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盆洗手-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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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那样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看着各色人进进出出,哭着一路目送亲人进急救病房的,得知手术成功喜极而泣甚至脱力到地上一坐的,医生放松的脸,紧绷的表情或者无可奈何迟钝的步伐。我看到宋铭元用力握住的拳头,我知道他也在期待一个奇迹,期待主治医生的刀开下去,能发现我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严重,能给出一个治愈方案,让事情不要发展的太糟糕。
医生推开门走出来时其实我是在发愣的,因为等待的感觉太漫长,整个人像是溺水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不能引起反应,我现在对那段记忆都是模糊的,只依稀感觉医生摘了口罩,比划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我整个疼便感觉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背后宋铭元紧紧的抱住了我。
他的手很用力,呼吸灼热,怀抱宽敞,我觉得落地一般的安全和稳定。耳边是宋铭元的声音。
“草草,会没事的,你看,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力并且欣喜的亲吻我的脖颈,那些灼热的如雨点一般落在我皮肤上的吻让我的触觉和五感才终于像复苏般重新回到我自己的掌控里。妈妈手术成功的消息比什么都让我精神振奋,这一刻我也转身紧紧回抱了宋铭元。我们都很激动。长久以来横亘的僵局终于被打破了一个角,这一刻里,我们都像是得了奖励的小孩子,分享着同样一份狂喜。
然而这种气氛也仅止于这样一个刹那。妈妈被推出手术室之后,童话便结束一般的,我和他又回归到现实里。宋铭元默默的跟在我后面,而我的全副身心都扑到了妈妈身上。她身上的麻醉还没退,但已经醒了过来,转头对我安抚的笑了笑,精神很好。等我和妈妈进病房以后,宋铭元在门外看了我们一会儿,便安静的转身走了。
手术后恢复的日子其实并没有想象的轻松,刀疤让妈妈疼的没法睡觉,并且没法翻身,而因为化疗没有胃口,导致她迅速的憔悴下来。但手术的成功让我开始对未来都燃起希望来。
这样每天陪伴妈妈的日子大约过了3个月,宋铭元常常让宋铭成送来补身的中药,有时候甚至要提些蔬菜来,妈妈这几天情况已经大好,每天都能保证一个小时的散步,脸颊也渐渐丰腴起来。我和宋铭元有过几次短暂的会面,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及那个话题,事情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但我们都如履薄冰。
那段时间妈妈真的是快乐的,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小时候她带我进城的那条山路,我刚出生的样子,我的第一次生日,往昔的所有欢愉她都努力去想,像是要从这些里汲取能量,然而这情景我看着总是觉得开心的,她食欲终于恢复起来,这几天倒是难得任性了,像个孩子般的争着吵着要吃一些小吃,棉花糖,冰糖葫芦,蔡氏的酸梅,乌梅汁。
我以为这是好的兆头,然而后来才知道,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回光返照。
当我以为妈妈病情稳定,在她催促下准备回去工作的时候,她却在一次晚间散步时痛的直不起身。
妈妈的病情又骤然恶化,手术才半年没到,却已经开始复发,化疗并没有杀死那些癌细胞,它们仍然在她体内肆虐,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般。我看着妈妈刚养的有点起色的身体又开始经受一轮轮的化疗,心里难受而且绝望。这样的复发,几乎就是一种死刑判决了。
妈妈复发时候宋铭元正在国外,连夜飞机匆忙赶回,时差还没调整,十几个小时飞行让他的下巴下也露出了青色的胡渣,甚至是有点狼狈的,然而等他和主治医生交流出来,他的表情却更加难看而且疲惫了。
“草草,不要急,上一次没有事,这次医生也会定制一个最佳治疗方案的。”宋铭元试图安慰我,但他的样子并没有说服力。
我知道,这一次,我怕是要失去她了。
第三十二章
结果比我想象的出来的更早,主治的郭医生在三天后很明确的告诉我,病变已经转移到肝脏。然后他建议我才去保守治疗。潜台词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既然转移到肝脏,那就是回天乏力了,他很委婉的告诉我,大约还剩下几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所以与其折腾妈妈的身体不停化疗,还不如减轻负担采取更保守的中医,让妈妈在最后的时间里能轻松一点。
“陪她多走走,她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什么想吃的想看的想玩的,都尽量满足吧,这个时候了,心情对于她最后能坚持多久就很关键了,生死有命,小何你也想开点。”郭医生拍了拍我的肩也没再多说什么,在他这个位置,大约看到的生离死别实在太多,此刻也是很镇定的,之前的欲言又止和关照也多是由于吃不准我和宋铭元的关系而为。
我以前曾经想过母亲最后离开我时自己会是什么心境,想来总该是绝望到撕心裂肺的,然而临到此时才知道,有些时候放纵自己的悲伤都是奢侈的,那些悲春伤秋都是给有钱有闲人的。我要承担起母亲的护理费医药费,这样我便不得不维持着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同时还要分出足够多的时间去陪妈妈,这并不是个容易做到的事。
酒店那边陆师傅催了我几次,上回递交的去法国培训的申请有了回音,基本是被录取了,只需要交一笔前期的学费和保证金,就可以去进修半年。这原本是我一直期待着的,当时甚至宋铭元也大力支持着,如今这一切却都成了泡影。
