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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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蓬莱仙境,他竟想种菜,我忍不住莞尔,问:“那可需要养些鸡鸭?”
“甚好,”沈墨山来劲了,坐直身子唠唠叨叨道:“还可养猪,池子里放鱼,对了,还养些小鹿小兔给琪儿消遣,后院再备几匹马,这小子还能学些骑射功夫……”
我听得愣住,这话里的意思,倒仿佛有长长的几十年,要一起过一般。
但我却比他明白,人生到底是朝不保夕多点。
我默然不语,却听忽而传来一声洪亮笑声:“小山,你又胡扯什么?真有这胆子,当着主子们的面说去,背地里嘀咕算什么男人?”
说话间,一个脸色红润,身材魁梧的老者大踏步过来,沈墨山笑着站起,态度间竟然多了几分恭敬,迎上前去道:“邬大叔,您说您都几十岁了,怎的也不耳背眼花些,跟耳报神似的,偶尔也让做小辈的放肆点嘛。”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打小放肆得还少了?”
我忙挣扎着从躺椅上下来,那老者却伸手止住我,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易公子,果然相貌非凡,别说,才刚隔远了这么一瞧,还真有点敝处主人年轻时的风采。”
我心里狐疑,抬头望向沈墨山,沈墨山啧啧出声,道:“那是,我瞧他第一眼,就觉得象。要不是那位断不会有后人子嗣流落在外,我还真怀疑几时他跑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养了私生子……”
“放屁!”老者笑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你这话要传到那位爷耳朵里,还要不要有安生日子过了?”
沈墨山呵呵低笑:“真是,我还没活腻,大叔可别乱嚼舌根。”他微笑着看向我,道:“小黄,这位是别院的总管邬大叔。”
我拱手道:“邬总管有礼了,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呵呵,无需客气,”邬总管笑道:“易公子身子不好,正可在此好好养几日。昔日敝处主人也是身子抱恙,余下各式药材并养生方子不少,东西都是现成的,要什么只管与我说。”
我欠身道谢,邬总管又笑嘻嘻地看着沈墨山,道:“臭小子,听说你把思墨全给了这位小公子了?”
沈墨山大咧咧地点头道:“是啊,那玩意儿还挺管用,就是太少了,宅子里还有没有?一并给我吧。”
“一并给你?你口气不小!知道那味丸药配齐了有多难?当年为了这个,主人可是亲上漠北,南下南疆,好容易才配了这十来丸,你当是花生米啊?还有没有?”邬总管一巴掌拍了过去,沈墨山笑嘻嘻侧身躲开:“邬大叔,您回头瞧瞧小黄那小脸,好容易有点人气,还得再接再厉不是?若有药,您就拿出来,救人一命比收着发霉强。”
“臭小子!一眨眼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也知道疼人了?”邬总管好笑地道:“你可别在我这打主意,你那几颗还是当年公子爷瞒着主人偷偷塞给你,我们这些都是下人,哪配有这种灵药。”
“邬大叔,您别拐弯抹角,直说。”
“思墨没有,但有药膳方子……”
“拿来。”沈墨山立即道。
“啊,我老人家有些健忘,放哪呢?我想想啊……”
“老东西,”沈墨山咬牙切齿地道:“老子刚来时正赔了十九处买卖,告诉你,要钱可一个子没有!”
“铁公鸡!”那老者白了他一眼,骂道:“公子爷教你那些道理都进狗肚子里去了吧?”
沈墨山嘿嘿低笑:“哪里,先生有言,做自己爱做的事方能快活一生,老子这可是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时刻不敢忘。”
“我不跟你扯歪理!”老者摆摆手,对我说:“我只要易公子一样东西。”
我诧异地问:“可长歌身无长物……”
“老朽这有一谱,乃敝上当年所奏之曲目,老朽听过一次再难忘记,可做下人的,总不好让主子为自己操琴弹奏,易公子琴技名扬京师,不知可否……”
我精神一振,问:“是什么曲?”
