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半生,我的后半生-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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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毕,乐声嘎止,殿内密密麻麻竟是站满了人,看得我头晕目眩。实在对她们的长相有些好奇,特别是站在后面的那些比较年轻的大概品级低下,只能着香色吉服出席家宴的……哼,他的小老婆“们”。据说,她们都神似一个人,可太远……看不清。
妻妾以夫为纲,子女以父为纲,臣民以君为纲。这个既是夫也是父和君的男人开始讲话了,不外是些每年必说的套话,说完即可开宴。
咦……不是说那些官样的吉祥话么?我怎么听到了我的名字……他封了我一个什么怪名号!这个人疯了疯了疯了!
又听到他叫殿内满脸惊色的妻子儿女又再行了一次礼,这次却是为我。
一时血往头上涌,脚下软似如棉,如在梦里的情形,我浑身抖得几乎无法站立
“站好了,我在这里,别怕。”身边一只手横了过来扶住我的腰侧。
惶惶然向他看去……只见得他笑得看似明朗,眼里翻滚着的暗潮却是……恣意的痛快和有一丝不确定。
“一年一次,就一次。”他紧紧锁住我的眼,好像在征求我的同意。
心底密密匝匝的疼陡地袭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活像我能主宰他的命运,他却是……皇帝。
“嗯。”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我轻声作答。
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前,我曾经也站在了他的身边,那次我捧着他的玉玺,康熙元年的日出照耀在我们的身上……那一刻就如同昨日般清晰,就像一转眼间,他……他长这么大了。
这一次,我依旧伴在他的身边,底下跪着的却不再是拥戴新皇的文武百官和御林军将士,却是他的庞大后宫与众多儿女。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不变的一直是他。
把手伸了过去,握住他的,微笑着与他并肩站在了一起。
*
这个意义重大的夜晚对我来说本可算是完美。除了……
坐在他宝座的左前侧,这新摆设的一桌色相味美的蔬果佳肴,最挑食的人也会食指大动吧,可如坐针毡的我却没有心情去享受。
胡乱塞了几口东西只盼着快快结束,等皇帝老子和他所有的大小老婆们吃喝完毕,去丹陛下赏烟花的时候本人好溜回西暖阁脱下这沉重的行头好好休息。
小九子神色不定匆匆而来,低声说了几句,从我这里倒是能听到只言片语。北五所那边……不是张贵人被囚的地方么?
玄烨微怔即道:“宣他进来说话。”
软帘微卷,一个未穿吉服的太监,一身俱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的颜色与殿内的色彩和喜庆的节日气氛十分不搭。
扑通一下就跪到金龙案前嘶哑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让殿内前几排的人都能听清。
“皇上!张贵人……她,薨了!”
“禔儿!”只听得前排席间一贵妇高声呵斥。
话还未落,转眼间,一道身影飞奔而出,只见那软帘微摆,灌进一道冷风进来。
“把他给朕抓回来!”玄烨咬牙说道,紧扣着椅背的手已是泛白。
“喳—”
太平啊,今儿……可一点都不太平呢。
低头瞅向胸前这只赐名“太平”的鸟儿,只见莹白的宫灯下它正流转着紫金色的辉芒。
乙卯
康熙三十年辛未正月。
早,上以元旦,率诸王、贝子、公灯,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精奇尼哈番、侍卫等诣堂子行礼毕,回宫。
这说的堂子不得不提,堂子即是满洲祭神祭天的庙堂。在今天北京东城区正义路北口,目前的贵宾楼附近。每年元旦,皇帝要谒堂子。
寅时(4时左右),由礼部堂官至乾清门奏请,皇帝着礼服乘礼舆出宫。前引大臣10人,后扈大臣2人。豹尾班执枪、佩刀侍卫20人,佩弓矢侍卫20人,扈驾前往。沿途街道清扫,警戒,午门鸣钟,卤簿前导。不参加行礼的汉人百官及外藩蒙古王公台吉等,都穿朝服跪送。
寅时……在心里哈了口气,昨夜除了大阿哥那偶来的插曲之外,总的说来还是喜庆祥和的,待乾清宫安静下来,我能入眠的时候已近子时,他……自然也一样。寅时就得起来谒堂子,做个皇帝也当真辛苦。
“皇嬷嬷新年吉祥!”
