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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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该去之处,柏舟,从此后你要保重了。”罄央柔声应答。
“不,”我突然想起,他是已死之人,但景炎没有死,景炎好好活着的啊。我焦急万分,想扑过去,却被层层迷雾挡着,怎么也挨不近,我大叫起来:“景炎,你没死,你过来,别跟着去,景炎,景炎!”
“柏舟,你真傻。”景炎一脸嘲讽地看着我,道:“我思慕罄央哥哥多年,好容易能与他一起,是死是活,又有什么打紧?”
我急得满头大汗,反驳道:“胡说!你是没死之人,你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顾不了那许多了。”景炎冷漠地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回头瞧瞧,找你的不是已经来了?”
我一回头,却见黑影朦胧,一人缓慢走近,竟然是谷主的脸,他嘿嘿冷笑,伸出冰冷手指,一下掐住我的咽喉,咬牙切齿道:“我早说过,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一人的!”
我奋力挣扎,却渐渐窒息,只拼命摇头着,想说,不,我不是你的,不是。
水深火热,不知煎熬多久,我呻吟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这一觉睡得甚为奇特,醒来时,却觉五脏六腑都被重新洗涤过再拼装过一般,四肢仍旧乏力,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我尚未来得及转动手指,却听旁边一女子高兴地尖叫声:“祭司大人,您终于醒了吗?神明庇护,您可算醒了!”
我转动头,却看到娜迦形容憔悴,一双妙目里便是红丝,此刻却聚满泪水,欢喜得连连双手合十,跪在我床头祷告:“神明开眼了,祭司大人平安无事,神明开眼了!”
她是真心实意为我高兴。
我微笑起来,吃力地伸出手,娜迦忙双手捧起我的手掌,又哭又笑道:“太好了,祭司大人,这可真是太好了……”
“娜迦……”我开口,却发现嗓子嘶哑难当。
娜迦骤然醒悟,忙胡乱擦去脸上泪水,强笑道:“瞧我,高兴得都忘了形,您要什么?哦,对了,您先等等,待我服侍您洁面净手。”
“等一下。”我抓紧她的手,勉力道:“葛九……”
“葛九姐姐还被他们关着呢,”娜迦眼中又蒙上泪,却狠狠地啐道:“那帮黑心大坏人,个个都该被豺狼撕,被毒蛇咬。祭司大人,您病好了,就请神明降罪他们身上,让他们个个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我心里狐疑,微声道:“那,你为何在此……”
娜迦睁大眼睛,道:“我也不知,早几日本与葛九姐姐关在一处,但前日被坏人押了出来,扔到您这,说是您病重,我一见您叫也叫不醒,摇也摇不醒,还以为,还以为祭司大人,再也好不了……”她说着,又哽咽起来。
我伸直手掌,娜迦天真地问:“祭司大人,您要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娜迦,你为何,会与葛九一道被抓?”
娜迦垂下头,嗫嚅地道:“那一日,跳舞完毕散了之后,我们个个得了银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欢喜,但我心里惦记着您,想着偷偷回去再看您一眼。就,就撞见葛九姐姐,姐姐仿佛很焦急,我问她怎么啦?她说您被大坏人抓了,我一听也急了,便与她一道找。找了大半个月,才被姐姐寻到蛛丝马迹,我们便想继续跟着,想瞧瞧带走您的大坏人落足何处,能不能将您救回。哪曾想,稀里糊涂的,就被抓了来。”
我脸上一冷,淡淡地道:“你扶我起来。”
娜迦十分柔顺,道:“祭司大人,您不多歇息吗?”
我垂头不语,她无法,只得将我扶起歪在垫子上,我闭眼休息了一会,哑声道:“你是谁?”
娜迦惊奇地瞪大眼,道:“祭司大人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娜迦啊。”
我慢慢转过头看她,讥讽一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娜迦是跳悬腰舞的舞姬,这些女子最是讲究腰肢柔韧有力。你这样的身段,也敢假扮?”
