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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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镯子让给了你二姐,这支簪子算是赏你的懂事。这是我娘家带出来的物件,你戴着正好。”
“女儿……女儿多谢母亲!”
陈滟连忙又磕了个头,恰是感激得泪流满面。直到她小心翼翼拿着东西出了正房,回到自己的东厢房,又屏退了几个小丫头时,她方才擦了擦眼泪,随手把那赤金福寿纹金簪撂在了妆台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只赤金手镯,让大丫头丹心放好。
丹心是陈滟的生母柳姨娘千辛万苦才塞到她身边服侍的,自是忠心耿耿,此时掂掂那镯子的分量,不禁大吃一惊:“小姐,这镯子少说也有三四两重,居然还嵌了红宝石!”
哂然一笑的陈滟并没有回答,而是让丹心把东西藏好,自己则是在妆台前匀了匀脸。
这回父亲能不能脱离险境还未必可知,她也只能为自己早作打算。连哭了三场,长房的陈澜那边只是一味劝慰,什么好处都没有,三房的罗姨娘却给了这么一只沉甸甸的赤金手镯,倒是自己的嫡母,就这么一支金簪就打发了她。一只好水头的翡翠镯子值多少钱,这支样式早就过了时的赤金簪子值多少钱,那只赤金嵌宝石的镯子又值多少钱?
同样是姨娘养的,她为什么就不曾托生在罗姨娘肚子里?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一章 世仆(上)
水镜厅原是紫宁居门前夹道东边的三间小抱厦厅,从前朱氏管家的时候,这里还是老侯爷陈永的内书房,专用来见世交好友。陈永去世之后,陈玖不想占着父亲当年的屋子,这儿就空了出来,最后还是马夫人瞧着地方荒废了可惜,于是回禀了朱氏,腾了出来做管家议事的地方。这里原就安着地龙,火盆也是时时添炭,冬日里最是暖和,所以一到冷天,管事媳妇妈妈们就都爱到这儿呆上一会,就是为了御寒。
早上才卯时过一会,天仍是黑着,水镜厅里早早地就有几个管事媳妇妈妈等候着。相比于平日的说笑聊天,此时此刻屋子里却安静得多,纵使说话也是窃窃私语,人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安。突然,外头门帘一动,火盆边一个眼尖的妈妈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郑妈妈怎么这么早来了?”
背对门口的几个媳妇一听是郑妈妈,也都不敢怠慢,纷纷转身相迎。郑妈妈穿着深青色绫子大袄,外头罩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墨绿色羊毛毡斗篷,此时把斗篷拢了拢,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就吩咐道:“如今府里遭了变故,二夫人又身体不好,所以老太太才派了三位小姐管家。咱们是百年侯门,不是那没经过事情的寻常人家,你们都是府里老资格的人了,不要忖度着情形不好,生出什么异样心思来。想来你们也该知道,到时候绿萼会陪着三位小姐过来,有什么好的不好的都会回了老太太。”
众人连忙纷纷说不敢,又有从前在郑妈妈面前说得上话的小心翼翼打听情形,得知郑妈妈这是要出门往晋王府去,那些原本还把忧色放在脸上的赶紧都换了一副表情。等到将人送出这水镜厅,眼看着那一行顺着夹道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角门,她们方才回转了来,三三两两依着往日的交情交换着眼神和言语。
卯正不到,陈澜就带着红螺沁芳和苏木胡椒到了水镜厅。此时天仍未亮,绿萼已经是早就在这等了,妈妈媳妇们已经到了十多人,陈滟和陈汐却还没来,直到铜壶滴漏几乎刻尽的时候,外头方才传来了一阵话语声,随即门帘就被高高打了起来。陈澜放下茶盏抬头望去,只见陈滟和陈汐一前一后地进了门,随后才是一群跟随的丫头们。
陈滟先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随即径直走上前来,讷讷地对陈澜道歉说来迟了,又向绿萼陪了不是,而陈汐却只是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只道出门前耽搁了一会。陈澜自不会拿这些小节过不去,请两人一块坐了,方才听着众人回事。
昨日方才发生这样的大事,如今又换了三位小姐理家务,尽管郑妈妈此前才来警告过,绿萼也始终侍立在侧,但也难免有人存着异样的心思。于是,几桩事情分派完之后,一位管事妈妈就上前行礼,又说道:“三位小姐,按往年的例支各房丫头春衫的银子,拢共是一百二十两。”
头一天管事,陈澜压根就没存着什么揭弊政立威的心思——这家里的人事她也才是之前好容易才摸出了头绪,其余的一样不知,若是真的杀一儆百,老太太那边自然是乐见其成,可更大的可能是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当此前路难明之际,她不得不小心。然而,听到一百二十两这个数字,她心中还是吃了一惊。
她还没开口,一旁的陈滟就突然开口说:“怎么会要这么多!”
看到其他人一下子都看着自己,陈滟才仿佛自知失言似的,不好意思地说:“三姐别笑话我,我只是想着,平日里姊妹们的月银才二两,想不到只不过丫头们做衣裳,就得用这么多。家里刚刚出了事情,这大项开销总该是能免则免,三姐您说是不是?”
陈澜见陈滟只是眼巴巴望着自己和陈汐,又见陈汐仿佛是全然没听见似的,只是捧着手炉坐在那里出神,而下头的媳妇妈妈们则是表情各异了。有的是幸灾乐祸,有的是撇撇嘴不以为然,更有的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竟是没有一个说话建言的。于是,她自然而然转头看了绿萼一眼。
绿萼素来是好脾气的人,但刚刚一个个管事媳妇妈妈又急又快地说事,根本不给上头三位小姐反应的空子,此时又听到这一百二十两,她越发觉得这些人贪婪可恨。因而她便弯下腰低声说:“刚刚四小姐说得不无道理,此时不比平日,暂时搁下也未尝不可。”
就在陈澜沉吟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就只见前头厚厚的松花色方格棉布门帘被人猛地撞了开来,紧跟着一个人就跌跌撞撞冲进了屋子。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健壮的婆子也跟着进了来,却是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拉人。
“四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没看小姐们正在分派事情?”
