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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

长歌行-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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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忙道谢,他半只脚迈出门槛,喊了人来,一个青衣少年拎着铜壶快步进来,竟然也是老相识,从前在京师就伺候过我的小枣儿。
  先前他见我神色之间或有些不敬,现下却换上十二分殷勤,想是沈墨山吩咐过什么,又或者,这等做伺候人活计的孩儿,最是会察言观色,突然明了主子的心系在我这,自然赔着笑脸小心。
  我也不与他为难,伸出手任他折腾,待漱洗完毕,他拿出修面刀具,小心地问:“公子爷,修一下脸?”
  我眯眼看他,却见他神色间有些不安,想起上回他欲替我修面却遭我拒绝之事,遂微微一笑,道:“有劳了。”
  小枣儿这才欢天喜地,过来替我细细修脸,我本身毛发不多,胡须之类也不怎么长,但病了这么多日,终究面容不雅,小枣儿在这一块却是行家,只见他轻手轻脚替我收拾,剃刀上下挥动,不觉疼痛,只觉微微发痒。
  不出片刻,收拾完毕,他笑着举起一面菱花镜子递到我面前,道:“公子爷,您瞧瞧,这回可精神不少。”
  镜中人病容减了几分,清爽干净,比之卧病,不知好了凡几。我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
  “哎呦可不敢当,小的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小枣儿眉开眼笑,收拾好家伙什,笑道:“栗医师,公子爷,小的先告退了。”
  栗亭点点头,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道:“快滚吧,马屁也不是一日就拍得的。”
  他吐吐舌头,又朝我一笑,退了下去。
  栗亭抖抖下衫,端坐椅上,微笑道:“小猴儿觉着先前怠慢你,不知道你一转眼成了他的正经主子,心里正犯嘀咕呢,这才蛇蛇蝎蝎赶上来讨好你,你别笑话他。”
  我摇头道:“怎么会,先前他待我也甚好。”
  栗亭手扣桌面,有些出神,我轻咳一声,道:“栗亭,你留下来,是否有话要对我说?”
  栗亭微微叹了口气,道:“当家的不准我告诉你,但我觉着,你其实所作所为,原也不失敢作敢当,并非如看起来这般荏弱,故此,我有一件事,思前想后,还是需告知你。”
  我点点头,道:“请讲无妨。”
  栗亭吸了一口气,定定看我,欲言又止。
  我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其实你对我的病症,也没辙?”
  他吃了一惊,道:“也不是没辙,只是……”他为难地皱眉道:“只是我想不通,如何既清除你体内余毒,又不伤你的五脏六腑。”
  “愿闻其详。”
  “那我就直说了。”他悲悯地看着我,道:“你底子太差,这段时间又重伤心脉,便是好生静养,终生不喜不怒,也未必是有寿之人。而且此番中毒,甚为古怪,毒性深入五脏六腑,早已不分你我。以我的医术,无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默不作声。
  “抱歉。”他歉意地道:“都是我学艺不精。”
  我摇头轻笑,道:“怎么能怪到栗医师头上,我原也没预着能活着回来,自然处处不留余地。但,求生,却还是本能。”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况且,越到生死关头,我越发觉自己其实还舍不得很多。”
  我抬起头,微笑看他,道:“舍不得,太多。”
  “有求生欲望,这事便好办许多。”栗亭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温言道:“你很坚强,定会化险为夷。这等病症,我虽办不到,却不意味着旁人办不到,天无绝人之路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沈墨山的话:“栗亭,小黄醒来没?”
  “醒了,正念叨你呢。”栗亭笑着应答。
  沈墨山的脚步声快步传来,不一会便推门而进,看起来神采熠熠,笑容可掬,道:“可吃了什么不曾?”
