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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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何齐一下子面色变了,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一切都考虑了,却没有想到换掉这身衣服,他赶忙连叩了几个响头,陛下圣明。臣岂敢违抗律令。请容臣解释几句,之后臣一定伏诛。
哦,刘彻道,好罢,有说则可,无说则死。
陛下,高皇帝时,国家草创,民生凋敝,连高皇帝自己都难以备齐四匹纯色的马来驾车。至于将相,大多只能乘坐牛车。但经过文皇帝、景皇帝的苦心经营,国家逐渐富庶,太仓的粮食都成堆的腐烂,大司农和少府钱多得用不完。到了陛下经营治理几十年来,国势更是蒸蒸日上,天下繁荣。又东征西讨,开拓了辽阔的疆土,万夷宾服。市面上丝绸充斥,粗糙的麻布几乎绝迹。臣纵使想遵从高皇帝律令,不穿丝衣,奈国家富庶,买不到麻布何?况且,臣虽然是山东鄙人,却也侧闻陛下即位以来,修订律令,改易正朔,封禅泰山,乘舆服御用度颜色都有所变更,这都不是先帝们做过的。如果陛下因循守旧,又怎么能有我大汉威腾万里的新气象呢?因此臣虽然有违朝廷律令,却也事出有因,望陛下怜惜臣一日狗马之命,让臣能苟延残喘,为陛下效忠。
刘彻微微露出笑容,点头道,嗯,你也算是善辩了。也好,既然你如此称扬我大汉之美,朕今天就赦你无罪。你所告谋反究竟是何事?
赵何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心里连呼侥幸,继而欣喜万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我此番真的封侯有望。他从胸前掏出一卷竹简来,高举到头顶,朗声道,大汉山东粪土臣赵何齐,状告当朝丞相、葛绎侯公孙贺和其子太仆公孙敬声大逆不道谋反罪。证据在此,请陛下御览。
刘彻听在耳里,心里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兴奋,快,把证据呈上来。他叫道。
江充喜滋滋接过赵何齐头顶上撑着的简册,摊在刘彻身前的几案上。
刘彻扫视了两行,那是一份拷掠文书:
鞫之:太始四年七月辛丑朔戊辰,豫章郡豫章县令德、守丞武敢言之,三辅大侠朱安世自服,知丞相公孙贺、其子公孙敬声等奸事,亟附此文书移诣郡太守。
哦,是那个死去的豫章县令王德、县丞沈武的拷掠文书。他都几乎忘记这些事了,一个大汉的皇帝,哪里会记得治下一个小县长吏的名字。年初改元时,他倒是希望这逃亡的沈武来自首的,可是终究没有来,心里颇为失望。现在竟突然又出现了。他的眼光急剧往下面扫去,那是另一个人的笔迹,粗豪大气,应当是朱安世的手书自供文书了。刘彻只看了两行,勃然大怒。来人。他大喝道。
臣在。江充道,他看见皇帝发怒,心里不惧反喜,看来公孙贺要倒霉了,哈哈,少了这个钉子,下一步我更好办了。
刘彻一拍几案,持朕的节信,急调执金吾车骑,驰围丞相府第,立即将他家人全部逮捕。如有走脱一个,以重论之。
江充欣喜地从符节令手中接过节信。臣领旨。他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刘彻继续看下去,越看越怒,来人。旁边的侍中、郎中、中郎等内廷官员站在旁边,无不瑟瑟发抖,臣等在。
持朕的节信,立即发卫尉车骑,逮捕阳石公主、诸邑公主。召百官到骀荡殿来见朕。
一个近侍结结巴巴地说,陛……陛下是让……让臣去逮捕阳石公主和诸邑公主?他似乎有点信不过自己的耳朵。
难道朕说得不够清楚么?刘彻将简册往桌上一拍。
臣该死,臣奉旨。他哆哆嗦嗦爬起来,两手捧着节信出去了,整个骀荡殿里,立即变得杀气腾腾,一点春风骀荡的意思都没有了。连飘进大殿的轻柔的杨花,也似乎变成了冬日的雪花,显得那么凛冽生畏。
接着刘彻看了几行就怒喝一声,在这卷竹简看完之前,他接连下了五道命令。
逮捕长乐侯卫伉一家,一个都不许漏掉。
逮捕平阳侯曹宗一家,全部下廷尉狱。
逮捕岸头侯张次公一家,全部下廷尉狱,一个不许跑掉。
接着,建章宫阙下车马杂沓,中都官各府官员都纷纷赶来,御史大夫、太常、大司农、宗正、少府、廷尉、执金吾、大鸿臚、长信少府、京兆尹、京辅都尉、典属国、左冯翊、右扶风、司隶校尉、太中大夫、诸隶文学光禄大夫等全部聚集东阙下。一会儿,郎中来传达刘彻的命令,领他们到建章宫前殿觐见。而在骀荡殿里,刘彻还在询问赵何齐,这份文书怎么会落到了你的手里?