她脸色一变,却随即一笑,道:“祭司大人,您在说笑么?娜迦一句也听不懂。”
“行了,”我倦怠地闭上眼:“再装就过了。娜迦从未见过我的脸,南疆女子视祭司为神,怎会在不确定的状况下对一位陌生男子口呼祭司大人?你的措辞漏洞百出倒也罢了,最可笑的是,你要假扮南疆女子,却不知祭司伸出手掌,是何用意。”
眼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仍旧微微一笑,道:“祭司大人,您病糊涂了,都满嘴胡话了。”
我叹了口气,摇头道:“南疆女子,断不会如此不敬与祭祀讲话。更加不会,在祭司欲抚掌祝福时,无动于衷。”我睁开眼,定定地看她,一字一句道:“原本我配合你玩玩也无妨,但如今我朝不保夕,没那闲工夫耽搁。无论你是谁,请回去禀报谷主大人,曲谱我会写,但人他得放,大家都别玩花招,不然,这买卖谁亏谁盈,可说不定。”
那女子脸色铁青,哈哈大笑,从脸上揭下面具,长发一甩,却原来是一位俊俏少年,那少年冷冷瞅着我,眼里流露狠毒之色,笑道:“不愧曾做过谷主亲传弟子,果然有两手。不过很可惜,本来你乖乖与我演戏,写下曲谱,我交给谷主大人,你也能得个痛快,大家欢喜。如今你这么不识相,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从袖子中抖出一柄锋利小刀,比划着贴近我的脸,狠声道:“好一个我见犹怜的病美人,只是不知,没了这张脸,你还拿什么来让人怜惜?”
我心里一跳,冷笑道:“尽管下刀,相信我,我比你更痛恨这张脸。只是我有些许怀疑,你这刀下去了,下一刀,只怕就该落到你身上。”
“你尽管做白日梦。”少年满怀嫌恶憎恨地道:“谷主知道了,最多责罚我一顿,断不会为了你个该死之人,而开罪于我。”
“是吗?”我笑了笑,问:“如若这样,那你为何等不及要来动刀子?为何不能等我死?反正如你所说,我不过是该死之人,谷主不会为我,开罪任何人。”
第 40 章
少年被我说得一愣,随即目露凶光,冷笑一声,手中刀光,利刃便朝我脸上划下。
我坦然看他。
千钧一发之际,一物飞来,哐当一声将他手中匕首打落,少年吃痛,闷哼一声,捂住手腕,脸上终于显出惊惧神色。
打落他手中匕首的,是一件半月形玉炔,我们都认得上面的雷纹,那是谷主悬在腰间的配饰。
少年大惊,转过身去微微颤抖,目光所至之处,谷主正缓步走进。
他没带人皮面具,此刻一张俊脸上满布严霜,少年此时已将惊惧神色收起,取而代之的,却是豁出去的骄横倔强,他昂起头,咬着唇,一声不响。
谷主看也不看他,一掌挥去,啪的一声,他白净的脸上,登时浮起半个掌印。
我笑了起来,喘气道:“谷主大人,您若晚来半步,柏舟可就得顶着一张丑脸了。”
谷主冷冷瞅我,却转过头,对那少年道:“自去平康那领罚。”
“为什么!”那少年捂着脸,含泪大声道:“我擅自行动,是该受罚,但这个人算什么?他屡屡冲撞谷主,又是咱们叠翠谷的叛逃之徒,谷主为何要留着他?还要寻那等金贵药物吊他的性命?不就是会谱曲吗?我也会,我不比他差……”
我听得暗暗摇头,真是少年心性,就如我当年,对着罄央也是满心不服气,非觉得自己是那人心中不一样的所在。但殊不知,这等计较,本就可笑万分,那人心里从不留人,便是你当真如珍似宝,对他而言,也只是有用和无用两种区别罢了。
但这个明显不过的事实,少年人不撞到头破血流,又怎会明白?
