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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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吴昌硕是当之无愧的画坛领袖,通过齐白石的好友,著名报人胡鄂公的关系,吴昌硕为齐白石站台,亲手写下一张润格,为齐白石摇旗呐喊。
第二次是1924年,吴昌硕为齐白石的画集,题写《白石画集》四个扉页篆字。鲁善工也很奇怪,如此说来齐白石理应对吴昌硕报以感恩之情,何来后世传言的仇怨?
“哎,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方明山看出鲁善工疑惑,无奈道:“原本两位大师遥相呼应,南北唱和,岂不是一桩美谈?”
“可惜陈师曾于1922年携带京城和沪上画家的四百幅作品,去岛国参加绘画展览会,没想到齐白石的作品在展览上大放异彩,全部被岛国人购买,且单幅出价高达250银元的天价,可谓震惊画坛。”
“同时参展的其他画家又是什么情况?当时极富盛名的画家陈半丁,十幅作品只被购去六幅,价钱还不高。”
“至于吴昌硕,当时既没有媒体报道关于他的情况,他自己的日记文献,对这件事也绝口不提。恰恰此事之后,吴昌硕又说出:北方有人学我皮毛,竟成大名?”
“后来齐白石听说,知道所谓北方人暗指自己,于1924年刻下一枚印章:老夫也在皮毛类。边款:乃大涤子句也,余假之制印,甲子白石并记。”
“吴昌硕身为画坛领袖,对于这样的事情只能哑巴吃黄连,自己绝口不提实为正常。而齐白石也十分无奈,一来他确实在艺术上佩服吴昌硕,也学过对方精髓。”
“二来作为后起之秀,不好与德高望重的吴昌硕公开叫板。然而齐白石终究胸中有股郁闷之气,便委婉地刻下一枚印章,印文来自清代四僧石涛的诗,齐白石自比石涛,甚至写诗道:皮毛袭取即功夫,习气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间偷窃法,大江南北只今无。”
说完方明山摇摇头,无奈道:“如果连石涛的画都只能算作皮毛,那么恐怕大江南北再也找不到其他皮毛画家喽!齐白石言辞中的怨气可谓不言而喻。”
“文人相轻!”
鲁善工脑中闪过一句话,武功虽然有门派之争,但是到底谁第一,出来一动手,高低立辨。高手过招,点到即止,相互佩服,成为好朋友。
而文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却难分伯仲,因此由于各执一词,理念不同,基本上最后谁都不服谁,只能不欢而散。
按照鲁善工理解,事实上齐白石并不是简单模仿吴昌硕的形,而是认真体会艺术精髓,并把它融为己用。
1920年前并称吴昌硕齐白石为南吴北齐,到1927年后,已经看不出齐白石模仿八大、徐渭和吴昌硕的痕迹,能看到的只有齐白石,老人的变法终于成功。
鲁善工微微一笑,抬头正好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吴昌硕笔下寿桃,轻声道:“桃子因为象征长寿,自古以来就成为许多名家笔下常常表现的对象。齐白石笔下的寿桃,或画于篮中,或挂于树上,各个鲜活欲滴,仿佛令人唾手可得。”
“吴昌硕画桃则另有特色,绝少甜俗,笔力强悍,风动劲健,更具寿而康的精神内涵。”
“妙哉!”方明山哈哈大笑,认同道:“整幅构图疏密有致,雄浑恣肆,淋漓尽致以仙桃上下呼应之势展开,叶之偃仰向背,桃之掩映单复,加之枝干之穿**展,使得画面充满生命的张力。”
鲁善工拿起一方吴昌硕印章,金手指发动,脑中闪过各种信息,瞬间全盘接受。毕竟篆刻功力已经登堂入室,手感水涨船高,很快就能明白其中精髓所在。
方明山看鲁善工痴迷于印章,暗自点头,也拿起一块把玩道:“西泠八家最后一位大师钱松,去世前说过:篆刻有为切刀,有为冲刀,其法种种,予则未得,但以笔事之,皆是门外汉也。”
“吴昌硕也曾经说过:我只晓得用劲刻,其他种种刀法方式,没有的!”