  “哎呀,险些忘了,这客栈厨房我还吩咐着熬药膳呢。”栗亭一拍大腿,立即跑了出去。
  沈墨山笑着作势踹他,骂道:“糊涂大夫,病人落你手里,命悬一线哪。”
  “去你的。”栗亭啐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开。
  我含笑看沈墨山,伸出手来,他笑着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坐在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
  无需言语,我们都明白了彼此想说的话。
  过了很久,我才笑着调侃:“沈墨山,你在马车里说的话,可算不算数?”
  他笑道:“我说了那许多,你指的哪一句?”
  我取笑他,道:“自然是最肉麻那句,若没了我,你便不独活之流……”
  他笑了起来,眼睛清澈透亮,握住我的手,道:“假的。你若死了,我不会不活。”
  我颔首道:“这才对。”
  “但我这辈子,都会念着,你欠我的银子,欠我的人情,欠我的关照,你没有还。”他目光深邃,看着我正色道:“你没有还,我便会吵到你不得投胎,令你明白,欠谁的都行,唯独不能欠我老沈家的。”
  我眼眶一热,险些滴下泪来,却展颜一笑,道:“听起来,你讨债甚有一手?”
  “那是。”他抱紧我,柔声道:“况且你亲口应承,若此次回来,便答应与我在一起,我可时时刻刻都记着。”
  我贴近他的脸,呵呵低笑,道:“你小心了,养我,可耗银子。”
  沈墨山猛地一下亲在我脸上,带着狠劲道:“你就安生呆在我身边,调养好身子,得空陪我天南地北巡铺子,冬夜里温酒算输赢账,夏日里扇凉扇弹曲儿,长长久久地,多好。”
  这是我深藏心中的理想,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竟有人讲与我听。
  这样的话,远比山盟海誓,远比地老天荒,更令我心折。
  那是我求了半生,以为求不来的东西。
  我闭上眼,两行泪顺着脸颊落下。
  “怎么哭了,傻子,不哭啊,不哭了。”他手忙脚乱,拿衣袖替我拭泪。
  我靠近他怀中,索性拿此人外裳当巾帕,使劲蹭了几下。
  沈墨山又是笑,又是无奈,叹道:“小祖宗,这可是今儿个头回上身的新竹布衫,你到底悠着点,哎呦……”
  我想用力咬了他一下,怎奈病弱无力,也只是咬了一小口磨牙而已,他却大呼小叫,直笑着道:“好了好了,我错了,整件衣裳都给你好了吧,你爱怎么糟蹋怎么糟蹋……”
  “为什么是我?”我哑声问。
  “因为你笨。”他笑呵呵地道:“从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报仇雪恨的戏码我不知看了多少,偏你这出,格外笨拙,拖泥带水,总想着与敌同归于尽,半点不为自己打算。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要杀的人,却一个比一个难缠,朝中权臣,皇子皇孙,武林盟主,名士大侠,你说你,惹哪一位,你死百次千次都不够赔的。”
  我冷哼一声,道:“若怕了他们,我就不动手了。”
  “你啊,”他爱怜地吻了我一下,含笑道:“长得这么可人疼,偏偏生性刚直,不屈不挠,虽不识变通,然胸中有血性,比之江湖上欺名盗世之流,不知强了多少。就冲这点,我也要竖起大拇指。更何况,你要杀的人,原也该死。”
  我闭上眼,勾起嘴角,道:“你不问,他们怎么该死?”
  “我不问,”他笑着说:“你说他们该死,他们就该死。”
  我笑了起来,道:“若我颠倒黑白,不明是非,只顾一己之痛快,却罔顾他人之生死呢?”
