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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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以为然笑了笑,说:“你先洗个澡,水瓶里还有我中午打的热水,满满的两瓶,就在这屋里,什么都有。”
“真不好意思,”我说,“我还是到我房里,可不可以借用一下澡盆?”
“这有什么关系?桶里就有清水。”说着,她从床底下把一个朱红的漆过的水澡盆拖了出来,就手把香皂和毛巾都准备好了。“不要紧的,我到办公室里去看一看书,隔壁是文物保管室,再过去是办公室,最那头就是你那房间。”
“这里有什么文物?”我得找点话说。
“我也不清楚。你想看吗?我这里有钥匙。”
“当然,妙极了!‘
她说楼底下是图书报刊阅览室,还有一个文娱活动室,排些小节目,她一会儿都可以领我去看一看。
我洗完澡,身上散发着同她一样的香味。她来又给我泡上一杯清茶。我在她小屋里坐着,不想再去看什么文物。
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工作。她说她是本地师范专科学校毕业的,学的是音乐和舞蹈。可这里管图书的老太太病了,她得替她看阅览室,管理图书借阅。啊,她来这里工作快一年了,还说她都快二十一岁了。
“你能唱这里的民歌吗?”我问。
“不好意思,”她说。
“这里有老的民歌手吗?”我转而问。
“怎么没有?离这里四十里的一个小镇上就有一个老头,能唱许多。”
“找得到他吗?”
“你乘早班车去,当天可以回来,他就住在六铺,这镇子是我们县里一个歌乡。”
可她说她可惜不能陪我去,怕馆长不答应,找不到人替她值班,要是星期天就好了。不过,她可以打个电话到乡政府,都是熟人,叫他们关照那歌手在家等我。回来的班车是下午四点。要我回来在她那里吃晚饭。她说她横竖一个人自己也要做饭的。
她后来又讲到这镇上有个裁缝,是她小学一位女同学的姐姐,人长得特别漂亮,真是少有的美人,皮肤那么白净,像个玉雕的人儿,你要看见,准保—
“准保?”
她说她瞎说的玩的,她是说那姑娘就在六铺镇小街上自家开的裁缝铺里做活,从街上过准能看见。可人都说她得了麻疯病。
“真惨,弄得没有人敢娶她,”她说。
“真有麻疯病得隔离起来。”我说。
“都是有人故意糟蹋她,”她说,“总归我不信。”
“她自己完全可以去医院检查,取得医生的证明,”我建议道。
“打她的鬼主意不成,人就要造她的谣,人心坏呗。证明又有什么用?”
她还说她有个很要好的小姐妹,嫁给了一个税务所的,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为什么?”我问。
“就因为新婚的夜里她丈夫发现她不是处女!这里的人很粗野,心都狠,不像你们大城市里的人。”
“你爱过谁吗?”我问得冒昧。
“有一个师专的男同学,在学校的时候我们满好,毕业后还一直通信。可他最近突然结婚了,我没有料到。当然,我同他也没有确定关系,只是一种好感,还没谈到这上来过。可我收到他来信说他结婚了,我哭了一场。你不喜欢听?”
“啊不,”我说,“这不好写到小说里去。”
“我也没让你写。不过,你们写小说的,什么编不出来呀?”
“如果想编的话。
“她真可怜,”她叹了口气,不知感叹的是镇上的那位女裁缝还是她那位小姐妹。
“也是,”我不能不表示同情。
“你来打算住几天?”她问。
“待个两天吧,休息一下再走。
“你还要去很多地方?”
“还有许多地方没去。
“你去过的这些地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去。”
“你没机会出差?你也可以请个假,自己去旅行。”
“我也想将来能到上海北京看看,我要找你去,你还会认识我?
“为什么不?
“那时候你早就把我忘了。”
“看你说的,你也太贬低我了。”
“我是说真的,认识你的人一定很多吧?”
“我这个职业,接触的人倒是很多,可爱的人并不多。”
“你们作家都会说话。你在这里不能多待几天?我们这里唱民歌的不只六铺才有。”当然可以,“我说。
我被包围在她那种女孩儿的温情里,她在向我撒开一张网,我这样估猜她立刻又觉得不很善良。
“你累了吧?
“有一点。”我想应该从她房里告辞,问清了明天早起去六铺班车的时间。
我没有想到就这样顺从了她的安排,也没睡个懒觉,脏衣服也没洗,早起真去六铺跑了一天,而且一心等着回来同她见面。
我傍晚回来的时候,她菜饭都在桌上摆好了。煤油炉子点着,还炖了一小锅汤。见她做了这许多菜,我说我买酒去。
“我这里有酒,”她说。
“你也喝酒?”我问。
“只能喝一点点。”
我把从汽车站对面的小饭铺里买来的荷叶包的卤肉和烧鹅打开,这县城里还保留用荷叶包卤菜的习惯。记得我小时候,饭店里总用荷叶包肉食,有一股特殊的清香。还有走动时格支作响的那楼板,她房里挂的蚊帐造成的这种幽室的气氛,以及角落里那个用本漆漆得朱红发亮小巧的水水桶,都令我觉得回到了童年。
“你见到那个老头了吗?”她问,一面斟酒,居然是醇香的头曲。
“见到了。”
“他唱了吗?”
“唱了。”
“他还唱了那种歌?”
“什么歌?”
“他没给你听?懊,当生人面他不肯唱的。”
“你是说那种赤裸裸性爱的情歌?”
