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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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无忧说话间愁眉不展,郦逊之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道:“金大人得罪了何人,竟会被红衣刺杀?”金无忧沉吟道:“金某一生得罪人无数,谁要杀我都不奇怪。”叹了口气,不欲久留,便冲郦逊之抱拳道:“多谢世子盛情,援手之恩改日图报。后会有期。”
郦逊之道:“大人稍等。依逊之所想,红衣仍伺伏在前,不如易容改扮甩掉跟踪,于大人办案方便。”金无忧驻足道:“你说得甚是,我正有此意。只是手上东西不全,须去购齐材料。”
郦逊之笑道:“这个无妨,逊之自有预备。”说着,从马上行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绣花小包,打开递去。金无忧见内里膏粉须发齐全,大喜过望。郦逊之遂寻了路边一家旅舍,要了间上房,着手准备为金无忧易容。
两人关好门窗,郦逊之把易容物品摊放在桌上,金无忧啧啧称奇,挑出一块黄色膏体,动容道:“世子竟会制此物,着实不简单。我当了世子之面易容,岂不献丑。”郦逊之道:“大人只管直呼晚辈之名,否则在下何以自处。闻说大人的易容技艺超凡脱俗,不须与逊之自谦客气。”
这时金无忧卸下一大把络腮胡子,郦逊之这才目睹他的真容,原来已稍作改扮。他除去胡须后的相貌甚是英伟,一脸正气,郦逊之不觉赞叹道:“大人好手段,连我亦没瞧出这是易容。”
“呵呵,这把胡子从一位同僚脸上借来,货真价实,我这易容法子讨巧得紧。”
郦逊之失笑道:“那位仁兄一旦失去胡子,恐怕别人也当他易容,一下子决计认不出他来。”
金无忧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说了这两句,心情也畅快许多,便一面对镜改变形容,一面和郦逊之攀谈道:“教我易容术的是‘百变神仙’易容,逊之想必听过他的大名。经他这名师所授,平常人确不会看出破绽。只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有位百年难遇的奇才,不论任何人如何变化,都有一双慧眼能戳穿底细。如我没料错,逊之是向那人学的本事吧?”
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恍惚中想起了一个人,一颗心陡然飘至过去。易容是她哥哥,怎么又会提起来呢?每回易容都像是扮给她看,虽明知她根本不会看到。
郦逊之点头道:“大人好眼力,小佛祖与梅大侠一家与我们师徒同住,逊之不才偷学过几招,比起大人和易容前辈来差得远了。”
金无忧回过神来,萧索地道:“是啊,真正高明的易容术,讲究选材、描形、摹态、拟声……只有小佛祖才有那般能耐,千变万化,无所不能。像我们这种半吊子,能知晓其一已是不易。唯独小佛祖天纵其才,触类旁通,令人叹为观止。”
金无忧黯然叹息。小佛祖果与那人在一起,而她却不知去了何处。人世变幻,比起易容术来又玄妙得多。缘分来去,生死与否,原是无法强求。
想到这里,金无忧放下担心,贴上一缕胡须,朝郦逊之笑道:“你想插手此案,不知是幸事还是憾事,只求你多保重。我先去鞦辔行买马,之后出城赶赴江宁,这便告辞,无须再送。”此时他扮作一黄脸汉子,模样与先时大不相同。郦逊之点头称好,放心地送金无忧出门。
行至街上,郦逊之说道:“那失银案不晓得我有没有可效劳处?”金无忧听他一说,想了想方道:“君将军一路均宿于驿站,沿路无甚可疑,唯独在润州曾住在太公酒楼,殊为奇怪。我适才打探未有发现,你若方便,不妨再去看看。”
他原是随口敷衍,不想这句话使郦逊之深深涉入了失银案,再没有脱身的机会。