赵何齐差不多已经吓瘫了,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虽然他知道这案情重大,但是实际的处理手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皇帝看完这简册,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命令征发中都官车骑去大批捕人,甚至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卫皇后生的阳石公主、诸邑公主都没有丝毫宽贷。这次的系捕起码得有上万人罢,因了自己的告发,整个长安城都在鸡飞狗跳,西市将要血流成河。他大口喘着气,有点呆痴,恐惧一时间掩盖了他本该有的兴奋,听到皇帝问他,恍如梦里,一下子竟完全说不出话来。
陛下问你话,还不回答。两个侍中斥责他。
不要紧张,你慢慢回答罢。刘彻也知道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商人肯定是吓住了。
啊,好好,启禀陛下,这份简册臣得之于原豫章县丞沈武手中,赵何齐吸了口气,看见皇帝脸上怒气已经隐去,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沈武当时逃亡,身上带伤,在路上遇见臣的商队。臣不知他是逃犯,就收留了他,为他治伤。他伤愈后,向臣辞别,并交给我这份简册,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此相赠。臣极力挽留,他却坚决不肯,臣无奈,就送他一些金银,设宴饯别。等臣后来打开简册一看,发现是份拷掠文书,才怀疑他的身份。但是案情重大,臣当时猜想沈武也许别有冤情。既然他遭到丞相府文书逐捕,而陛下未加反对,则到底谁是谁非,还难断定,所以臣一直犹豫不决。幸好碰到今年陛下改元征和,大赦天下,臣惶恐不安,觉得不来长安告发陛下近臣的奸事,万一奸事果真发生,惊动圣驾,则臣内心一定不安,有愧君父。臣所以斗胆来长安伏阙上书。
哦,好,你们两个都是忠诚可嘉。刘彻道,可惜沈武不知所终。等事情查清,朕一定封你为侯,将你市籍脱去。来人,车驾移行前殿。
三
建章宫前殿上,大臣们都不知所措,轻声议论着,不知皇帝突然将他们全部招集是为了什么?这样盛大的上朝仪式已经有好多年不发生了。自从皇帝改制通过尚书传达诏令给外廷后,在外廷亲自召见公卿议事就成了一种奢望。连丞相也不能经常见到皇帝。特别是近年来御体不佳,皇帝更是经常躲匿在离宫别馆,有具体政事都是叫侍中持节征召主管大臣去觐见。这次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大臣们都从中觉察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氛。
丞相,丞相怎么还没来?突然有一个人发表了疑惑。是啊,的确没见到丞相。丞相是百官之长啊。一个官员附和道。即使是大将军、车骑将军等内廷官员受到宠幸,在朝廷位次排名大大提升之后,丞相的位置至少表面上从未动过,始终就是百官之长。起码在名义上是这样。
还有太仆公孙敬声,他也没来。另一个官员像是发现了什么,他可是丞相的儿子。百官们这下更惊慌了,他们现在已经确信,当前这任丞相马上要走前几任丞相的老路了,不是下狱就是腰斩。宏伟高大的建章宫前殿顿时迷漫着张皇失措,还有,很浓重的血腥气息。