她不好意思笑了。
“有女的在场,他也不唱。”她解释道。
“这得看人,要他们熟人之间,有女人在还唱得越欢,只是不让小姑娘在场,这我知道,”我说。
“你得到些有用的素材不?”她转话题了。“你走后,我一上班就给镇上挂了电话,请乡政府的人通知他,说有个北京来的作家专门去采访他。怎么?没通知到?”
“他跑买卖去了,我见到了他老太婆。”
“那你白跑了一趟!”她叫起来。
“不能算白跑,我坐了半天的茶楼,还是挺有收获。想不到这乡里还有这种茶楼,楼上楼下全坐满了,都是四乡来赶集的农民。”
“那地方我很少去。”
“真有意思,谈生意,聊天的,热闹着呢,我同他们什么都聊,这也是生活。”
“作家都是怪人。”
“我什么人都接触,三教九流,有个人还问我能买到汽车吗?我说,你要什么样的车?是解放?还是两吨半的小卡车?”
她跟着大笑。
“真有发财了的,一个农民开口就上万的买卖。我还见到个养虫子的,他养了几十缸虫子,一条蜈蚣的收购价少说五分钱,他要卖上一万条蜈蚣 ; ;”
“你快别同我说虫子了,我最怕蜈蚣!”
“好,不说虫子,讲点别的。”
我说我在茶楼里泡了一天。其实,中午就有班车,我早该回来洗我的那些脏衣服,但我怕她失望,还是如她预期的傍晚回来更好,便又到周围乡里转了半天,这我自然没说。
“我谈了几桩买卖,”我信口胡说。
“都谈成了?”
“都没有,我不过同人拉扯,没有真正做买卖的关系也没这本事。”
“你喝酒呀,这解乏的。”她劝酒。
“你平时也喝白酒?”我问。
“不,这还是我的一个同学路过来看我才买的,都好几个月了。我们这里来客都少不了要请酒的。”
“那么,干杯!”
她挺爽快,同我碰杯,一饮而尽。
窗外戚戚擦擦的声音。
“下雨了?”我问。
她站起来看了看窗外,说:
“幸亏你回来了,要赶上这雨可就麻烦了。”
“这样真好,这小屋里,外面下着雨。”
她微微一笑,脸上有一层红晕。窗外雨点僻僻拍拍直响,不知是这房顶上还是邻近的屋瓦在响。
“你怎么不说话了?”我问。
“我在听雨声,”她说。
片刻,她又问:
“我把窗关起来好吗?”
“当然更好,感觉更舒适,”我立刻说。
她起身去关窗户,我突然觉得同她更接近了。就因为这奇妙的雨,真不可思议。她关好窗转身回到桌边的时候碰到了我的手臂,我便搂住她身腰拉进怀里。她身体顺从,温暖而柔软。
“你真喜欢我吗?”她低声问。
“想你整整一天了,”我只能这样说,这也是真的。
她这才转过脸,我找到了她霎时间松软张开的嘴唇,随后便把她推倒在床上,她身体躲闪扭动,像条从水里刚甩到岸上的鱼那样生动活泼。我冲动不可抑止,她却一味求我把电灯拉线开关关了,又求我把蚊帐放下。
“别看着我,你不要看……”黑暗中她在我耳边低声哀求。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匆忙摸索她扭动的身体。
她突然挺身,握住我手腕,轻轻伸进被我扯开的衬衣里,搁在她鼓涨涨的乳罩上,便瘫倒了,一声不响。她同我一样渴望这突如其来的肉体的亲热和抚爱,是酒,是雨,是这黑暗,这蚊帐,给了她这种安全感。她不再羞涩,松开握住我的手,静静听任我把她全部解开。我顺着她颈脖子吻到了她的乳头,她润湿的肢体轻易便分开了,我喃喃呐呐告诉她:
“我要占有你……”
“不…··你不要……”她又像是在叹息。
我立即翻到她身上。
“我就占有你!”我不知为什么总要宣告,为的是寻求刺激?还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
“我还是处女……”我听见她在哭泣。
“你会后悔?”我顿时犹豫了。
“你不会娶我。”她很清醒,哭的是这个。
糟糕的是我不能欺骗她,我也明白我只是需要一个女人,出于憋闷,享受一下而已,不会对她承担更多的责任。我从她身上下来,十分怅惘,只吻着她,问:
“你珍惜这个?”
她默默摇头。
“你怕你结婚时你丈夫发现也打你?”
她身体颤抖。
“那你还肯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摸索到她咬住的嘴唇,她频频点头,让我止不住怜惜,捧住她头,吻着她湿了的脸、颊和脖子,她无声在哭。
我不能对她这样残酷,只为一时的欲望去这样享用她,让她为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我又止不住喜欢她,我知道这不是爱,可爱又是什么?她身体新鲜而敏感,我再三充满欲望,什么都做了,就越不过这最后的界限。而她期待着,清醒、乖巧、听任我摆布,没有什么比这更刺激我的,我要记住她身体每一处幽微的颤动,也要让她的肉体和灵魂牢牢记住我。她总也在颤栗,在哭,浑身上下都浸湿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更加残酷。直到半边没垂下的蚊帐外窗户上晨曦渐渐显亮,她才平息下来。
我靠在床沿上,望着微弱的光线里显出的她平躺着毫不遮掩的白皙的躯体。
“你不喜欢我?”
我没有回答,没法回答。
她然后起来,下床,靠在窗前,身上的阴影和窗边半侧的脸颊都令我有一种心碎的痛楚。
“你为什么不把我拿去?”她声音里透着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