“敝上当年有言,名为越人歌。”他笑了起来,从怀里摸出一本薄薄册子,递了过来,道:“这是曲谱,公子请看。”
我接了过来,果见册子黄旧,当有些时日,翻开来,却见是我朝常见的七弦琴曲谱,但哼唱之下,却曲调古怪,不似我朝风物。我全部看完,心潮澎湃,先为大惊,既而大喜,仿佛骤然间有条苦苦不得其门而入的道路,突然间向我敞开门户。若用这种方式谱曲,若用这样丰富的调子,大胆的停顿、断裂和回旋,那我的《天谴》,是不是也朝此修改,是不是,能更进一步,促进它的威力?
是不是,就能毙那仇人于我琴下?
我的心兴奋得怦怦直跳,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直直坐起,对着沈墨山,迫不及待地道:“墨山,快,给我一张琴。”
沈墨山呆了呆,随即笑了起来,柔声问:“身子能行?”
这么多天,我首次露出真心微笑,舒臂道:“若现在不给我弹,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这里也有好琴,只是久未用已然积尘,我拿过雪白方巾,慢慢擦拭,犹如剑客擦拭负载他全部光荣与梦想的名剑。然后,我熟练地调音,戴上指套,屈起手背,弹了起来。
这是我从未接触过,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一种谱曲方法,古怪却意外地动人,仿佛一把钥匙,直接推开操琴者与听琴者的内心,直接就在诉说,在低泣,在晦涩地忧伤,在隐约地欢喜。
我在这个调子中想起我经历过的往事,想起当年,有谁一双纤长手指,教会我什么叫曲调,什么叫吹奏,教会我弥足珍贵的东西,却又亲手,让它们朝夕之间,分崩离析。
曲调当中,我竟然仿佛又看到那个男人,俊逸如仙,他对着我徐徐揭开人皮面具,他温言许诺我,可以在无人处唤他的名字。他微微一笑,整个山谷都似乎为之黯然失色,他玉笛吹奏,所有的鸟儿都会飞出来唱和。
他本来就如神仙一般,我与他,本来就是云泥之别。
他根本不知道,只要自己皱眉,我就会自动去做能让他高兴的任何事,哪怕让我去死。
在我身上,其实他真的不需花费那么多心计。
突然之间“嗡”的一声,一只手掌伸过来不由分说按住琴弦,所有的声音嘎然而止,我不解抬头,却见沈墨山黑眸深沉,隐含怒气和怜悯,他直直注视我,终于叹了口气,柔声道:“莫要弹了,太悲苦,你犹在病中,不宜作此哀声。”
我仿佛没太听明白,突然心口一痛,身子一歪,竟然坐也坐不住。
却在此时,一双手臂将我揽入一个温暖厚实的怀里,耳边听得沈墨山用哄琪儿一般的声调道:“乖,不弹了,咱们不弹了,莫要想不愉快的事,都过去了,乖。”
我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气,苦苦撑着道:“我没事。”
他搂紧了我,仿佛恨不得将我嵌入胸骨之内,随后抚弄我的后背,一股柔和热流再度传了过来,我知他在助我运气调息,心里感激,直待那股热流走了五脏六腑一遭,方吁出一口长气,轻声道:“好,好了。”
沈墨山放开我,却负手不怒而威地道:“邬老头,小黄不适宜弹奏,你的方子爱给便给,不爱给,我断了你明德山庄下个月的花销!”
“你敢!”邬总管骂了一句,却对我诚心诚意道:“对不住易公子,是老朽强人所难。公子技艺非凡,比之敝上,更为动人心魄。京师第一琴果名不虚传,老朽有福,得聆听此等仙乐。方子随后便会奉上,公子放心。”
我点点头,道:“是易某有福,能瞥见此谱。”
突然一人远远地道:“如此清音,果非凡品,缠绵低徊之中竟带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妙哉。”
我心里一跳,看过去,却见远远地一人背部挺直,一身春季绸缎常服,负手而来,那气势却仿佛一身戎装,兵器在握一般。
我猛地一下抓紧沈墨山的衣襟,失声道:“薛啸天?!怎会是他?”
