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证-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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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环,你咋能说这话呢。”
孙玉环自知活不了多长时间,她不怕死,出嫁前和婚后最初那段时间,她对丈夫没有一点好感,那时她就有病,她不治,她把死看成是种解脱,她怎么也没想到,不幸的婚姻转变成幸福的爱情,她开始珍惜生命,可是已经晚了,她无力推拒逼近的死亡。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天就要到来了,她留恋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丈夫。丈夫曾有一张丰润的脸膛,这一阵却愁得,象个小老头。夜里她忍着疼痛和咳嗽,装着熟睡。为的是让丈夫多休息一下,竟管她紧闭着眼睛,也分明觉出黑暗中的丈夫在注视她,有几次,她还隐约听到丈夫在饮泣,她没动,也不想动,她也在流泪。
爱情是美好的,爱情也是残酷的。
这天夜里,孙玉环浑身燥热,她掀开被子,蓦地,有股凉风从脚部徐徐吹来,小褂里的双乳间刚才还汗津津的,瞬间已消退。她抬手抹下额头,胳膊不但不那么松软,脑海也变得清晰了,微弱的心脏跳得也十分有力,这是怎么啦,莫非是神风治好她的病?孙玉环坐起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想依偎在丈夫的怀里。
黄汉国发现妻子异常,探过身问:
“玉环,胸又疼了?”
“不,我好了。”
黄汉国被妻子格外清脆的声音震住了,他以为妻子发烧说胡话,用手摸妻子额头,凉冰冰的。
孙玉环充满激情地说:“汉国,抱抱我吧。”
黄汉国又是一惊,心头罩上不祥的阴云,他把手伸到妻子的腋下,抱放到自己怀中,紧紧地搂住她。
孙玉环头枕着丈夫的臂弯,黑亮的眸子,紧盯丈夫长满胡楂的下颏,她曾嫌丈夫的胡须硬,现在却渴望丈夫用胡须刺痛她,她情不自禁仰脸去触碰丈夫的胡须,啊,好舒服,好惬意呀。
黄汉国的心颤粟着,妻子的反常,使他想起人间常说的回光返照,他怕这一时刻的来临。
孙玉环把一只手搭在丈夫的肩上,轻声问:
“汉国,你说我能死不?”
“玉环,你不要说死,你不是说你好了吗?我信你的话,你真的好了。”
孙玉环恬静地笑说:“我骗你说病好了,你也在骗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死,我也不愿意离开你,我们结婚才一年啊。唉,都是我命短,摊上你这么好的丈夫,却没有福气……”
“玉环,你不要说了……”
“我再不说没机会了,汉国,我求你让我说吧。”
黄汉国意识到,她的话对他与她都是最后的诀别,他强抑悲切,点点头。
孙玉环得到准许,继续说:“汉国,我听跳大神的说,人死还能托生,我欠你的太多了,真的托生了,来世一准还做你的老婆,补偿你对我的情义。”
“玉环,我们是夫妻,夫妻间还用补偿和报答吗?”
“真心的夫妻是不用的,可我……我对不起你。”孙玉环愧惭地说:“汉国,你知道吗,我始初不但不爱你,还恨你,我爱的是表哥霍颜平,想来也好笑,我那时就象是被鬼迷住了心窍。”
“我在婚后才知道你受着霍颜平,我若是早知道就不会娶你,让你那么伤心。”
“你早看出来了?”
黄汉国点头。
“你怪我吗?”
“你说呢?”
“汉国,你原谅了我,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青青。”
昨天,黄青青来了,她近几日常来陪嫂子,替换下哥哥。在屋内只有她俩时,孙玉环双提到霍颜平。
“青青,你最好早点离开颜平,他那么为日本人卖命,不会有好下场的。”
黄青青对嫂子的几番劝说,始终不解,她甚至怀疑嫂子是因得不到颜平而产生的嫉妒。
“嫂子,你咋这么讨厌颜平,你不是爱过他吗?”