“皇嬷嬷万福万安、恭贺新禧!”
盥洗罢,小七和额真、冬儿和几个小丫头堆满了笑走了进来,给我连声道喜,说着吉祥的应景话。
呵,大过年的,兰儿手中托着红绒漆盘过来,里面是一叠用来“打赏”用的“利市”。 “利市”这一说法源于明朝,也有说“利事”的即是主家新年赏给下人的红包。
“什么皇嬷嬷,还是叫宛仪吧,这怪名字我不爱听。”
皇嬷嬷……皇妈妈?喜儿一直叫我妈妈,记得以前也告诉过他我的家乡话里妈妈就是额娘的意思,刚好和嬷嬷两个字同音。
唔……他想让他的儿女都唤我一声……妈妈么?
后知后觉的我突然两颊生热,心里却也不由啐道,可惜本人没这样大的福气生那么多孩子。哼!看来我不在的那十年里他可是努力勤奋地播种,做了模范园丁!
“嬷嬷不就是还是嬷嬷,又不希罕,咱们宫里头的嬷嬷还少了?喏……眼前就有一个,兰儿嬷嬷。”我笑道。
“那可不一样。昨天我们跪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您这皇嬷嬷呀与皇上同尊,就算是太子和贵妃娘娘也得见礼……宫里有哪个嬷嬷有咱们宛仪尊贵?”小七的小脸喜气洋洋,得意得活像被封的是她一般。
拉过一只只“利事”,塞到她们的手里,再加上我发自内心的感谢……感谢这些个亲如家人的女孩一年的辛劳。
接过红包的人立刻脸上绽出的喜悦告诉我这红包里的分量让她们十分满意。呵……现在不比康熙十三年以前了,国库日渐充裕,所以偶尔帮皇帝陛下慷慨一下,让大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向来爱做。
巳时(10时左右),皇帝御御太和殿,诸王、贝勒、贝子、公等文武官员,及来朝元旦外藩贝勒、贝子、公、台吉等,朝鲜等国使臣,上庆贺元旦表。
午时(12时左右),皇帝御保和殿,赐外藩王、朝鲜国使臣、贝勒、贝子、公等,内大臣、大学士、都统、尚书、侍卫及台吉等饭。
前朝有前朝的盛宴,我们乾清宫也有自己的乐趣。
已时三刻,去给宁寿宫请安后,皇太后处赏了两大盘吉祥饽饽(饺子)、奶茶、和四品拉拉菜给一并带回宫里。在殿内的合起来的六张楠木矮桌上摆上煮饽饽和拉拉膳热锅,和几品皇帝给差人送来的珐琅碗菜五品、鹿尾酱一品、碎剽野鸡一品(金饯碗)、攒盘肉一品(金盘)、年糕一品,再加上点心什么的已是摆满了6张大桌。
冬儿吃到了“吉利”,( 吉祥饽饽里其中一个饽饽内包小银锞,放在表面,吃到则吉利)几个丫头顿时拿她打趣。
“看来果真有人急着嫁出去了,大家看这‘吉利’就她吃都到了。”
“胡说什么啊,我给宛仪说了要和兰嬷嬷一样在宫里陪她呢,有这样好的主子是冬儿修来的福气!这个福气才是真正的吉利。”
冬儿微涨红了脸,转口道。一眼瞥见这丫头眉稍眼角微露的怅意……呵呵,看来言不由心。
“冬儿,我记得你提过那个凌柱……是你什么人?在朝为官么?京籍?”给她夹了块软软的樱桃酱年糕在她碗里,对她我总是多一分怜惜。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回宛仪,他……是我表兄,镶黄旗人,是五品典仪官。”见她的脸已是红似晚霞,我心中暗笑。
“典仪官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忙不忙闲不闲的,恐怕晋升难望。这样吧回头我给皇上说说,看地方上有什么补缺,瞅个机会下放了他去历练个几年回来,好好出点什么成绩来,这样只怕是比呆在京城熬资历、论辈分的晋升来的快。”