  沈墨山沉吟片刻,道:“那也是,他们该死。”

  番外——沈墨山(一)

  跟着我的人都知道,我臭毛病很多。
  比如爱记仇,爱算计,脾气不顶好,训人不讲情面,胸无大志,也不爱管劳什子道义大德。若是惹上我,管你是谁,只要能争回那口气,我报复时,从不忌讳使些下作不入流的手段。
  我很小的时候,公子爷就摸着我的头叹息,墨山墨山,大丈夫磊落襟怀,怎的到了你这,却成了小鸡肚肠?你这么个性子,文韬武略便是再精通于心,却也成不了大事,终究,只落得下乘。
  我记得,当时我小脑袋一偏,问他,何谓大事?何谓上乘?若平天下霍乱,开万世太平,是为大丈夫平生所愿,那么这等又累又不讨好的鸟事,还是让旁人去做,我只管我自己便好。
  这番话惹怒了一向温和的公子爷,他训斥我不思上进,固步自封。我当即被罚跪书房抄《君子立身赋》一百遍,不抄完不得吃饭。这篇赋啰里八嗦,不得要领,尽撺掇着男人心怀天下,要替民情愿,要舍生忘死,要为那吃不了摸不着的虚名鞠躬尽瘁。
  在我今日看来,自然通篇胡说八道,不知所云,但当年我还小,尚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只觉委屈万分。且小孩儿的心里,最怕的不是自己犯错,而是惹恼那般神仙般的人物,若他从此不疼我了可怎生是好?
  一直到月上枝头,还不曾抄完,我腹中饥饿,心里委屈更甚,又想起远方的徐二叔、小宝叔叔、红绸姑姑,还有未曾谋面的爹娘,鼻子一酸,便开始抽抽嗒嗒地抹眼泪。哪知还没哭完,便听得身后一声嗤笑:“怎么,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
  我吓了一跳,立即转身,却是白析皓那个老东西。说他老东西,是我从来没看他顺眼,他也从来不曾看我顺眼,我跟着公子爷多久,他就欺负了我多久,还专挑背后下手,阴险狡诈对付一个小孩儿,真替他害臊。
  我立马抹了眼泪,怒道:“谁哭了。”
  “这流的,莫非是马尿?”他幸灾乐祸。
  我梗着脖子道:“我没哭,我还有功课要做,恕不奉陪,白先生请回!”
  这是徐二叔教我的法子,不要跟姓白的当面顶撞,要拿着大道理一口一个“白先生”噎死他。果然,我说要做功课,白析皓便没好意思再出言讽刺,倒踱步来我书桌前,瞥了一眼我抄的东西,扑哧一笑,道:“君子立身?你小子就算抄一千次,撑死了也只能当个伪君子,趁早别耽搁功夫了。”
  我脱口而出道:“谁耐烦做什么君子,还不是凛叔叔吩咐……”
  “你是说,凛凛教得不对?”他立即抓住我的语病。
  我很怕他以此为由,要把我从公子爷身边赶走,立即道:“没有,我没说!只要是凛叔叔吩咐的,便是千难万难,我也会完成!”
  姓白的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听,哪怕他让你去考状元做官你也听?或者命你继承你爹的遗愿,做一个土匪头子,你也听?”
  我大怒,尖着嗓子道:“胡说胡说,凛叔叔才不会让我做这些……”
  “不让你做这些,那为何要你成为一个君子?还是心怀天下的君子?这世道要心怀天下,除了当官或做叛军头子,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养活自己?”
  我那时还是个黄口小儿,被他几句话就说懵,不知如何作答。只觉得公子爷的期望,是万万不能违背,但让我去当什么谏官或跟我爹似的,重新扯起凌天盟这副大旗,又是我万万不愿的,那该怎么是好?
  白析皓见我急得眼泪快出来,笑得无比畅快,道:“难得沈慕锐生出你这样的儿子,真真有趣,真太有趣了。”
  我哇的一声大哭,扔下笔跑出房门,只觉心里很是纷乱。
  家里那边的叔叔伯伯,说起我父亲,皆是一脸崇敬,个个说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里的人说起我父亲,却皆如白析皓这般面露鄙夷。我曾经扯着公子爷的袖子哭着问他,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公子爷目光忧伤,抱着我久久沉默,这令我明白,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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