郦逊之“哦”了一声,把马牵与他,道:“鞦辔行已闭市,叫那些人开门选马浪费辰光,拿我的马去便是。”随手便将手上良马相赠。金无忧感激一笑,拍拍他肩头,谢过去了。
郦逊之向店家问明太公酒楼所在,退了房独自漫步走去。行不多时,看见远处一家高楼的酒旗飘扬,“太公酒楼”四字迎风猎猎,气势傲人。酒楼临街而筑,高有三层,楼后的四进平房都是馆舍。店中灯火大亮,人流穿梭,觥筹交错,确是热闹非凡。
郦逊之被对街屋檐下蜷缩着的一个小乞丐吸引,那孩子眼睁睁望着热闹的酒楼,露出渴望的神情。小乞丐的棉袄破旧不堪,两手满是冻疮,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皮肤更糙如锅巴。郦逊之走过去,小乞丐木然地盯他一眼,习惯地伸出手来。郦逊之心生怜悯,从怀中取出银锭塞在他手里。小乞丐吓得呆住,张大了嘴,忙不迭向他拜谢。
郦逊之回身观望酒楼,走近两步,有伙计见他气派不凡,殷勤过来相请。郦逊之随他进店,见酒楼门上挂了一块横匾,仅书一个“酒”字,笔意龙飞凤舞,醉态酣然。一进门的白壁上,又挂着一幅姜太公渭水垂钓的水墨画,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
那姜太公一脸悠然,似醒似睡,微闭的双眼斜睨着水面,露出智者独有的狡黠。郦逊之凝视片刻,觉得这双眼似是活过来似的对着他笑。他心生疑惑,想到金无忧的话,自觉酒楼殊不简单。
郦逊之随意寻了地方坐下,很快有伙计过来沏茶。那伙计见郦逊之气宇轩昂,顺口问道:“三楼是雅座,老板娘就在上面,客官可要换个位子?”郦逊之一怔,心想来吃茶跟老板娘有甚关联?伙计发觉他神情奇怪,忙道:“来我们太公酒楼的人,多半是来瞧老板娘,难道客官不是?”
郦逊之道:“不是,在下只是喝茶。”伙计尴尬一笑,忙为他倒好茶水。
茶碗里放了碾碎的团茶,冲进不老不嫩的滚水,再取了茶筅不停搅拌。伙计一边搅着,一边讨好地道:“这是刚采集的雪水,客官试试,包准您没尝过。”郦逊之喝惯了好茶,尝不出味,抿了一口便放下。等酒菜上桌,郦逊之浅尝辄止,无甚胃口,不由想念起岛上梅家夫妇和小佛祖的绝佳厨艺。
人影一闪,忽然桌对面坐了一个白衣少年,不由分说夹起他的菜便吃。郦逊之惊奇地盯着他,这少年眉清目秀,神情洒脱,倒像是他熟识多年的知交。郦逊之也不做声,默默地待他吃完,那少年叫过伙计,要了两只空杯和一坛酒,自斟了两满杯。此时酒楼外闯进两个提刀的汉子,左右四顾像是在寻人,那少年背对两人镇定自若,举杯邀郦逊之同饮。
太公酒楼走出三个护院,要那两汉子收刀进店。五人争执起来,那两汉子只晃了下刀,便撂倒三人。郦逊之瞥见他们身手着实不弱,斜眼再看那少年,他依旧笑眯眯地吃菜喝酒,浑然不当眼前有事。
郦逊之索性敬他一杯,两人一言不发大拼酒力。持刀的两汉子只待往内闯,面前忽然一花,飘出个清丽的身影,“啪啪”给了他们两个耳光。三个护院慌忙爬起身,向出手那人恭敬地叫道:“老板娘。”
一个年轻女子倚了柜台俏立,穿了润州盛产的云纹罗锦缎绣襦,流苏髻上斜插一支芙蓉簪。灯影下她眉目如画,顾盼神飞,似嗔似笑地托了腮道:“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敢拿刀进来丢人!听好了,凡是我这楼里的客人,哪怕是钦命要犯,我也不许人动他分毫。”
她模样甚美,郦逊之不禁多看了两眼,一旁的客人更是目眩神迷,不肯稍移视线。那两人脸上各有一个通红的掌印,尴尬互视一眼,不得不狼狈离去。老板娘扫视一圈,朝大堂中的客人笑道:“没事了,各位受惊,酒钱就算在我账上。”说罢,纤腰一扭,飘然上楼去了。来往的客人皆呆呆盯着她的背影不放。
郦逊之不料市井中有这等高手,自言自语笑道:“老板娘好身手。”那白衣少年闻言道:“喂,她有没有往我这儿看?”郦逊之摇头。那少年很是失望,抓头道:“没道理呀。她武功高强,应该能看出他们要追谁。我几次来这里避风头,她居然一点儿好奇也无?”
