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大帝-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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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慌不忙地从他们暖和的炕床上爬下来。
“好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要打克里米亚!谢天谢地,我们跟可汗已经订下了永久的和约。我们纳给他的贡品也不能算难以负担,干嘛又要平白无故地给贵族添麻烦?这是戈利琴家的事啊——他们要靠别人的劳动来猎取自己的荣誉。”
他们找出种种的借口:害病啦,或是太穷啦,或是人根本不在啦。有的还故意搞恶作剧——一个冬天,有人为设法逃避远征,便穿上黑衣服,叫士兵们也穿上黑衣服,自己骑上黑马,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般,赶到军营里,把大家吓了个半死。
“准有倒霉事儿。”团队里传开了这样的流言,“这回远征,咱们是不会活着回来的了……”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勃然大怒,写了封信到莫斯科,给那个被他留在索菲娅左右的沙克洛维特。“千万得弄一道圣旨下来,对付那些欺人太甚的家伙:让他们失去领地,终生幽禁在修道院里,把他们的村子分给一些无以为生的人——用这种严厉制裁的办法来使个个人发抖,看他们还敢如何……”
圣旨是下了,可是因为心肠软,一看见那些恶作剧的人流着眼泪,恳求他开恩,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就把他们宽恕了。
这件案子刚一了结,谣言又在军队里传开,说是有天夜里,有人把一口棺材偷偷地放在戈利琴公爵的小木房的穿堂里。
人们都发抖了,大家悄悄地谈论着这件可怕的事。据说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那天喝醉了酒,冲进黑洞洞的穿堂里,用剑往空荡荡的黑暗中砍劈。押送辎重车的人们,看见一群白狼在草原上凄厉地嗥叫,牲口无缘无故地倒毙了。有天刮风的夜里,有一头公山羊发出人的嗓音叫着:“大祸就要临头了!”
悍妇索菲娅(7)
积雪融化了,和风从南方吹来,河边和池畔的柳树已透出新绿。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心情比乌云还要阴沉。从莫斯科传来一些使人扫兴的消息,人们都嘲笑克里米亚远征:“可汗已经不再等待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光临了;在克里米亚,在君士坦丁堡,在全欧洲,他们已经把这次远征不放在心上了。戈利琴叫国库花的钱可不少呢……”连本来庇护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若阿基姆总主教,也突然叫人把戈利琴赠送的法衣和长襟衣从巴拉什教堂里扔出去,不准备在祈祷的时候再穿它们。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给沙克洛维奇发了许多惶急不安的信,责成他要十分警觉地监视总主教,少让他上索菲娅的寝殿去。
从国外也传来叫人忧虑的消息。
大使雅科夫·多尔戈鲁基和雅科夫·梅舍茨基被派到法国去请求三百万里夫尔的借款,法兰西国王不但一个子也没有给,而且连大使也不愿意接见。
驻荷兰大使乌沙科夫,有这样的报告:“他和他的部属已经弄得名誉扫地。他们在许多地方大吃大喝,而且说了不少粗鄙的话,使圣上的盛名也受到了凌辱……”
5月底,戈利琴终于率领10万大军向南方进发,到了萨马拉河边,跟乌克兰统领萨莫伊洛维奇会师。
军队前进得很慢,后面拖带着无数的辎重车。他们经过了一些城镇,一些哨所,进入了一片叫做“荒原”的草地。
郁热笼罩着荒无人烟的平原,人们就在那齐肩的漫草里跋涉,兀鹰在酷热的空中盘旋,草原上净是大车的碾轧声和牲口的嘶鸣声。干马粪烧的篝火散发出的烟味中有一种永恒的哀愁。
