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价值连城的幸运-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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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那些法则或教条是一种长久下来的道德规范,更接近其内在本质的,恐怕是不想令自己陷入精神崩溃的防护罩。
绝大多数的专业杀手,都想趁自己突变成杀人犯之前,退出这一个小圈圈。
每周五晚上去打保龄球、成家生子、养条拉布拉多、收集邮票、到特力屋买木片自己铺地板、在自家巷口开间便利商店……做一些“普通人”都会做的事。
但当然有人做不到,不管怎么催眠自己就是无法退化成“普通人”。
有一个非常资深的老杀手,不断完成制约,不断退出。
……又不断回到老圈子再接再厉杀人。
连续七次。
戒不掉的杀人瘾,日夜侵蚀着他的灵魂。
W。
“W他自己下了一个单,一共给十一个曾经跟他合作过的经纪人,买他一个死,免得他总有一天会像火轮胎那样失控。”
经常合作愉快的经纪人老雷诺,在电话里继续补充:“没有时间地点,因为他承受不了预先知道死期的压力,但方法也不限定,不必特意给他一个简单痛快。”
“他会反击?”阿乐咀嚼着。
“一定。”
“所以我们得靠真本事杀了W。”
“没错。”
坐在浴缸里,阿乐沉思了片刻,慢慢说道:“总觉得他不止是想死。”
“十之八九,W想在死前享受一下跟几个小辈最后的对决高潮吧……”与W合作多年的老雷诺语重心长地说:“以杀手的身份。”
一打十一个,绝不是自负,而是诚心诚意想死。
感觉有点悲哀,毕竟W在业界一向有好名声,杀人的手法专业利落,没有多余无聊的风格,不惹麻烦,虽然没创造过什么太传奇的事迹,但绝对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前辈。
终于有退休善终的机会,还连续七次,却无法摆脱这个杀戮回圈。
最后W对自己下了这一张单,充满了即将蜕变成杀人变态的隐喻。
显然W心知肚明,如果这次众家杀手解决不了他,他便要诚心诚意放弃自我约束,成为下一个到处闯祸的杀人魔。
十一个,不是个小数目。
为了送W一程,几乎每一个阿乐接触过的经纪人都派了旗下的杀手接单。
有的杀手擅长远距离狙击。
有的杀手精于策略布局。
有的杀手喜欢欣赏炸药在城市地平线化成热烈烟火的景观。
有的杀手通晓捕捉运气之术。
有的杀手不怕死到惊世骇俗的程度。
有的杀手伪装技术之高超令人赞叹。
有的杀手对近身肉搏极有信心。
有的杀手手中的飞刀比子弹还快。
更有些杀手永远都不让人知道他们到底擅长什么。
也有的杀手别的不会——拥有的只是“最强”两字。
“G吗?”
阿乐一想到这里,就有一点点开心。
因为他正看着网路上的当期乐透号码。
数字的排列组合正告诉阿乐,这一次他拥有价值五百六十一万的运气。
这可是破天荒的强运。
G或许真的是当今最强的杀手,这一点完全无碍阿乐的自尊。
但如果职业生涯里有一次能够超越G,那倒是非常值得怀念的记录。
“……五百六十一万啊,从来都没有捕捉过这么饱满的运气!”