周一的时候,安置好了妈妈,我去了酒店一趟,正式递交了辞呈。收拾自己的柜子时候大厨陆师傅倒是找了过来:“草草,你妈妈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但是这个工作你不用担心,大家知道你的情况,你尽管去照顾你妈妈,等收拾停当了再回来好了,这个职位一直为你保留的。
我很感激,然而还是出口婉言拒绝了:“陆师傅,谢谢你,但现在我妈妈身体不好,我想一直陪着她,工作这边,我也已经请假个把月了,这样停薪留职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酒店最近一直是旺季,你们一定需要人手,而我也有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回老家,以后的去留都是个问题,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还这样为我顶住上头的压力保留职位。”
收拾自己柜子时候很多同事都出来相送了,李胖子还特意塞了一个信封给我,捏在手里是沉甸甸的:“草草,你是个做事认真的丫头,这是我们同事自发的捐款,本来一直想请你妈妈来我们这里吃一顿,我们免费给她做最好的菜,可现在……哎,你也别不好意思或者推辞,都这个时候了,钱就是救命玩意儿,我们捐款也都是量力而行的,不多,一点心意。”
我点了点头,柜子里东西不多,我坚持不要大家帮忙,一个人自己抱了纸盒走出了酒店。离别的场合里,其实一个人倒是不孤独的,最怕的倒是送别,一群人看着你离去,那才是凄楚难忍的。
最后走出酒店时候,我回望了一眼,天空万里无云,我像是要把这个画片镌刻在心里一般默默握紧了拳头。这里带给过我快乐,第一次让我觉得人生并不是一定要靠着认真学习上大学才能有所成,让我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如今这里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我的这一路际遇,竟然都是和宋铭元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包括进这个酒店,为这份工作而努力。然而,大概是时候割断这种牵绊了。对于妈妈的事情,最初巨大的震惊和恐惧过后,如今倒仿佛麻木疲惫了一般,仿佛一场马拉松,从最初的跃跃欲试到行至中途,前方距离甚远,看不到终点,退后却又不忍心自己之前跑的那么长距离,于是凭着惯性继续前行,心中的悲喜早在之前的旅程就透支了,只留下疲惫的身体和空洞的思想。可即便这样的混沌里,我仍然潜意识里的认为,不该再和宋铭元这样下去了。我并不憎恨他,也或许并非无法原谅他,但却是决计没法和他继续谈恋爱的,他一直妄图通过经济上的援助来补救来平衡掉过去的那一段,而那并不是可以这样衡量的,我不再想用他的钱,我也并非只能靠着他的帮助救济才维持生计。
“妈妈,今天舒服点了么?”而在妈妈面前,我倒是每天保持笑容的,此时她正斜躺在床上翻看过去的相册,把头发解开了披在身上,阳光照射里发梢上也蕴出光亮。除了主治医生的建议,妈妈自己也拒绝了化疗。我并没有和她说她的病情,但是冥冥之中我却觉得她是知道的。
之前的化疗让她的头发不停的掉,她年轻时候最爱的便是那头乌发。我还记得很清楚,她在河边一边洗头一边为我唱儿歌,父亲在另一边望着妈妈笑。那时候她还年轻,我的父亲也还爱着她,我永远记得她当时眼神里的光彩。这么多年,她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女人,一路为了我牺牲了良多,人生的重大转折里,都不曾洒脱过,而终于今天,她才任性了一回。
“我不要做化疗,那些激素药也不想吃,不舒服,反胃,而且让我的头发掉,我是没法接受变成光头的,头发是一个女人的尊严。”当妈妈这样眨着眼睛看着我时候,她神态看起来放松并且自如,语调到是调皮的像个孩子。
而此时翻看着过去的影集,她倒是想起什么般的:“草草,我想去丽江看看。”
我凑过头去,她此时翻到的那张照片是张全家福。那是当年不富裕的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旅行。大家穿的很破旧,但笑的很开心。
“恩,好的,这时候丽江那边天气正好不错,我们可以在那里住上一阵子再回来,这次我们要好好享受,不会再住那种破旧的小旅馆了。”
关于病情仿佛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禁忌话题,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但却都不愿意去触碰。
妈妈朝我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状若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宋铭元:“那孩子呢?怎么这些天不见人?虽然作为一个母亲,我并不是最喜欢宋铭元那样的男孩子的,但草草,我希望你开心,你不用在意其他什么,很多东西都是命,如果你觉得能和他过下去,就去吧。虽然因为害怕他太强势,你整个过程中处于附属地位,我很不放心,但那孩子现在看来是真心对你的。”
然后她便自言自语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冷落他,但是这未必不是件好事。我希望你从我身上吸取教训,女人,光是爱是不够的,男人总需要很多东西,除了爱,还有更多欲*望,而且生活里,并不是只有一个女人愿意提供爱。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品,为了他而生活,就算全身心付出,得来的又是什么呢?”她顿了顿,提起父亲总让她很苦涩,“如今我倒是放心的,他早年对不起我们的那点事情,可以让他愧疚一辈子,有这么点把柄在,他不会对你不好的,反而会加倍的想要给你更多更好的去弥补,去爱护,而且一个懂得愧疚的男人总不至于是个糟糕的男人。”
“去见他一面吧。”妈妈最后这么对我说。我唔的应了一声,便找了个借口退出了房间。
辗转难眠的过了一个晚上,我终于拨通了宋铭元的电话,只过了两声响动,那边便接通了,他的声音听着有些沙哑的不真实:“草草。”宋铭元只这样喊了我一声,便沉默下来,我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呼吸,这反而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