果然,谷主眼中冷意愈甚,长袖一甩,袖风所至,直如排山倒海的力道,那少年如何抵挡得住,只听噗通一声,已被摔到地上。
谷主却只看向我,目光复杂,忽而缓了口吻,道:“出去。”
这二字简短威仪,那少年一脸不甘,却终究不敢再多说一句,爬起来胡乱擦擦泪,朝谷主行了礼,又狠狠瞪了我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谷主看着我,忽而道:“当年,你比他还小。”
我垂下头,有些恍惚,弱声道:“谷主如今待学生们可好得紧,当年,我们谁敢当面顶撞于你?”
谷主面无表情,道:“他家世显赫。”
我一愣,谷主这是在解释么?这种感觉太过怪异,我立即摇头抛掉,微笑道:“难怪。”
谷主盯着我,淡淡地道:“叠翠谷,需要这些。”
心中的怪异扩大,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谷主昂首道:“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傲视武林,独树一帜?”
是的,经营一个门派,令其屹立不倒,令其名声不堕,人脉关系,利益交换,样样马虎不得,江湖中事,本就不是人们以为的那帮草莽率性,游侠或许可以快意恩仇,但一个门派的掌门人,却必须瞻前顾后,运筹帷幄。
武林中人人皆知,入叠翠谷学艺,等于扬名立万了一半。谷主对学生挑选甚为严苛,然而一旦入谷习艺,则谷中那种教学相长,开放交流的学习模式,进退有序的良性竞争,却不是单凭哪一个门派能够支撑和给予的。而这些孩子学成出来,几乎个个均能博取众家之长,独挡一面,成为名噪一时的少年英雄。
我现在当然明白,这些少年在谷中,其实未必能摸到各派真正上乘的武功,反倒有可能将自家看家本领,抖了出来。
但他们确确实实,会学到很多东西,聪明的自能融会贯通,有所大成;而蠢笨的,却也不至于蹉跎岁月。
所以但凡这些人有感激之心,这一辈子,怕都会对谷主奉若神明。
谷主有命,皆会莫有不尊。
这样一来,一个叠翠谷背后,等于纠结了大半个武林最有希望的隐形势力,怎么能令人小觑?
只是,为何跟我说这些?
见我眼中疑惑,谷主竟然神情转缓,淡淡地道:“一将功成,总有代价。”他深深注视我的眼睛,惜字如金,斟酌着道:“柏舟,我,不得已。从先前,便是如此。”
我心中如遭重击,恍然明白,这是谷主在说,我往日所遭受的困苦耻辱,颠沛流离,甚至若运气不好丧失性命,皆是为了不得已三个字。
原来,这三个字竟然如此有用?
有用到,只因为你不得已,我便必须,要为你受尽千般磨难,至死不悔?
若只有我一人便罢了,那么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人命呢?
不得已,让你牺牲,不得已,让你送命,但你再不得已,也无法替代别人鲜活的命,不能替代那活生生的,摸得着看得见的笑和温暖。
不能替代,我曾经无暇灿烂美好快活的心。
我心中涌上一股想仰天大笑的冲动,却被硬生生地咽下,谷主说了这许多,已是局限,他跨前一步,托起我的下巴,细细摩挲我的脸颊,他手指冰凉,所碰之处,激起一片不适,我微蹙眉头,正要挣脱,他手指一收紧,却扣住不放。
到底,想怎么样?
我突然觉得疲倦,看着他,却见他盯着我的脸,惯常冷清的目光,此时却涌动复杂的情绪,过了半响,他才放开我的脸,沉声道:“往后,不准再说,痛恨这张脸。”
我愣了愣。
谷主硬邦邦地道:“这张脸,我要时时看着,我,爱看。”
谷主这一生,大抵也从未对人说过,如此肉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