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读史记-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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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始。而水主阴,体现的是刑杀,于是本朝的执政风格,也因此主张刚毅暴戾,严刑峻法,从重从严,不存赦免,不讲究仁慈宽和,以配合五德的水性。
其实,五行的生克,原本属意的,只是与前朝的替代关系,礼仪制度,不过是关联而及,让臣民们从看得见摸得着的日常生活中,能够时时感觉到新朝的不同气象。但由此能够生发出政治风格掌控的天赋理由,则是出乎一般意料的超凡理念。
实在说,周朝的崩溃,诸侯的失控,在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之后,天子对庞大国家的控制,似乎是不能以仁慈宽和来达到的。即便兴亡不关百姓,但那些失去国家的诸侯孑遗,是不会甘心在郡县里面偷安的。而这些不安分元素,完全有机会,利用军事残灭中的普世怨恨,挑起局部乃至全国造反的祸端。而将这些祸端的苗头及时予以扼杀,在民主体制远未诞生的那个时代,大约只好是仁慈宽和的反面了。于是,刚毅暴戾,严刑峻法,从重从严,不存赦免,成为皇帝不能不选择的选择。有时候,解决统一后的问题,比解决统一的问题更难。在统一之后稳定压倒一切的前提下,上述选择,无疑是政治上正确的。
当然,自孝公用商鞅之说,变法修刑,百姓在三年苦之之后,皆以为便,因而秦的严刑峻法治国,其来有自。而且在剿灭六国,成就一统的历程中,未必没有它的激励作用。而往更早了追溯渊源,老祖宗的皋陶,便是以五刑为依托的司法先驱。现在,皇帝只是将祖宗传下来的家法,加减之后变成了国法,或者更确切地说,由诸侯之法递进推广为天子之法。
龙年·水德(2)
应当说,皇帝并没有隐瞒甚至还在在昭彰地公示自己的这种政治理念,其中或许有震慑百姓的居心存焉。而竟然能从五行的角度,对这种时也势也才决定出的执政风格,进行逻辑上的有理推断,将政治统治的手段阐述出天赋天理来,大有替天行道的正义味道,真的要佩服这史上第一个皇上,果然不愧千古一帝的评价。
接下来的,是远比帝号礼仪之类更为至关重要的政权统治方式。在御前的听证会上,以丞相为首的群臣,均主张派遣皇帝的子弟,担任王侯,继续前朝的分封制度。但这样的承袭,其实并不利于六王伏辜之后大一统国家的局面。从本土后来的历史可以证明,要想建立中央集权,保障天子的权力效力能够得以充分表达,不选择分封,该是明智的。虽然历史不可以假设,但历史的确可以提供一些现世的证明。以血缘继统为基础的分封世袭,十分容易从地缘培育另立中央的活思想,虽然从理论上,大家都是同祖同宗的一家人,属于一棵树上长出的树林,但在政治权力的追逐上,渐行渐远的亲情,并不影响异己念头的丛生。
而抛弃血缘的政治制度,实际上是从根本上保证了血缘的惟一性,地方官员的派遣制度,直接根除了世袭导致的权力在地缘方面的分解游离,是天子可以直接控制的爪牙,由此的确可以达到后世所谓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收放自如的全盘局面,天子也才真正可以致驭万民。而汉代为了集权,调控分封于诸侯子弟手里的地缘政治权力,实在宛如与虎谋皮,诸侯为乱,国家动荡,需要付出的成本,果然十分巨大,足以从后来的反面,证明分封的利害。
其实,只要能够琢磨到皇帝对权力控制的热烈执著,便不难揣摩到两种制度彼此性价比的高下。但是这种理论上的不难,现实中却需要敏锐的政治嗅觉和判断,你要能够体味到权力和血缘子弟之间,皇帝的真正取舍。所以当此时也,敢于发表不同政见的李斯,整个秦朝,只有一个。他说:
周文王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
传说周武王伐纣灭殷之后,子弟功臣,亲疏远近,分封了八百多个诸侯国家,这些取得地域控制权力的大小长官们,盛衰消长,强者坐大,弱者消亡,领土方面的欲望,远甚于所谓的亲情,利益面前,很容易成为冤家仇雠。而缺乏地域控制力的周天子,凭借没有丝毫统治力量的道德规范,不但失于控制,最终还难逃被吞并的下场。
在建立起大一统的国家之后,传统意义上的分封,其实几乎就是诸侯的地方自治,对天子代表的中央,可以有不听招呼的弹性权限;制约他们的,似乎只有在政治领域并没有什么约束力的道德自觉。因此,在这场地方与中央的博弈中,分封与郡县的政策面倾斜,明眼人都是豁然的。
而郡县制度,当然不是凭空掉下来的,而是与分封早就交错存在的。国家目前面临的,倒未必是创立一个完全新鲜的什么东东,而只是在新的国家版图上,究竟哪个需要从制度角度得到明确的肯定,覆盖面积更为广大的问题。
其实,所谓制度,只是利弊权衡之后的选择,选择者在意的,无非是于他而言正面负面效果的均衡,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制度本身,实在无所谓对错正误。
李斯的理由具有说服力的地方,是在提出了赏赐子弟功臣的善后解决办法之后,强调郡县制度不但在建立新王朝改天换地之际,十分方便更新变易,而且尤其是保障天下安宁的必须手段。这一点实在击中了皇帝心中的要害,不愧日后成为总干事的睿智,几几乎是领袖身边的文胆了。
