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4.8M-第3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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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日又是朝会日,阁臣、翰林在午门外东朝房第一间候朝。等时辰到了,次第出房,却见李佑立在门口。
这是他履任前最后一次进宫朝参了罢,众人皆想道。又见那李佑状甚恭敬的对袁阁老拱手为礼道:“君之惠,在下无以为报!”
袁阁老冷哼一声。没有理睬,直接向午门而去。如果不出意外,今日天子将在朝议上吹风,让他进位为次辅。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大份的与李佑在这里计较。
大朝会结束后在文华殿中例行小朝议,群臣行礼后,锦衣卫官正要喊“有事进奏,无事散去”。
却听到景和天子先开了口下旨道:“内阁拟旨,朕要赐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李佑四人抬舆。并赐曲柄青罗伞盖一顶。以壮其巡城观瞻。”
还没有将精神集中起来的廷臣齐齐大吃一惊,这又是哪一出?
抬辇也就罢了,天子怎么忽然想起赐给李佑伞盖?这里面有什么深意?要知道。京官与地方官不同,任何官员在京城出行仪仗都没有伞盖,宰辅公侯亦不例外。
那李佑前天才被阁臣集体奏准。免了朝参,今日天子怎的又要赐李佑这些恩荣抬举他?
当即有掌道御史站出来,叩首谏道:“恩赏皆出于上,本不该由人臣所议!但追古鉴今,恩赏万万不可过滥!李佑新近并无大功,何能得此殊恩,叩请陛下收回旨意!”
景和天子却把一封奏疏交与侍班中书,谕示道:“念!”
侍班中书接过来后,朗声读道:“臣李佑以肝胆热血为官。不敢有惜身之念。于今见疑于朝廷,放逐于庙堂之外,顿成笑柄,京师之大无以自处。故欲效景和八年二月廷杖故事,自请外放,替朝廷牧民一方,或可聊慰生平之志。”
这本奏疏写的简单。殿中群臣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李佑自请外放奏疏。其中含义还没有细想,但有一句话先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便是“故欲效景和八年二月廷杖故事”这句。
此句本身无问题,但是插在奏疏里显得很突兀。所以才引人注意。李佑写这么一句,绝不是无的放矢。
廷臣们略略回忆了一下。李佑在景和八年二月挨本朝第一廷杖的事情,聪明的人当即恍然大悟!
李佑在挨廷杖之前,可是在太后面前喊出了请天子亲政的呼声,号称为首倡天子亲政之人!这可是个很有象征性的人和事!
以国朝政治传统,一人得道必须鸡犬升天。一方面,身边鸡犬毕竟亲近放心;另一方面,即使不想鸡犬升天的,也得做出鸡犬升天的样子给别人看。如果身边鸡犬都不能升天,那谁还给你效力?
所以在官场上,东宫职位才会备受青睐,一旦东宫登大宝,那便坐拥潜邸从龙之功。
李大人虽然不是景和天子的潜邸旧人,但作为在朝堂上第一个公开喊出请天子亲政的臣子并被贬谪,这个分量在当时公认与从龙差不多。
上面这些内容,不会写在任何制度里,但却是牢牢存在人心中的。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作为具有如此意义的政治象征,天子亲政后第四天,没有任何表示也就罢了,居然听了阁臣之言,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将他打发出朝堂,这就未免……
这要让天下人怎么看?
对错不论,从政治角度看,确实就是一件蠢事。难怪今日天子脸色不甚好看,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到阁臣忽悠,干了一件蠢事的原因。
五个大学士不由得面面相觑,前几天他们居然忘记了这点。本来轻松如意的袁阁老神情也微微有变化,这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罢,应该不会…
首倡天子亲政之功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印记深刻的大事情,可以当做一个人的终生标记。可是李佑身上惊天动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首倡天子亲政的事反而被冲淡到大家快忘了…
奏请天子收回赏赐的御史也十分尴尬,跪地进退两难。
景和天子皱眉扫视,想起李佑这个年纪最相近的同龄人,几次相处觉得此人果断机敏、条理清晰、敢作敢当。再看殿中,对比之下真是一群老糊涂!便挥挥手道:“此乃追赏李佑昔年首议之功,嘉奖忠臣节义,无须再言。”
群臣便又纷纷想道,天子手段有长进,这次施恩收取人心真有几分纯熟老练味道了。
换做一般官员,听到五位阁老一致奏请将自己排斥出朝堂,必然是满怀怨望,愤恨不已;但他在这时突然又得知天恩浩荡,那还不得百感交集,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但李佑将会怎么想,群臣如今都不敢说自己可以猜得出。不过同时又对李佑产生些许羡慕,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羡慕的是,这说明李佑在天子心中有一定位置的。不然天恩没有那么廉价,这既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李佑自己看的,让李佑安心去镇守地面,不要心怀怨愤。
若说天子年少不更事,那也至少说明天子身边有人力捧李佑,天子受了影响,近乎简在帝心也。
可是天子身边近臣与李佑关系都不大好,听说那帮人在南巡到扬州时被李佑挨个羞辱打脸,大部分朝臣心底对此还是喜闻乐见的。想来想去,很多人都猜测起一个人,归德长公主…
第二羡慕的是,今后李佑出行时能够张罗打伞的威风,在京城堪为皇家之外的独一号了…
忽然此时又有给事中站出来,大声奏道:“臣弹劾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排挤他人,以私心离间君臣!”