“大过年的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还不兴我找小姐们申辩申辩?”
那被称作是四嫂子的是个五十出头的妇人,腰身粗壮,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此时死活挣脱了两个要拉他的婆子,直接撩起衣服前摆就跪了下来。一时间,水镜厅中就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声。她也不管这些,直接砰砰磕了两个头便直起身来。
陈澜听到那硬梆梆的声音,此时再见这四嫂子额头上已是有些青紫,知道这是真的死碰头,不是平素那些假模假样的行礼,立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位小姐在上,小的是楚四家的,原本不想在府里遭了事的时候跑来,可如今实在是没了活路,只能豁出这条命来求恳求恳!”
听到这豁出命三个字,周围原本想要来拉她的那两个婆子一下子都缩了回去,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们也一下子都闭上了嘴,大厅里一时间鸦雀无声。这楚四家的讥诮地看了一眼四周这些衣着亮丽光鲜的管事妈妈媳妇,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冷笑。
“我家那口子是随着老侯爷镇守过甘肃的,鞍前马后服侍了多年,战场上杀过人,胡营里喝过酒,身上那一处处的疤都数不过来!我倒是不明白了,家里一桩桩好差事,全都是那巧言令色的得了去,咱们这原本是流过血的反而被撂在了一边快要饿死。不止是咱们家,东边二喜家、平三家,西边老德家,当初陪着老侯爷出生入死的,如今家下后生连那后投进府里的都不如了!咱们家里汉子出生入死的时候,那些如今吃香的喝辣的在哪里?不说别的,昨天府里才出了事,这些整日招摇的管事们,今天就有借口悄悄出门另寻门路的!”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十二章 世仆(下)
如果说刚刚屋子里的寂静是因为生怕这个楚四家的光脚不怕穿鞋,真的豁出命来大闹一场,如今的死寂就是因为她一下子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光鲜表面,把最肮脏的一面揭了开来。
上头的陈澜此前就从陈衍那儿听说过,当年随着老侯爷的一些家将如今生活凄苦,也曾寻思过找个机会再打听打听,可没等那机会来家里就出了事,眼下人更是直接寻到了自己面前。听那言语,她自然清楚这楚四家的积怨已深。可挑在这时候发难,光凭闹事两个字就足够那些管事们借题发挥了,就连朱氏那儿也必然会恼火。
然而,楚四家的仿佛真是豁出去了,竟是丝毫不理会众人铁青难看的脸色,又冷笑了一声:“刚刚两位嫂子把我拦在外头,可话我却听得清清楚楚。丫头们做衣裳的一百二十两银子拿得出来,可我们这几家过年的一吊钱却拿不出来!当年是老侯爷亲口许下的,不叫忠仆又流血又流泪,但凡跟过他镇守的,四季衣裳过节赏钱,可如今,这些钱还不是都落了那些没良心东西的腰包!我家大小子……我家大小子从小苦练武艺,可如今连一个杂役的差事都轮不上……老天爷,你是不是瞎眼了,凭什么让咱们这些实诚心思的人家受这苦……”
楚四家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已是有几分疯狂的架势,又是死命地拿着脑袋往地上撞,又是握着拳头死命地砸着地上的青砖。就在这时候,上头猛地传来了一声喝。
“叉出去!胡说八道编排主人,还不快把她叉出去!”
陈澜被身边的这个声音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就只见陈滟已经是站起身来,一扫平日跟着陈冰的那种乖巧,亦或是昨天在自己面前伤心落泪的楚楚可怜,脸色竟是有几分狰狞。这时候,管事媳妇妈妈们终于回过神来,知道再要让楚四家的说下去,指不定再揭出些什么事情来,忙分了好几个上前,有的扭胳膊有的抱脖子,死命把这个粗壮的大块头妇人往外拉。就当她们正要把人往下头拖的时候,冷不丁又是一个清冷的声音。
“慢着!”
陈汐款款地起身,也不看一旁脸色极其不好的陈滟,只慢悠悠地说:“且慢把人撵出去。她说的话虽然过激了些,但须知咱们侯府确实是素来有抚恤家将的规矩。这战死的是第一等,不但每年衣裳赏钱都是头一份,而且所有子女都派上差。负伤的是第二等,每年衣裳赏钱有定例,子女也是优先派差,怎么时至今日就成了这样子?”
往日里陈汐虽然并不是藏在深闺,蓼香院正厅中也从来保留着她一个座位,可人人都知道她的孤傲,所以本没防着这时候她突然站了出来。因见上头两位小姐针锋相对地看着,继而又说道了几句,一众媳妇妈妈们都有些傻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陈澜刚刚一直冷眼旁观,看得差不多了,想得也差不多了,她这才轻咳了一声,却没有站起身来:“四妹,五妹,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商量,用不着发火斗气。”
她朝绿萼点了点头,脸上犹带着惊色的绿萼微微一愣,忙冲那边扭着楚四家的妈妈媳妇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时放开了手。
见楚四家的仿佛是气力用尽了一般,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陈澜方才淡淡地说道:“咱们姐妹三个是老太太发话,今天才开始协理家务的,有些事情自然还不明白。只不过,你家男人既然是跟着老侯爷镇守过甘肃的,那便是家里老人,难不成一点规矩都不懂,一进来便是说话缠枪夹棒不说,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