于是,该建议当然遭到了皇帝的强烈认同,在一番侯王正是天下苦斗不休根源所在的声讨下,天下初定再行立国,便是自树刀兵,成为放弃分封为主体制度的绝对理由,于是,郡县制成为秦王朝的不二之选。这也许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理想境界,在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的广袤疆域里,划分出三十六郡,以中央派遣的守、尉、监分职管理。这样的制度选择,并没有因为秦祚的短促而丧失使用价值,甚至在不久后来的七国之乱教训下,郡县制所代表的由中央任免官僚的地方行政制度,几乎得到了所有后来王朝的认同,所谓百代都行秦政事,尽管个中层级名称多有变化,但作为与血缘分封相对立的国家行政制度,穿越千年,成为民主体制登陆之前的首选。
龙年·on the road(1)
郡县确定后,又将百姓的称谓,也定义为黔首,字面意义即黑头。其实,三十六之于六,以及黔首云云,都有比附五行水德的痕迹。后者此前或许是秦地的方言词汇,散见于秦国的文书中,现在成为通行全国的典范官方话语。
或许黔首的意义不仅于描摹头部的颜色,但如此更名后,黔首们还是得到了直接的实惠,这便是大酺。大酺的意义,按照唐人张守节的正义,是天下欢乐大饮酒也。是君王特许的民间大会饮,表达的是庆祝和欢乐,意义基本等同于嘉年华,虽然不是印地安酋长们倾家举办的叫作potlatch的夸富宴,但却也是平日里没有机会的狂欢,并且是皇帝的特批亲许,没准儿人头上另外的赏赐也是有的。
史书上有记载的上一次大酺,是在荡平五国的去年,仅仅一年,就得以再次享受这种钦赐的聚会,满足口腹和交流上的欲望,谁又能说,天下大事和百姓——该说黔首才是——丝毫无关呢。
也许,物化为如此可怜的政治甘霖,会被某些人批为廉价的恩典,但于活着等于遭罪的黎民黔首来说,有恩典哪怕是可怜的恩典,总比没有要好,所以最贫穷的国家里,往往充满幸福的面孔。
与郡县制度推广全国同时进行的,是将全国范围内民间私藏的兵器,统统收缴,解送京城咸阳。这当然是统一后保持稳定的手段。此前的连年兵燹,必然造成长短大小不一的凶器散布民间,这无疑潜伏着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一旦风吹草动,它们便可以成为不轨者们对抗中央时身边随手可及的利器。与此相配套的,还有拆除各郡县的一应城堡,根除作乱的可能工事。
正巧这一年,临洮一带,有身高五丈的十二个长人出现,脚踏六尺巨鞋,穿着夷狄服装。这样的灵异事件,当时被认为是吉祥的征兆。于是,收缴兵器便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销毁它们,制作成十二套国家礼器的钟鐻和铜人,化干戈为祥瑞,军事器械顺理成章地转变为和平符号。
和之前若干程序一样,这也是一个极具创意的行动。十二套钟鐻和铜人,重各千石,铜人当然仿照的是临洮长人的形象。这样的钟鐻和铜人,安置在宫门之前,据说大钟撞击之下,声闻百里,果然可以弘扬浩荡的皇家气派,将皇上的恩典,传播于辽远。
据说铜人的胸脯上都刻着铭文,相关记载说,是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以为郡县,正法律,同度量云云。手笔正是擅长篆书的总干事李斯。
相传汉代时曾将它们搬迁到长乐或者未央宫前,民间便叫它们为翁仲。这又是一个著名的称谓。王莽的时候,梦见铜人哭泣,心中厌恶,便让有关部门将翁仲胸脯上的铭文凿灭。
这样的荼毒实在仅仅是开始。汉朝末年肆虐朝廷的董卓,曾经椎破其中的十套,用来铸造小钱。剩下的两套,也在后边的乱世,遭到销毁。也许是某种谶兆吧,始作俑者的董卓,籍贯偏巧也是当初铜人出没的临洮。他的作恶,销毁铜人钟鐻,实在是其中的小节,当时甚至还可以打着破除暴君余孽建设新经济的口号。
这一时期国家的重大举措,当然还有铜人胸脯上刻画的人尽皆知的划一度量衡制度,车同轨,书同文。作为统一的国家,这些都是方便统治的立意下,必须履行的程序。类似的程序还涉及到经济领域的币制,譬如后来能作药引子的秦半两,就是这时确定的标准铜钱。和经济相关的事件,还有将天下豪富十二万户,迁徙至咸阳。这样的移民,自然有拉动首都地区经济繁荣的取向,更有将流通领域绝大部分金融控制于皇帝辇毂之下的意义。
似乎所有需要操办的大事件,都陆续归置完成,国家的机器,在一系列的制度确定之后,运转正常。六国的余孽,也在相关措施的展开后,除了偶尔发生的不足以影响国家政局的零星刺杀事件,基本销声匿迹。作为皇帝,似乎只剩下拥有最高权力之后享受的如何充分。
于是,之后的若干年,皇帝执著于在他辽阔的版图内on the road不停歇的巡狩。在题中应有之义的感官享受之外,他尤其致力于将自己的功业,凿刻在各地的石头上。这是相当聪明的宣传手段,漂亮的文字,赞颂的文辞,都足以扩大视听,让自己的声音固化下来,不但可以让臣民随时体会到他的统治力量,更可以将这种力量,击穿时间的阻隔,流传至二世三世以及万世。
龙年·on the road(2)
当然,还有力图抵抗自然力,追求长生不死而寻觅飘渺的仙药。于是,便有了徐巿带领童男童女及一应细软浮海的出发,以及抵达东瀛的后世传说。该传说尽管有种种不经,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得力的反证足以推翻,而徐巿的行动,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