“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我,看我脸色并无玩笑之意,眼神一瞬,低睑道:“谢宛仪恩典。”
呵……虽是道谢,听起来可并不怎么开心。
女孩啊……心事不难猜,我瞅着她的侧影笑,笑得就像只偷吃了老鼠的猫。
殿内,靠墙立着的那哥窑的冰纹大瓮瓶里插着的一只古朴苍劲的双色春梅,红红白白的粉色花朵正绽出一丝丝的馥郁,幽甜似蜜、甘纯如泉……春天到了。
*
“额真,你是怎么去的蒙古?”我手里捏着两张素宣的小签,嗯,准确的说是一封信,一封安顺刚拿给我的未封口的信。
“全公公给我了出宫的铜符。”她楞了下说道,许是没想到我怎么突然问起这茬。
“除了腰牌,你应该还缺样东西吧?比如出宫的……理由?”
“是的,慧妃给了我一道出宫办差的谕旨。”
果然……是那咸福宫的主子。
我抖开信笺又把那娟秀却又显得有些匆忙潦草的字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随即把这信纸揉成一团,她提及那道帮额真出宫的谕旨无非是要我知道这份人情,这份情我会领!
不过,如果想靠这点人情却伤害另外一个人,哪怕是借保护儿子的母亲名义……她却不知道我同样也是一个母亲。
把那团纸狠狠撕碎,我不信!她说的我一句也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玄烨……我不相信你会做那样的事,更不信我们的儿子会是那样的人!
*
雕梁双凤舞,
画栋六龙飞。
崇高惟在德,
壮丽岂为威。
这是康熙皇帝为昭仁殿写的赞诗。如今这首诗被拓了下来镌刻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挂屏,高挂在昭仁殿匾额的两侧。
字是好字,深得董体精髓,字体银勾铁划,苍劲有力;布局疏朗匀称,行云流水。
那诗嘛……作为一个世代公务员干部家庭出生的政治工作者来说也还算不错啦。
嗯,不能算差,犹自记得当年选秀时,皇帝陛下为某人捉刀的七律获得的评价不算差,“尚可”而已。
小九子打起了软帘,让我捧着沉甸甸的托盘……盛着一碟切好的南方新贡来的蜜瓜,和他最爱喝的奶茶,(浙江产的黄茶等,用奶油、牛奶加盐熬制而成)施然进入这间专属于皇帝的书房兼午休室。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诗经?木瓜)
转过头去,见他仍眯着眼睛假寐……小九子不是说他醒了么,再说睡着的人定不会吟诗。便瞧也不瞧他,把托盘轻搁在软榻旁的小几上,给他的白玉杯里倒满温热的奶茶。
都归置好后,向榻上那颀长的身影看去……
他酒醒的脸已褪去午后的潮红,惟见微微半张的星眸残留的些许疲倦,心疼地抚上他的脸。
他呀……昨晚没睡到两个时辰,今日谒完堂子又要赐宴,作为帝国的皇帝,定是推诿不过又饮了不少酒。平日里饮食虽然他几乎滴酒不沾,但喝起来倒也是能喝不少,起码我就没见他怎么醉过,不过今日一回来就扎进昭仁殿小睡醒酒之举,这一年到头也难得发生一次。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诗经?木瓜)他笑着低喃。
不是为了回报,我是想终身和你相好啊!是这个意思么?
瞅着他那双带笑的温润的眼眸,那清冽透彻的眼神是那样的干净,纯得不带任何杂念,就像一个无害的孩童,这模样和往常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