“我是爱过他,可他已不是以前的颜平了。”
黄青青斩钉截铁地说:“不,我不会离开他的,他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孙玉环完全出于爱,促成青青与霍颜平的婚事而今,她为此感到懊恨和惋惜。值此弥留之际,她想对丈夫表示自己的悔悟和愧疚。以求得到某种心理平衡。
“玉环,青青的事不怪你,是我没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孙玉环的激情火焰在消然地减弱,将头紧依丈夫的前胸,丈夫不但胸膛憨厚,心地也宽阔无边,他从来没有责备过她包括她的不孕。她去静谷庵祈祷观音菩萨赐子,那样她离去,丈夫就不会孤单了,她两次怀胎,都没保住,郎中说是因身虚体弱所致,她为此没少流过泪。丈夫却劝她,没有孩子两人清闲,他这么说是在安慰她。玉环发现,丈夫常注意人家怀里的孩子,愣愣发呆。丈夫给予她的实在太多了,她给予丈夫是什么呢?
“汉国,你……你真不该娶我呀。”
黄汉国已觉出玉环呼吸变得急促,身子时不时地抽搐。
“汉国,你……你抱紧我,抱……”孙玉环仿佛走完遥远的路程,用尽了全部气力,再也坚持不住了。
黄汉国大声呼唤:“玉环……”
孙玉环凝视着丈夫,嘴翕合着,已说不出话,最后眼睛紧闭上了,腮面滞流两行清泪……
黄汉国不再喊了,他知道妻子已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他慢慢擦净妻子脸上的泪珠,俯下身,在妻子冰冷的嘴唇亲吻一下,而后把妻子轻放在炕上,木然地坐在妻子身边,一动不动。
孙玉环的丧事,操办得犹如她的婚礼一样隆重,虽说黄汉国还是主角,但整个过程似乎与他无关,按他之意,由他扶棺将妻子安葬在妻子生前最喜欢的静谷庵岭下。可孙贵发不同意,他把黄汉国抛在一边,不顾自身年迈,亲自主持女儿的丧事。黄汉国没与岳父争执,玉环是他妻子,也是孙贵发的独女,他怎好拂去父亲对女儿的一片爱心诚意呢。
孙贵发请来鼓乐班子,吹秦哀曲。还在门外搭了两个经棚,东经棚两侧挂着《十八层地狱图》,有五个和尚念经。西经棚挂着《道教图》,有五个道士诵经。院中灵棚是用青兰白布搭好,棚里有彩纸扎的鬼王爷,东西侧有两个打路鬼相配,棚中央处矗立一个香亭,里面供奉亡者的灵牌,后面是松木的棺材。灵前摆着供桌,上面是孟杯,盛着米饭上插三根缠棉花的高梁棒,还有长明灯和五碟菜。因孙玉环亡故没留下后代,孙贵发花钱雇来两个没父母的孩子给玉环披麻戴孝。黄汉国不同意雇,孙贵发红着眼睛说,玉环婚后不花他的钱,她死了,他要可劲儿给她花。他现在已不把黄汉国再视为姑婿了,相反对黄汉国有一种怨恨,似乎是黄汉国害死他的女儿。
霍颜平也来了,他抚着棺木,低垂头,眼含泪,他在玉环病重期间,未来探望,原因是不愿看见黄汉国。青青常把玉环的病情告诉他,他与舅父同样认为,玉环的死,黄汉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若玉环嫁给他,欢欢乐乐,决不会英年早逝,他不知道他的形象在玉环心目中已彻底地变了。青青当然不会把嫂子劝她的话告诉丈夫。
黄汉国不愿意理彩霍颜平,但想到霍颜平是来吊唁的,走过去轻声说:
“颜平,进屋坐吧。”
霍颜平悻悻说:“这回你静心了。”
黄汉国怔然。
霍颜平冷笑说:“你那位有钱的岳丈把女儿嫁给你,她死了,你岳丈还会给你娶个老婆吗?”