“真正大师都不讲刀法,其实刀在他们手里已经如从心里长出来似的,刀由心出,法由心生,手刀合一,心刀合一。”
感叹道:“最难莫难于刀法,章法次之,字法又次之。章法、字法俱可学而致,惟刀法之妙,如轮扁斫轮,痀瘘承蜩,心自知之,口不能言。”
鲁善工没有功夫跟他废话,难得有机会面前这么多名家力作,还不赶紧刷经验升级?
飞快的拿起所有印章,遇见金手指不能读取的随便看几眼就放下,专挑能读取的吸收经验,特别是吴昌硕和赵之谦,数量最多,都是精品力作。
“钝刀硬入!”
拿起第六枚吴昌硕,脑中闪过种种信息,总结起来他的刀法就这四个字。所谓钝刀,不是刀锋钝,而是指刀具的开口角度大。
吴昌硕用刀,相对于其他开口角度小的薄刃刀要钝一些,硬入是他用刀方式,硬生生把钝刀切入石面,因为刀钝,用要非常大的腕力。
说白了就两字:硬刚!
第140章 化茧成蝶()
以钝刀直切下刀,在钝刀入石之际,因为刀钝,需要克服石料产生的阻力,需要大力气,而使石料产生自然的崩溅脱落。
出来的线条,斑驳苍老,如同经历沧桑巨变的古碑断碣,岁月磨砺之后形成的自然特征,由此形成吴昌硕苍古浑厚的写意式印风。
同样字体,如果选择薄刃快刀下手,入石更轻松,石料因为刀具锋利,线条光洁,是断金切玉的整齐,也由此形成光洁平整的工笔式印风。
吴昌硕不拘泥于程式,道理很简单,不讲刀法,刻就是了,刀法就是把印面上不需要的材料部分去掉,仅此而已。
“安吴朱砚涛收藏金石书画章!”
“这是……用钉子刻!”
鲁善工又拿起一方印章,吃惊不已,方明山看见笑道:“吴昌硕最起初学印也是从浙派的切刀开始学的,切刀徐进,一点点对印面进行处理。”
“发展到后来见到秦汉古印之后,发现秦汉印,浑古朴茂,心窃仪之,每一奏刀,若与神会自谓进于道。”
“其实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有自己的印学思想,不自卑,不迷信,不究派别,不计工拙,以坚实的基础求一日有一日之境界。”
“自秦汉印始,大量刻印,最终养成纯熟刀法,想要在石面达成什么样的效果,手中的刀就可以达成什么样的效果。甚至能用钉子刻印!”
鲁善工不由感叹,没有刀法,像独孤九剑,无招胜有招。
手中已不拘于刀,心中更是不拘泥于刀法,对石性熟悉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忘掉那些冲、切、赵派、齐派,不去想这一刀像谁,一心以达成印面效果为目的,这才是正确的刀法论。
刀法灵活多变,或冲中带切,或切中带冲,甚至切中带削。把冲刀的猛利、挺劲、爽快与切刀的含蓄、浑朴融为一体,将书意和刀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己如同海绵,内心拼命苛求吸收新的经验,赶紧又拿起一块,只见印面及文字线条失去原先平整光洁,变得残缺不全。
可恰恰是这些残缺给人以古朴、含蓄、浑厚、苍拙等特殊的审美效果,仿佛是自然造化使然。
“残缺刀法!”