错眼之间,天启朝最年轻的少年将军,被当今圣上委以重任的骁骑营二品龙虎将军薛啸天,就这么一身常服,举止无害般缓缓步入,甚至面带微笑,静静看向我。
我却惊疑未定,脑中瞬间千回百转,想到的尽是人心险恶,或者下一刻骁骑营铁骑一拥而入,将我等捕获归案;或者沈墨山早已与薛啸天勾结,只待献上我颈上人头,便全了利益交换。
不能怪我,我也是吃过大亏方始明白,一个人断不会无缘无故待你好。
我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直直坐着,避开沈墨山的触碰,坦然迎视薛啸天鹰隼一般探究的眼神。
沈墨山察言观色,拍拍我的肩膀道:“小黄,来,我为你正式引荐一下,这位是薛啸天薛少将军,他少年英雄,文韬武略均为我朝一等人才,而且也算咱们的朋友。这次能如此快速从京师撤出,薛将军助力不少。”
我警戒地看着他,冷冷道:“多谢薛将军了。”
薛啸天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道:“易公子客气了,公子才气沛然,有若珠明玉坚,薛某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不忍见你平白落入他人之手,枉送性命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犹自记得那日他于官道上逼迫我的狠劲,心知此人表里不一,说出来的话万万不能信。我抬头瞥了沈墨山一眼,淡淡一笑,道:“易某这点雕虫小技能入得薛将军的眼,真乃不胜惶恐。”
薛啸天笑而不语,转头对沈墨山道:“看来,你未曾对易公子透露一丝半点消息,他现下心里恐怕对你我皆有误会。”
沈墨山挑眉一笑,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发道:“这人就爱胡思乱想,薛将军莫见怪。”
我头一偏,避开他的手,冷声道:“我一介阶下囚,未敢有什么误会。”
“生气了?”沈墨山摸摸鼻子,笑着蹲下来与我平视,道:“傻子,你可知你每回心里不爽快,便是这般扭过脸,跟小琪儿一模一样?”
我脸上发热,薄怒道:“沈爷莫要再消遣易某……”
“易公子,切莫错怪了沈爷。”薛啸天呵呵低笑,道:“薛某此来,却有二事,一为御史大人带来口信,参阳明侯萧云翔自持皇亲,买办盐铁,逼害商贾,中饱私囊的折子已然送了上去;二为机要尚书处已搜到萧云翔勾结流寇逆贼凌天盟的罪证,圣上看后,龙颜大怒。”
我听得心头大震,颤声道:“这,这么说……”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阳明侯算是要交待在这了。”薛啸天微笑看我,温言道:“这下,你便是与他有何种仇怨,也该算报仇雪恨。”
我心下一片茫然,愣愣地问:“怎么会如此?”
“这叫墙倒众人推,也是他为自家主子敛财太过了。”沈墨山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低声道:“不生气了?嗯?”
我回过神来,拂开他的手,正色道:“我不信。他是皇亲国戚,嫡亲的龙子龙孙,哪有,这么容易便……”
“小黄,我只能这么说,”沈墨山耐性地道:“世上最不靠谱的亲戚血缘,便是身为皇家人。朝堂之上,权谋算计,尔虞我诈层出不穷,与那看得见的权柄与看不见的隐患相比,一点皇家血脉,根本管不了用。”
“阳明侯萧云翔,是朝中某派势力的运财童子,他进驻吏部,拥了肥缺,私下买卖官营的路子,官商勾结,白花花的银子就如流水一般进了自家的荷包。这两年,他靠这个,敛财不下百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