该咋个喊你,叫先生,叫大伯,还是…叫啥子?”
“叫大哥就行。”
“大哥,你是个郎中?”
“以前是,现在不想干了。”
“为哪样?郎中多好,谁不敬奉?咋个就不想干了呢?”
“你没听说过?讨口三年,给个县令不换……带着大哥一块讨口,该是行?”
“没啥子不行的。你救了赖三哥的媳妇,他能不收留你?待我跟赖三哥说说,准定行……”
到底是年纪小,啥子也没问,柳笛儿就答应了,答应得黑籽红瓤。
仨人说着,笑着,进了城,仇家说:“咱俩先找个地方弄口吃的?大哥包包里还有洞洞钱呢。”
“还是先去找赖三哥,把你想当无品自在王的事说定了,再说喂脑袋的事……”
前面就是个锅盔铺子,仇家将女花子放在地上,掏出一大把铜板,递给小伙计,说:“锅盔、熏肉、烧酒,整起,包好,拿上,跟我等走。给够了啊……”
从这天起; 镇雄城里乞丐群中又多了一个乞丐。
他不知从哪儿找来套脏乎乎烂兮兮的衣服,穿在身上,乐乐呵呵的,好象真得了一身五品官服,见谁跟谁笑,见谁跟谁套近乎。说起话来又文雅,又风趣,还会摆龙门阵,时不时逗得丐伙计们捧腹。遇阴天下雨; 讨不来一天的嚼裹; 他会变戏法似地从破帽儿、破鞋儿里抓出一把洞洞钱; 喊笛儿买来锅盔熏肉; 再灌一葫芦烧酒; 邀了弟兄伙整个酒足饭饱。然后; 你搂了我的腰; 我抱了你的腿; 一觉睡到大天明。他得到了认同; 很快在乞丐群中站稳脚跟; 成了丐伙计们的大哥。
只是,他再也没见到赖三哥的媳妇,也没得着赖三哥啥子感谢。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初夏。
柳笛儿常常把好玩好笑又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