夜幕降落,吓人的星星晃亮地照耀着。草原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道路,没有车辙。先头部队向前开拔了很远,却没遇见一个活人。鞑靼人明明想把俄罗斯军队诱进一片滴水全无的沙地里去。他们越来越频繁地遇到干涸的小河床。在这儿,只有经验丰富的哥萨克人才知道到哪里去找水。
已是7月中旬了,克里米亚似乎还只是一座空中楼阁。部队从草原的这一头伸展到那一头。许多大车都给丢弃了。不少赶车的农民跟大车留在一起,渴得要死。有人磨磨蹭蹭地北上,向第聂伯河那边去了。
部队里怨声载道……
总督们、团长们、民军司令们聚集在戈利琴的营帐旁,惶惶不安地望着下垂的军旗。可是谁也不敢站出来说:“得趁时间还来得及,赶快撤兵。越往前走,处境越凶险。过了彼列科普,便是不毛的沙地。”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在营帐里休息。
他把衣服和靴子都脱了,躺在毯子上读古希腊普鲁塔克的拉丁文著作。从书里升起来的伟大的幽灵,给他那沮丧的心胸增添了勇气。另一个获得力量的源泉便是重读索菲娅的来信:“我亲爱的人,敬祝你,我的朋友,长命百岁!但愿上帝恩准你战胜敌人!可是我呢,我亲爱的,我不太相信你会回到我们这儿来……只有当我看见你在我怀抱里的时候,我亲爱的,我才会相信。我常常祈祷,愿看见我亲爱的人处在欢乐之中,敬祝你,我亲爱的,永远顺遂……”
暑气稍弱以后,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就戴上头盔,披上斗篷,走出营帐。一看见他,那些团长、民军司令和哥萨克大尉就都上了马,军号齐鸣。正午的热浪到来以前的夜行军便开始了。 。。
悍妇索菲娅(8)
从一座古堡的高处,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望着四周那无数篝火,黑压压的一堆堆士兵,隐没在昏暗中的一长列一长列的辎重车队。那一天比往常更昏暗。一道尘烟的帷幕把整个视野统统包围起来了。在窒闷的空气中,连呼吸也不太容易。
一群骑着马的人在古堡旁边停住了。忽然有一个人飞驰到营帐跟前,他下了马。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认出了他是乌克兰的统领萨莫伊洛维奇。
“不好了,爵爷。”他轻轻地说,“鞑靼人放火烧草原了。”统领唇髭里隐藏着一抹微笑,一道阴影投在他的眼睛上。“四面八方都烧起来了。”他说,用马鞭指了一指。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朝红光凝视了好久好久,说:“好吧,我们让步兵骑上马,打大火里冲过去。”
“我们在灰烬里怎么能行军呢?没有粮食,又没有水。我们会毁灭的,爵爷。”这位乌克兰统领马上提醒他。
“难道要我退却吗?”
“悉听尊便,燃烧着的草原,哥萨克人是穿不过去的。”
“用鞭子来赶他们。”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一发脾气,自己就克制不住了。他在古堡上来回地跑着,说着:“我老早已经注意到,哥萨克人是不太愿意跟我们在一起的,他们竟在马鞍上打盹。如果到克里米亚汗那儿去当差,他们说不定会精神些……可你,统领,你却昧着良心……小心点……在莫斯科,还没坏到这步田地的人,也会给揪住头发,拖上断头台去呢。……可你,神甫的儿子,你做蜡烛和鱼的买卖做了很久吧?”
肥胖的萨莫伊洛维奇听着这些带侮辱性的话,像公牛一般直喘着。可是他既聪明又狡猾,当下一声不响,鼻子里喘着粗气,跨上坐骑,驰下古堡,消失在大车后面了。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传唤号兵。于是军号在烟雾弥漫的草原上嘶哑地吹起来。骑兵、步兵和辎重车队开始往大火中移去了。拂晓时分才清楚地看到他们已经没法前进——草原黑黝黝、死沉沉地横在前面。南风越刮越厉害,把火灰一团团吹起来。可以看见哥萨克侦察兵在远处往回走。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把戴着戒指的双手按在护胸甲上,抑制住自己的娇气,流着眼泪说:“几百里地方,既没有一点粮草,也没有一滴水。我不怕死,也不怕受辱。长官们,你们考虑考虑,说说该怎么办吧?”总督们、团长们和哥萨克首领们考虑了一阵,答道:“立即向第聂伯河撤退!”