景和天子正要说什么,忽然殿外有内监进来,认得是慈圣宫那边的。如今天子刚刚亲政数日,很多事情尚未完全交割完毕,所以钱太后要等到彻底结清了才可以退养。
这个内监带来了钱太后的口谕:“袁立德私心太重,行事多以一己偏好,不宜重用为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年高望重,可以补为建极殿大学士次辅。自今日起,哀家不再理政事,一切皇上自可做主,亦望群臣尽心辅弼。”
整个文华殿中登时充满了窃窃私语。太后摆明了讲,此乃她临退前的最后一诏,所以分量不轻,天子出于孝道和惯例,应该要接受。
但是这个诏书却提了彭阁老为次辅…群臣又想起了大谏议时,彭阁老被怀疑与太后有勾结的事情,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
太后的谕示很明显。这个时候说袁阁老私心重,显然指的是袁阁老排挤李佑的事情。
李佑在太后眼里是什么角色,大家都清楚,太后为了提拔彭阁老,居然不惜站在李佑这边贬低袁阁老。到了这个程度,要说彭阁老与太后没有勾结,谁也不能相信。
彭阁老惊讶的老脸都变形了,他的行情一直走低,对次辅之位没报多大希望,谁能想到太后凭空忽然出了这么一道旨意?这下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阁老更是愤怒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排挤李佑难道做错了不成?当日全部阁臣都同意的!
天子看了看彭春时,又看了看袁立德,对传旨内监道:“谨受母后之命。”
听到这句,群臣不由得暗暗惊呼,这庙堂之上当真诡异莫测,今天又是一出让人云山雾罩、不容易看懂的大戏。
只有一点很明白,这袁阁老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他排斥李佑,结果又因为这个成了把柄,导致轻易丧失次辅宝座。
看来这李佑确实邪门,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人不在此,也能引发大事端。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四百九十五章 开衙建署(求月票!)
君无戏言,刚刚下发两天的诏旨没有收回的道理,那样也太过于儿戏了。所以景和天子只能重新再下一道诏旨,赐予李佑若干恩典作为补偿,抵消前一个诏旨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在景和天子心中,已经将诱使他摆乌龙的一干老臣特别是袁阁老抱怨起来,他们这也真是无事生非!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刚刚亲政没几天便将类似于东宫旧人角色的大臣排挤掉,这样的天子只怕是个不可靠的政治低能罢。就算施展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之类的权术,也不能选在这个时间段。
中极殿大学士徐首辅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当初许道宏任次辅就已经够强势了,幸亏还有彭春时的辅助;这回次辅换成了也不是省油灯的老资格大学士彭春时,而且还是知根知底更加危险,谁又能再辅助他?
他与彭春时以前虽然因为地位与实力的错位偶有芥蒂,但总还算过得去,一直是同党。廷鞠龌蹉和公开撕破脸且不提,可彭春时居然瞒着他私自交通内宫太后,这更不能令人接受。信任感一旦失去,想要失而复得就难了。
新任建极殿大学士彭未时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最近他根本没有与太后有过任何接触,但朝中却人人都以为他与太后内外串通得了次辅位置,真乃无妄之灾,浑身是嘴也难说清!
若太后真有权势也就认了,但是如今太后彻底退养深宫,而他被认为勾结一个不问政事的太后能图到什么好处?只怕被人当脑残罢!
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又是原地不动!自从先皇特简,他入阁已经十一年了!八年前就是文华殿大学士,八年后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景和七年底到八年初,他与彭春时争夺前进位置,最后让徐岳和许道宏占了便宜!今年他常伴帝侧次辅在望,谁料原本无望的彭阁老无耻勾结钱太后,突然咸鱼翻身!
他担心李佑出huā招运作卢宽,抱着有备无患、先发制人、宁错杀不放过的念头,欲借有利情势将李佑排挤出朝堂。结果反而成了把柄被人抓住生事,回想起来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随后有正式诏旨下达,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进位建极殿大学士,根据廷推结果,以少保、兵部尚书卢宽为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仍加少保衔。
其余大学士不变。
至此,景和九年的这次内阁变动到此尘埃落定。
消息传开后,卢老大人以其雄厚年资越过两乍末尾大学士直接出任武英殿大学士,并不使人奇怪,也在预料之中。他毕竟是四十五年前的翰林院庶吉士,辈分太高了。
但整个京师官场纷纷表示,对当前这个首辅次辅组合感到很怪异。一般来说,次辅位置常常被视为预备接替首辅的人选,除此之外与普通大学士区别不大。
现在的新组合中,次辅彭阁老比徐首辅还要年长十岁,使人很无语。这彭阁老不惜公然勾结已经无权的太后,也要占着次辅位置,图的是什么?
便有业余政治分析家指出,在本次内阁人事变动中,本来有袁阁老进位次辅、彭阁老援引晏尚书入阁的默契。但是晏尚书被异军突起的李佑打了闷棍,众目睽睽之下败走廷鞠,彭阁老面临一无所得的窘境,只好出手抢了次辅位置展示力量。
还有一种说法,天家如此安排,必然是另有深意。彭阁老年事已高,只怕也当不了两三年次辅。而许阁老丁忧返乡,两三年后便要回朝,到那时恰好重新接替彭阁老的次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