郦逊之道:“你到底是在躲避追兵,还是想让她留意你?”那少年爽朗一笑,敬了郦逊之一杯,道:“我叫江留醉,浙江乐清人氏,这几日盘缠用尽,只能滞留此地。偏不知惹了什么人,一天到晚找我麻烦。说来也怪,只要我跑到这酒楼来,老板娘就替我挡灾,更能免吃免喝。我想不通她为何对我这么好,又总不过来相见。”
郦逊之若有所思道:“她也许见你是江湖中人,不忍心看你落难。她既不求回报,你也未必要去结识她。”他目光锐利,早看出江留醉身负绝技,远超那两个持刀汉子。
江留醉摸了摸脸颊,叹气道:“我就知她不是看上了我。唉,兄台所言极是,定是这个道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郦逊之说了名姓,江留醉乐滋滋地举起酒道:“借花献佛,我再敬你。”郦逊之喜他爽快,干了手中之酒。江留醉道:“你这人不错,素不相识就肯饶我酒喝,够义气!等我想法子赚些银两,也请你大喝一回。”
郦逊之道:“一顿酒菜何足挂齿,再说老板娘请了这顿,作不得数。江兄这是要往哪里去?”江留醉愁眉苦脸道:“我出来寻师父,他说要往京城一行,走了两个月杳无音信。我们四兄弟心下挂念,就推我出来找他。唉,眼看就要过年,真想他早日回去和我们团聚。”
郦逊之见他要去京城,便道:“我也往京城去,江兄如不嫌弃,与我同行如何?”江留醉摇手道:“不成,我身上盘缠未齐,须寻一处干活,恐要耽误郦兄行程。”郦逊之笑道:“江兄如能与我做伴,这一路的花销便由我出。郦某不才,盘缠带得充足,只是少个把酒言欢之人。”
江留醉朝左右看了看,低声笑道:“你定是头回出门,这‘带足盘缠’几字,可不能轻易出口。”郦逊之哑然失笑,道:“我这身装扮一见便是银钱充足,说不说都一样。谁有胆子,来取便是。”江留醉打量他一番,笑道:“你说得果然没错。嘿嘿,我竟撞上一个福星。也好,我跟你入京,等寻着我师父,再把盘缠付上。”郦逊之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客气,姑且点头应了。
转眼戌时已到。郦逊之与江留醉相谈甚欢,撤了酒菜,又叫了几坛浮玉春相对畅饮。
这时酒楼外喧哗忽起,一辆镂金雕木、悬垂玛瑙的驷马之车缓缓驰来,通体雪白的骏马气度雍容,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停在了楼外。马车上先走下两个体态修长的青衣女子,径直进了酒楼,在内里挑了一副干净桌椅,铺好锦缎桌布并绣垫。郦逊之和江留醉望向执辔的两人,见他们全是四十上下,精悍干练,腰间更有鼓鼓的黑色丝囊,不觉对视一眼。
那两名青衣女子走回车旁,迎下一位华服女子。但见她身穿真红大袖衣、红罗长裙,配一条云凤霞帔,通身气派明艳高贵。可惜面目皆被一块方幅紫罗障遮尽,令人惋惜不已。
太公酒楼的掌柜忙迎了出来,郦逊之见他约莫有五十岁,忍不住对江留醉道:“这个掌柜应该不是老板吧?”江留醉慌忙摇头,笑道:“那老板娘武功超凡,何须嫁这等人?这是她的手下。”
那华服女子走下车,对身边二女低声道:“不必张扬,叫掌柜回去罢。”二女挥手赶走掌柜,把她扶至座上,两人冷眼一扫,店中偷觑的客人立即不敢斜视。伙计奉上茶水,那华服女子面向墙壁,把帷子略掀了掀,低头喝了一口。
郦逊之收回目光若有所思,江留醉轻声道:“看来此女来头很大。”青衣二女滴水不沾,警惕地盯着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