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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部分

明朝那些事儿 当年明月-第3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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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是北都,南京,是南都,还有一个中都,是凤阳。

  打北京,估计路上就被人干挺了,打南京,也是白扯,但打凤阳,是有把握的。

  凤阳,位于南直隶(今属安徽),这个地方之所以被当作都城,只是因为它是朱元璋的老家。事实上,这里唯一与皇室有关的东西,就是监狱(宗室监狱,专关皇亲国戚),除此以外,实在没啥可说,不是穷,也不是非常穷,而是非常非常穷。

  但凤阳虽然穷,还特喜欢摆谱,毕竟老朱家的坟就在这,逢年过节,还喜欢搞个花灯游行,反正是自己关起门来乐,警卫都没多少。

  这样的地方,真是不打白不打。

  而且进攻这里,可以吸引朝廷注意,扩大起义军的影响。

  话是这么说,但是毕竟洪承畴已经围上来了,有人去打凤阳,就得有人去挡洪承畴,这么多头领,谁都不想吃亏。

  所以会议时间很长,讨论来讨论去,大家都想去打凤阳,最后,他们终于在艰苦的斗争中成长起来,领悟了政治的真谛,想出了一个只有绝顶政治家,才能想出的绝招——抓阄。

  抓到谁就是谁,谁也别争,谁也别抢,自己服气,大家服气。

  抓出来的结果,是兵分三路,一路往山西,一路往湖广,一路往凤阳。

  但这个结果,是有点问题的,因为我查了一下,抓到去凤阳的,恰好是张献忠、高迎祥、李自成。

  没话说了。

  但凡是没办法了,才抓阄,但有的时候,抓阄都没办法。

  真没办法。

  抓到好阄的一干人等,向凤阳进发了,几天之后,他们将震惊天下。

  在洪承畴眼里,所谓民军,都是群没脑子的白痴,但一位哲人告诉我们,老把别人当白痴的人,自己才是白痴。


  检讨

  很巧,民军抵达凤阳的时候,是元宵节。

  根据惯例,这一天凤阳城内要放花灯,许多人都涌出来看热闹,防守十分松懈。

  就这样,数万人在夜色的掩护下,连大门都没开,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凤阳城。

  慢着,似乎还漏了点什么——大门都没开,怎么能够进去?

  答:走进去。

  因为凤阳根本就没有城墙。

  凤阳所以没有城墙,是因为修了城墙,就会破坏凤阳皇陵的风水。

  就这样,连墙都没爬,他们顺利地进入了凤阳,进入了老朱的龙兴地。

  接下来的事情,是比较顺理成章的,据史料记载,带军进入凤阳的,是张献忠。

  如果是李自成,估计是比较文明的,可是张献忠先生,是很难指望的。

  之后的事情,大致介绍一下,守卫凤阳的几千人全军覆没,几万多间民房,连同各衙门单位,全部被毁。

  除了这些之外,许多保护单位也被烧个干净,其中最重要的单位,就是朱元璋同志的祖坟。

  看好了,不是朱元璋的坟(还在南京),是朱元璋祖宗的坟。

  虽说朱五一(希望还记得这名字)同志也是穷苦出身,但张献忠明显缺乏同情心,不但烧了他的坟,还把朱元璋同志的故居(皇觉寺)也给烧了。

  此外,张献忠还很有品牌意识,就在朱元璋的祖坟上,树了个旗帜,大书六个大字:“古元真龙皇帝”。

  就这样,张献忠在朱元璋的祖坟上逍遥了三天,大吃大喝,然后逍遥而去。

  事大了。

  从古至今,在骂人的话里,总有这么一句:掘你家祖坟。

  但一般来讲,若然不想玩命,真去挖人祖坟的,也没多少。

  而皇帝的祖坟,更有点讲究,通俗说法叫做龙脉,一旦被人挖断,不但死人受累,活人也受罪,是重点保护对象。

  在中国以往的朝代里,除前朝被人断子绝孙外,接班的也不怎么挖人祖坟,毕竟太缺德。

  真被人刨了祖坟的,也不是没有,比如民国的孙殿英,当然他是个人行为,图个发财,而且当时清朝也亡了,龙脉还有没有,似乎也难说。

  朝代还在,祖坟就被人刨了的,只有明朝。

  所以崇祯听到消息后,差点晕了过去。

  以崇祯的脾气,但凡惹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崇祯二年,皇太极打到北京城下,还没怎么着,他就把兵部尚书给砍了,现在祖坟都被人刨了,那还了得。

  但醒过来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决定——做检讨。

  请注意,不是让人做检讨,而是自己做检讨。

  皇帝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误,如皇帝犯错误,实在没法交代,就得做检讨。这篇检讨,在历史上的专用名词,叫做“罪己诏”。

  崇祯八年(1635)十月二十八日,崇祯下罪己诏,公开表示,皇陵被烧,是他的责任,民变四起,是他的责任,用人不当,也是他的责任,总而言之,全部都是他的责任。

  这是一个相当奇异的举动,因为崇祯同志是受害者,张献忠并非他请来的,受害者写检讨,似乎让人难以理解。

  其实不难理解,几句话就明白了。

  根据惯例,但凡出了事,总要有人负责,县里出事,知县负责,府里出事,知府负责,省里出事,巡抚负责。

  现在皇帝的祖坟出了事,谁负责?