阿乐满怀自信地投入这一场十一打一的不公平战争。
24
七个鬼子各自运作属于他们的追猎技术,用最快的速度封锁整座海岛。
在没有鬼子的奥援下,W果然尽情享受了人生中最后的火花。
W几乎与每一个杀手都短暂交手了。
阿乐与W在台中七期的酒店区,你追我跑,断断续续用子弹交谈了一个小时。
警方照例姗姗来迟,抵达现场的时候只剩下在柏油马路上用粉笔作画的工作。
这些戴帽子的没有捡到任何一具尸体,倒捡了七十四颗没有血迹反应的子弹。
两天后,阿乐与W在彰化后火车站错综复杂的废弃暗巷里,继续前天未完的深谈。
出于前晚累积下的奇异默契,两人不约而同决定换一种方式心灵交流。
都不说话,仔细聆听着对方的脚步声。
注意地上与墙上忽然增长的黑影。
感受空气中残留的肾上腺素分泌的气味。
彼此接近,在听见对方心跳的前一刻停下脚步。
阿乐将消音器慢慢旋上枪口。
也等着W慢条斯理将消音器给装上。
今晚,他们都不想被打扰。
“……”阿乐闭上眼睛,以适当的力道握住颈上的项链。
“……”巷尾的W似乎也准备好了。
巷首,巷底。
六根灯柱的距离,第四根忽明忽暗。
时间以特殊的姿势、只能意会的单位,在两人平稳的心跳声中爬梭而过。
或许一个小时过去了。
或许没有。
不是僵持,也不是对峙,更非剑拔弩张。
两个杀手只是全神全灵地等待。
等待着某种讯号。某种迹象。某种宣示。
一阵风吹起了地上的淡红传单。
天上无月。
今晚无神。
两颗子弹同时贯穿了传单上一长串的电话号码。
路灯被一一击碎。
阿乐一边开枪,一边感觉到来自W指尖的兴奋。
子弹通过消音器后发出的独特咻咻声,掠过彼此的耳际。
死神以毫厘之差呼啸着。
这是不言而喻的友情,以亟欲夺取对方性命的神态快速加温着。
未曾谋面永远都不是友情的重点。
对一个想死的前辈,很好,就让他死。
让他死在今晚,那就是杀手最好的情谊。
渐渐的,弹匣换了两轮。
阿乐用止血带绑住了右手上臂,猜想子弹或许也击中了W的某处。
终于阿乐感觉到了异状。
到底,W为什么要自己下单杀了自己呢?
原以为W为了不想变成一个杀人成瘾的变态,所以一心寻死。
真正交手了第二次,却又不像那么一回事。
阿乐在W削过灯柱的每一颗子弹里,看见瞬间放大的飞溅火花。
W很炙热地活着,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像个昨夜刚学会用枪的小伙子。
那种拼命战斗的生命力强大到……死在今晚的人未必是W。
还未听到警笛声,厮杀却提前结束了。
结束的理由,并非有人得偿所愿。
“我没子弹了。”
W远远地说,慢慢走出黑暗。
右手按着左肩,鲜血似乎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没有悬念,W等待着最后一颗贯穿他胸口的子弹。
游戏结束了。
没有路灯,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连地上的影子都很模糊。
阿乐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
这股寂寞从W的身上散发出来,却冷冽地侵蚀着阿乐。
“我也是。”
阿乐承认,持着枪走出黑暗。
“我走了。”
W的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温度。
听起来,像是人生里只剩下这一句对白。
“你走吧。”
阿乐也只能这么说。
听起来,就像在目送全世界唯一的朋友离去。
两个人都知道,都明白。
下次备齐子弹的时候,就是结束这一段寂寞友情的时候。
但没有。
一个礼拜后,W死了。
死在与Mr。NeverDie的疯狂对决中。
据说那天阳光灿烂。
25
阿乐开始忧郁。
他一直回想起那天晚上W的炙热,与寂寞。(手打组表示好腐……)
慢慢泡在偌大的浴缸里,多泡几次,阿乐开始懂了。
或许W是害怕成为火轮胎那样的变态。就跟传闻听到的差不多。
但为什么W要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跟火轮胎一样呢?
答案就在W从黑暗里走出来的那一刻,全都揭晓了。
没有子弹了,游戏终结了,热情也就消逝了。
不拿性命当筹码互相射杀,其余的所有一切都变得很无趣,是吧?
不杀人的时候,火轮胎在做什么呢?
不杀人的时候,W在做什么呢?
都在发呆吗?
有人可以聊天吗?
有人积极参加各式各样的联谊吗?
有人寂寞到参加直销公司的说明会、用钞票换取陌生人的拥抱吗?