克里米亚远征就这样不光彩地结束了。
军队仓皇转移,马不停蹄,一直赶到波尔塔瓦附近,沿途损兵折将,辎重车队也丢弃殆尽。
团长索洛宁、哥萨克大尉伊万·马泽帕和统领司令部总书记官科丘别伊偷偷来到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营帐里,告诉他说:“草原是哥萨克人放火烧的,是统领叫他们放的火。这里是一张密告统领的状子。您看一下,把它转到莫斯科去。一点不能拖延,因为对他那种一意孤行的做法,我们再也没法忍耐了:他自己发了财,却把贵族们毁了。哥萨克的父老们,在他面前也不敢不摘下帽子。他对什么人都要侮辱。他跟俄罗斯人说假话,跟波兰人勾搭,不过跟他们也说假话,因为他只想把乌克兰变成他自己一块永久的领地,剥夺我们的自主权。让莫斯科传一道圣旨下来,由我们另选一位统领,把萨莫伊洛维奇撤掉……”
悍妇索菲娅(9)
“可是为什么统领不愿意让我打败鞑靼人呢?”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问。
“他之所以不要您这样做,”伊万·马泽帕大尉答道,“是因为只要鞑靼人强大,您就弱小了。如果您打败了鞑靼人,那么要不了多久,乌克兰就会变成莫斯科的一个行省。我们都是俄罗斯人的小兄弟,我们有同样的信仰,而且都很乐意在莫斯科的皇帝手下过日子……”
“说得对!”团长们都这样证明道,“只要莫斯科能确认我们贵族的自主权。”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回想起一团团乌黑的尘雾,留在草原上的无数的坟墓,散满在道路上的牲口的肋骨,他腮帮子火辣辣的。
“这样说,草原是统领放火烧的?”
“是啊!”团长们都证明道。
“好吧,那就照你们的意思办吧。”
就在那一天,瓦西里·特尔托夫带一匹替换的马,把密告统领的那张状纸缝在帽子里,向莫斯科急驰而去。
当军队赶到波尔塔瓦近郊,扎下营来的时候,皇上的批谕下来了:“萨莫伊洛维奇既已非被诸父老及小俄罗斯全军所爱戴之人,继任统领……”
到了早晨,他们在战地教堂中将统领抓起来,装在一辆普通的大车里,解到戈利琴跟前。就在那儿他受到审讯。他头上缠着一块湿漉漉的烂布,眼睛红肿。他非常惶恐,反复地说着:“他们都在胡诌,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皇天在上,他们都在胡诌!这是我的仇人马泽帕的诡计……”他一看见马泽帕走进来,便脸色发紫,浑身打抖,说:“原来你竟听信他们的话吗?那些恶狗!他们只指望把乌克兰出卖给波兰人。”夜里,他被戴上镣铐,往北方押解。必须尽快选出新的统领:各哥萨克团已经把辎重车上的烧酒桶打开,把统领的奴仆们杀掉,把人人怨恨的加佳奇团的团长用标枪戳死。
全营一片吆喝声、歌唱声和火枪射击声。一些莫斯科的团队也开始骚动起来了。
马泽帕没等召唤就走到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营帐里。
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乌克兰长袍,戴着一顶羊皮便帽,一柄名贵的军刀用金链条系着。他出身于一个显要的贵族家庭,在波兰和奥地利住过很久。他威风凛凛地鞠了一躬,俨然是平起平坐的样子,便一屁股坐下了,机灵的眼睛瞪着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说:“小俄罗斯的事,在你看来是很难理解的。小俄罗斯人既狡猾又深沉。新的统领明天就得宣布了,谣传他们要选博尔科夫斯基。如果是那样,那还不如不要革掉萨莫伊洛维奇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