  只有皇帝负责。

  对崇祯而言,所谓龙脉,未必当真。要知道,当年朱元璋先生的父母死了,都没地方埋,是拿着木板到处走,才找到块地埋的,要说龙脉,只要朱元璋自己的坟没被人给掘了,就没有大问题。

  但祖宗的祖宗的坟被掘了,毕竟影响太大,必须解决。

  解决的方法,只能是自己做检讨。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相当高明的方法。自从皇帝的祖坟被掘了后,上到洪承畴,下到小军官,人心惶惶,唯恐这事拿自己开刀,据说左良玉连遗书都写了,就等着拉去砍了,既然皇帝做了检讨,大家都放心了,可以干活了。

  当然,皇帝背了大锅,小锅也要有人背,凤阳巡抚和巡按被干掉,此事到此为止。

  崇祯如此大度,并非他脾气好,但凡是个人,刨了他的祖坟,都能跟你玩命,更何况是皇帝。

  但没办法,毕竟手下就这些人,要把洪承畴、左良玉都干掉了,谁来干活?

  对于这一点,洪承畴、左良玉是很清楚的,为保证脑袋明天还在脖子上,他们开始全力追击起义军。

  说追击,是比较勉强的,因为民军的数量,大致有三十万,而官军,总共才四万人。就算把一个人掰开两个用,也没法搞定。

  好在,还有一个以一当十的人,曹文诏。

  为保证能给崇祯同志个交代,崇祯八年六月,曹文诏奉命出发,追击民军。

  曹文诏的攻击目标,是十几万民军,而他的手下,只有三千人。

  自打开战起,曹文诏就始终以少打多,几千人追几万人,是家常便饭。

  但上山的次数多了,终究会遇到老虎的。

  曹文诏率领骑兵,一口气追了几百里,把民军打得落花流水,斩杀数千人。

  但自古以来,人多打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

  跑了几百里后,终于醒过来了,三千人而已,跑得这么快,这么远,至于吗?

  于是一合计,集结精锐兵力三万多人,回头,准备跟曹文诏决战。

  崇祯四年起,曹文诏跟民军打过无数仗,从来没输过,胆子特大,冲得特猛,一猛子就扎了进去。

  进去了就再没出来。

  民军已走投无路,这次他们没打算逃跑,只打算死拼。

  而曹文诏由于太过激动,只带了先锋一千多人,就跑过来了。

  三万个死拼的人,对一千个激动的人,用现在的编制换算,基本相当于一个人打一个排,能完成这个任务的,估计只有兰博。

  曹文诏不是兰博,但他实在也很猛,带着骑兵冲了十几次,所至之处,死伤遍地,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斩杀敌军几千人。

  眼看快到晚上,杀得差不多了,曹文诏准备走人。

  这并非玩笑,曹总兵是骑马来的,就算打不赢,也能跑得赢。

  在混乱的包围圈中,他集结兵力,发动突击,很快就突出了缺口,准备回家洗澡睡觉。

  当时场面相当混乱,谁都没认出谁,在民军看来,跑几个也没关系,所以也不大有人去管这个缺口。

  但关键时刻,出情况了。

  曹文诏骑马经过大批民军时,有一个小兵正好被俘,又正好看见了曹文诏,就喊了一句:

  “将军救我!”

  当时的环境,应该是很吵的,有多少人听见很难说,但很不巧,有一个最不该听见的人,听见了。

  这个人是民军的一个头目,而在不久之前,他曾在曹文诏的部队里干过。

  作为一个敬业的人,他立即对旁人大喊:

  “这就是曹总兵!”

  既然是曹总兵,那就别想跑了。

  民军集结千人,群拥而上围攻曹文诏。

  曹文诏麻烦了,此时,他的手下已经被打散,跟随在他身边的,只有几个随从。

  必死无疑。

  必死无疑的曹文诏,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诠释了勇敢的意义。

  面对上千人的围堵,他单枪匹马,左冲右突,亲手斩杀数十人,来回冲杀,无人可挡。

  没人上前挑战,所有的人只是围着他,杀退一层,再来一层。

  曹文诏是猛人,猛人同样是人,包围的人越来越多,他的伤势越来越重,于是,在即将力竭之时,他抽出了自己的刀。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举刀自尽。

  曹文诏就这样死了,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很勇敢。

  无论如何,一个勇敢的人,都是值得敬佩的。

  崇祯极其悲痛,立即下令追认曹文诏为太子太保,开追悼会,发抚恤金,料理后事等等。

  从某个角度讲,曹文诏算是解脱了,崇祯还得接着受苦,毕竟那几十万人还在闹腾,这个烂摊子,必须收拾。

  所以,曹文诏死后不久,崇祯派出了另一个人。

  当时的局势,已经是不能再坏了,凤阳被烧了,曹文诏被杀了,皇帝也做了检讨,原先被追着四处跑的民军,终于到达了风光的顶点。

  据史料记载,当时的将领,包括左良玉、洪承畴在内,都是畏畏缩缩,遇上人了,能不打就不打,非打不可,也就是碰一碰,只求把人赶走,别在自己防区里转悠,就算万事大吉。

  对此,诸位头领大概也是明白的,经常带着大队人马转来转去,有一次,高迎祥带着十几万人进河南,左良玉得到消息,带人去看了看,啥都没说就回来了。

  照这么下去,估计高迎祥就算进京城,大家也只能看看了。

  然而一切都变化了,从那个人到任时开始。

  对这个人,崇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给了一个绝后而不空前的职务——五省总督。

  这个职务,此前只有陈奇瑜和洪承畴干过,但这人上来,并非是接班的,事实上,他是另起炉灶,其管辖范围包括江北、河南、湖广、四川、山东。

  当时全国,总共只有十三个省,洪承畴管五个,他管五个,用崇祯的说法是:洪承畴督师西北,你去督师东南,天下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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