抑或是,日复一日,重复等待杀人的日子。
火轮胎跟W都太寂寞了,除了杀人,人生什么都不剩。
除了变成疯子,就是因过于寂寞而枯萎。再没有第三个选项了。
想一想,说不定那一天遇到的小仙,也是因为太过寂寞变得有些疯疯的?
阿乐想到师父。
师父有三个男朋友,一个在日本,一个在香港,一个在泰国。
那三段平行又混乱的感情,是师父不杀人时的人生。
不全然愉快,但也是爱恨交织,高潮迭起。
据说那未曾谋面的师兄很喜欢花。
他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在种花、照顾花、研究花。
说不定也有一个女生跟师兄一起种花、照顾花、研究花。
大名鼎鼎的G;众所皆知他喜欢正妹。
不杀人的时候,他肯定流连在有很多正妹的地方,做一些下流的事。
他听过有一个喜欢在目标身上刺青的女杀手。
虽然她的举止很变态,但肯定她不杀人的时候也很热衷刺青。
听闻Mr。NeverDie不发疯的时候也很疯,很爱赖在被打死的目标家里生活。
躺死者的床,用死者的电脑上网,坐在死者的马桶上大便。
大家都有自己的兴趣,都有的忙。
都有一个即使不杀人也很好的普通世界。
看看自己,看看在浴缸里泡的发皱的十根手指头。
看看摆在厨房角落,那两大箱仿佛永远也吃不完的有机蔬果。
这算什么?
如果过去的自己什么也没做就算了,毕竟不努力也没报酬是很合理的事,这结论反而教人安心。
问题是,自己一直很努力地寻找跟这个世界的其它连接点。
买了很多很多本交友心理书,认真打扮自己的外表,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联谊会,参加挂羊头卖狗肉的读书会,勇于踏出艰难的第一步……第二步……
好几步……最后甚至开始狂奔!
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很害怕。
自己竟然那么努力,那么勤劳,却还是寻找不到“接单杀人”圈圈外的世界。
最常跟自己讲话的,是关照自己生意的四个经纪人。
除了这四个人,最佳说话第五人便是楼下卖宵夜担担面的老板。
不过那老板姓什么、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阿乐也不知道,也没想过他应该要知道。可阿乐却很清楚加一颗卤蛋跟切一盘豆干海带要多少钱,以及坐在店里哪个最佳位置可以一边吃面一边看电视。无关紧要的废物资讯。
不杀人的日子,该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以前会去练枪,练体能,但那些事毕竟还黏着在杀人的世界里。
好吧,现在多了一个狂吃有机蔬果的兴趣?
“我这么健康做啥?我到底是为了谁健康啊?”阿乐看着架在浴缸底的脚趾。
真要说的话,阿乐实在好想谈个恋爱。
一个不需要花十二万块钱买一个爱的抱抱的真正恋爱。
如果再交不到女朋友,他就只有充满寂寞的杀手这一个单一个世界,没有足以平衡寂寞的另一个温暖世界了。
寂寞的人,怕的不是寂寞。
而是不知不觉习惯了孤独。
过几年,他会慢慢忘记他需要交一个女朋友。
再过几年,床底下的蝉堡就会厚的像一本字典。
再过得了几年,如果没有被杀死,他会成为一个杀手传奇。
然后很寂寞。
寂寞到觉得接单太简单的话也很无趣,只是杀人再也不够了。
如果不找个可以刺激自己神经的危险对手互相开枪的话,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最后他会到处乱杀人,引来同业高手与自己小玩几回。
还是,最后他会自己下单买自己一个死,冠冕堂皇地与“尚未成为现在的自己的……过去的自己”热烈对决,藉着“过去的自己”散发出来的热力,点燃“现在寂寞的自己”想要活下去的决心。
最后,用子弹在夜里默默交谈。
阿乐没有哭,他不是那种假文青个性。
可他觉得无限悲哀。
“到底谁来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