丞相没机会来了。突然一个威严的声音出现在殿上,群臣马上闭住了嘴巴,齐齐伏在地上。
公孙贺竟敢和两公主勾结,设巫蛊诅咒朕,盼朕早死,实在大逆无道。今天朕招诸卿来,就是要和诸卿讨论,怎么处置公孙贺等一干逆贼。
群臣一时间都呆了,虽然他们早有预料,但这时听到皇帝亲口宣布,仍旧变得有些痴呆。还能说什么话?与其说这是征求廷臣们的意见,不如说是要廷臣们表态:到底站在谁一边。那还用得着思索么?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大殿里轰然杂沓,响起一片愤激之声:
陛下,全部腰斩,主犯枭首长安市。
臣以为,全部陵迟处死,妻子官卖为奴,或者流徙边郡。
陛下,臣以为当诛夷三族。
三族怎么够,臣以为应当诛夷九族。
刘彻缓缓发话道,大汉以法令治天下,朕只想按律令从事。严延年,你说怎么处置?
众臣一下子默然,这严延年是有名的酷吏,当年任河南太守的时候,诛戮郡中豪强大族,杀人如麻,曾一次判决死刑千人,号称〃屠伯〃。一时整个河南郡人都吓得要死,乡里父老皆叮嘱各自的家族子弟,千万不能干一点违法之事,否则很可能被治成死罪。因为严延年擅长罗织罪名,哪怕是细小的案件,到他手里,经过他巧写公文、妙笔如花的渲染,奏报到长安的廷尉府,整个廷尉府的官员,包括廷尉、廷尉监、廷尉平都觉得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他的治郡方法果然收有奇效,从此河南郡盗贼锐减,接连几年的考核都是天下第一。严延年长得短小精悍,不怒自威,无赖子弟也不敢袭击他以为报复,一则他的随从众多,难以下手;再则严延年本人也擅长骑射,每年乡射礼,严延年都会出席,而且几乎次次拔得头筹。刘彻看见他的考核文书,十分欣赏,下诏征他入长安担任廷尉。他也的确不辜负皇帝的厚爱,每个案件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水衡都尉江充虽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却也想结交他。而严延年除了皇帝,谁也不买帐,一口回绝江充。毕竟他和江充不是同类人,江充喜欢弄权,巧言令色;而严延年却一直以为自己执法公正,他很鄙视江充,认为他是小人。可惜他长得不如江充威武。而皇帝又雅爱相貌堂堂的官吏。所以虽然信任他,却并不特别亲近。
根据高皇帝《二年律令》,不能根据莫名其妙的告状来治理案件,否则反坐之。臣以为先该查清这事是否属实,再做决定。严延年道。
他的话让群臣一惊,本以为皇帝之所以征询他的意见,就是因为他断案残酷无比,希望他广引律令,提出尽量可怕的的处罚意见,哪知道他竟然如此和圣意相悖。
刘彻不悦道,告状的并非匿名飞书,不符合《二年律令》。朕所看到的是豫章县原县丞沈武所藏的拷掠文书,作书者乃当年朕亲自下诏书名捕的反贼、京辅大侠朱安世。朱安世曾经和公孙敬声在甘泉宫驰道埋藏偶人,祝诅朕躬。朕刚才也已遣人驰往云阳甘泉宫,掘甘泉驰道,寻找证据,过不了几天,真相将会揭晓。哼,现在朕想明白了很多事,公孙贺得知朱安世被豫章县廷系捕,急忙派人去格杀豫章县令和县丞,此文书由县丞沈武携带逃出,因为偶然机缘,落入定陶商人赵何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