这又是吴昌硕的独门绝技,在传统的冲切刀法的基础上,辅之以敲、击、凿、磨或借用砂石、鞋底、钉头等,极大地丰富篆刻艺术的表现手法。
方明山也拿起一块印章,敬佩道:“印面施以残损之法,不仅是为表现古意,更是透过残损之表,深入探求一方作品的意境。”
“一残损之点,都置于一印整体布局之中,如同一印中的一点一画,不仅与印面文字相谐调配合,同时每一残画残点,又各具其笔意与刀意,使残缺成为形成艺术特色的一种手段,一种表现技巧,一种个人风貌。”
刀法者,所以传笔法也。刀法浑融,无迹可寻,神品也。
方明山越说越投入,鲁善工时不时几句点评直指人心,一针见血,这让他这个老江湖居然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鲁善工只是随口说一句,分散对方注意力,自己全力以赴利用难得机会,全神贯注吸收眼前二三百块名家精品。
不愧是国内第一篆刻团体,底蕴深厚之极,基本上都是吴昌硕和赵之谦的精品力作。这波经验刷的太爽,以至于让他产生一种奇妙的饱胀感。
就好像面前是满汉全席,吃到最后竟然仿佛吃撑了?
当然只是精神上的错觉而已,虽然不是每块印章都能触发金手指,可二三百块下来,最少也吸收五六十次经验记忆,瞬间让他的篆刻水平如同做火箭一般,一飞冲天!
“好家伙,这次爽呆了!”
鲁善工心满意足放下最后一块印章,脑子好像喝过陈年美酒,晕乎乎,轻飘飘,美妙之极,无法用言语形容。
心中有种东西不断萌动,不停发酵,仿佛要破茧而出,就差某个契机。
方明山没有注意到鲁善工的变化,也沉浸在大师高超技艺中,自顾自道:“篆刻之道,也需要一脉相承。比如齐白石学吴昌硕,吴昌硕学赵之谦,三人同根同源,又独树一帜,各领风骚。”
“说起赵之谦和吴昌硕,渊源更深,他们算是半个老乡,赵之谦是绍兴人,而吴昌硕则是安吉人。”
“吴昌硕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从小就酷爱诗书篆刻艺术,后来战乱四起混战,全家被迫流亡在外,后来与家人走散,到处乞食混日,直到21岁才回到家乡。”
“因为在外受尽欺负,内心非常自闭,虽然在艺术的道路上钻研不断,但总觉得不会有人认可和欣赏他,十分痛苦。而赵之谦已经是个36岁的艺术大师,风头无两。”
“后来赵之谦来到安吉参加一个亲人的酒宴,吴昌硕听说就找他诉说心里的烦恼,赵之谦看完作品后,觉得非常不错。但要想有所改变和突破,必须要从改变他的内心开始。”
“赵之谦让吴昌硕帮个忙,招呼其他宾客,自卑的吴昌硕虽然有些不安,但感觉也不是太难,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他按着赵之谦的意思尽心尽力地帮助别人,笑容可掬地帮人倒酒端菜,热情地找孤独的人聊天,每个人都对他报以微笑,人们都邀请他坐下来一起吃,但是他都婉拒。”
“直到酒宴结束,吴昌硕却还没有吃晚饭,赵之谦把吴昌硕拉到身边来,向大家正式介绍整晚都在服务的吴昌硕,说他是非常优秀的年轻艺术家,很有潜力,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
“大家很惊讶,纷纷给予问候,希望和他交朋友。第二天就相约一起去到吴昌硕家里参观,欣赏他的作品并给予很多赞美。从此以后吴昌硕终于找到自信,敞开心扉。”
“广交朋友的同时,更积极投入到艺术中去,广收博取,书法、绘画、篆刻三艺并精。十几年后就成为后海派艺术的开山代表,与任伯年、赵之谦、虚谷齐名为海派四大家。”
说完放下印章,感叹道:“一个人越自卑,别人越走不进他的心里,也就越无法被人接受和理解,要想改变自己的环境,必须先改变自己的内心。”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划过鲁善工心头,瞬间迷茫散尽,曙光初现,仿佛破茧重生,化蛹成蝶,一股淡淡的喜悦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