黄汉国想不到霍颜平在这种时刻还嘲弄他,冲口骂道:
“你个混蛋。”
“你敢骂我?”
黄青青闻声跑来,横在丈夫和哥哥中间,说:
“颜平,哥哥够难过了,你咋还气他呢?”
霍颜平说:“难过,骗鬼去吧,他巴不得玉环死,好再找个大姑娘。”
黄汉国气得身子发抖:“你……”
黄青青搀扶哥哥说:“哥哥,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黄汉国吼说:“姓霍的,你给我滚出去。”
“我是来给表妹发丧,不是来坐客的。”
黄青青气得掉眼泪说:“颜平,你少说一句吧,嫂子若听见你们在争吵,她能安心吗?”
孙贵发走过来,他不敢指责当翻译官的外甥,皱眉说:
“汉国,你真没正事,你在办丧,咋还有闲心吵仗呢?”
黄汉国受了岳丈不少窝囊气,再也忍不住了,他寻顾左右,指着霍颜平说:
“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来人,把他给我赶出去。”
万立中上前说:“既然我们营长已发话,请翻译官快走吧。”
霍颜平厉声说:“我不走你想怎么样儿?”
万立中不示弱地说:“那就别怪我失礼了。”
霍颜平伸手掏出手枪。
万立中面不改色笑说:“翻译官想动武?先打死我吧,正好借这灵棚,把我也发送了。”
周围的人吓得退避开。
孙贵发见姑婿发怒了,不敢再说什么。
万立中拍着胸脯说:“翻译官有胆量往这儿打,我要是眨巴一下眼睛,就是爹妈养的。”
霍颜平端枪的手抖了一下,即便打死人不偿命,他这个教书匠出身的人也不敢。
黄青青拉住丈夫,哭求说:“你太让我哥哥过不去了,你放下枪,走,我陪你回去。”
霍颜平不敢再僵持了,趁机下台阶,走出黄家的院门。
黄汉国气得险些昏过去。
停灵的第五天夜里,外请帮忙的人回家了,经棚和和尚,道士是太平镇边寺庙的,白日来,夜里归。两个戴孝的孩子也让黄汉国打发了孙贵发满心不快,见黄汉国敢把霍颜平撵走,女儿不在,他这个岳丈又算什么呢,一些事不得不顺着黄汉国了。高大的灵棚,就剩下黄汉国一人陪伴着棺木里的亡妻。只有夜深人静,他才有时间寄托自己的哀思。
门外站岗的护兵来报说有人求见。
黄汉国刚想问是谁,那人已进来,黄汉国一看,忙快步上前。
来者是杨天顺。
黄汉国抱住杨天顺哽咽无语。
杨天顺穿着黑衣服,看得出是专程来吊唁,当然也便于隐身,他走到棺前,点燃三柱香,插到香炉里,恭恭敬敬地三鞠躬。
黄汉国吩咐护兵注意外面,而后邀杨天顺进入屋里,紧闭上门。
“天顺,你咋知道玉环故去的事儿?”
杨天顺说:“我上午已来到镇外,白天不好进来,汉国,节哀顺便,作为朋友,我只能这么劝你了。”
黄汉国眼圈又红了说:“天顺,我交上厄运了。”
杨天顺早想来太平镇规劝黄汉国脱离日本人,以前他没有与黄汉国过深地探讨这个问题,那是他虽有抗日之心,却没付之于行动,而今他成为抗日义勇总队的队长,公开与日本人战斗,当两军对垒之时,他不免又想起老朋友黄汉国,他理解他是在什么样情况下降日的,他相信他良心末泯,决意把他从泥潭拉出来,抛开他所率的一营士兵,从交情讲,他也该这样做的。他在太平镇附近屯子,安下耳目,监视太平镇的敌人,所以,孙玉环的死讯,他很快知道了。他怕他承受不住沉重打击,急匆匆赶来,一是吊唁,二是想劝说一番。
黄汉国为杨天顺的冒险所感动,但也十分担心杨天顺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