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明-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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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良卿的心先是一紧,接着一松,他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就踏实了,连忙对着崇祯千恩万谢了起来。
吩咐王承恩送魏良卿出门后,朱由检随口吩咐道:“王伴伴,你挑一个年轻脚力好的小太监,让他协助肃宁侯办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尽快入宫禀报。”
“遵命,陛下。”王承恩接了命令,带着魏良卿离开了房间。朱由检闭目养了会神,就听见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王承恩带着田尔耕走了进来,此时的田尔耕已经不再是当初崇祯见到的,那个穿着飞鱼袍服志得意满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了。
今天的田尔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锦衣百户的官服,脸色也憔悴了许多。虽然等了一个多时辰,但是他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朱由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打量着眼前这个毫无表情的前锦衣卫指挥使。他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这田尔耕和魏良卿不同,他毕竟是执掌过锦衣卫的人物,这样的人想要隐藏起自己的情绪,不是朱由检这样的人能观察的出来的。
朱由检放下了手,然后温和的说道:“田尔耕,你执掌锦衣卫满打满算也不过才3年不到,但是你干的事情还真是不少呢。魏忠贤离开京城之后,弹劾他的本章大约一天也就10多封。但是弹劾你田尔耕的,每天倒有30多封。你曾经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算是朝中重臣。不如你给朕出个主意,说说朕应该怎么办才好?”
恩主魏忠贤被放逐后,曾经权倾朝野的阉党,一夜之间似乎就消失了,那些曾经对着魏忠贤及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摇头摆尾的官员们,突然就变得好像不认识他田尔耕了一样。
最可气的就是,那些明明整天巴结魏忠贤的阉党官员们,在魏忠贤下台后,突然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人君子了。东林党人不过是要撤除他们这些阉党首领的官职,然后赶他们出京城。
但是那些没有被追究的阉党官员们,为了洗白自己,和阉党彻底分割,居然上疏要求诛杀魏忠贤、田尔耕等阉党祸首,并没其家财以充国库。一时之间,他这个被贬职的前锦衣卫锦衣卫指挥使,在锦衣卫中倒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祸害,彻底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田尔耕花费了大半个的家底,终于把话带到了王承恩面前。他求王承恩说动陛下,把他贬出京城,无论去那都好,只要离京城够远。
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他还呆在京城一天。那些被他打击过的官员就不可能放过他。只有跑到这些官员看不到的地方,他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
今天陛下召见他,田尔耕还以为是他花下去的银子起作用了。但是崇祯的问话却让他有些心惊肉跳了,这问话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内容却实在太难回答了。
不过田尔耕知道,今天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他今天不能让崇祯释去对他的疑虑,那么说不准崇祯就会把他抛给那些,因为魏忠贤掀起东林一案,而怨气满腹的官员们了。
田尔耕咬紧了牙关,低沉的说道:“启禀陛下,小臣以为陛下不应该听信这些腐儒的话,而处置了小臣。”
“奥?为什么?”
“因为臣还有用,臣可以为陛下鹰犬,为陛下清理朝中、地方上,阻扰陛下大计的官吏们。”
“哈哈,锦衣卫本就是我皇家之鹰犬,难道没有了你田尔耕,朕就指挥不动锦衣卫了吗?”朱由检揶揄的嘲笑道。
崇祯的嘲笑并没有让田尔耕放弃,他低着头坚持的说道:“陛下金口一开,锦衣卫中何人敢不奉命,然而如此一来,陛下清誉何在?今日锦衣卫中,无陛下之令,而敢于缉拿士大夫的,除小臣之外,实无他人。”
朱由检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被时人称为大儿田尔耕的酷吏,似乎他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没想法呢。也是,这位可是同样出身于士大夫家族,以祖荫进入锦衣卫的,他可不是毫无见识的一介莽夫。
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朱由检沉默了许久,才面无表情的出声说道:“朕不是武周,不需要来俊臣和周兴。我大明也不是武唐,不需要罗织罪名的酷吏。你执掌锦衣卫这几年,冤案办了不少,原本应该以国法惩办你,不过今日我大明内忧外患交织,朕不欲刚登基就兴起大狱,因此暂且把你的脑袋寄在你的肩膀上。不过这京城呢,你也呆不住了。朕给你两条路,一是给朕清查京城附近的军屯事宜,要是你能办的好,前事就一笔勾销;二是革去职务,充军云南,朕也会忘了你这个人。”
崇祯的语速说的很慢,似乎想让田尔耕听清楚他说的每一个字。崇祯给了田尔耕两条路选择的时候,田尔耕有些欣喜若狂,这可比他设想的最好的结局还要好上许多。
选择充军云南,正是他入宫之前最希望的结局。云南山高路远,加之道路难行,大明朝廷对云南的影响力都不怎么高,几乎就是和大明内地隔绝的一方化外之地。他去了云南,那些再怎么记恨他的仇家也无法可施了。
但是刚刚进入上书房前,他所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的时候,田尔耕却迟迟不能下决定了。相比起充军云南,清查军屯的道路显然更为艰险。作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军屯的问题他平时也略有耳闻,那些世袭的军官和地方缙绅、镇守太监勾结,侵吞军户的田地,却不负担军户应该缴纳的税赋,导致军户负担过重出现不断的逃亡。
对于那些军官来说,军户逃亡的越多,他手中控制的土地就越多,截留的军饷也越多,而军官又是一个管理者,不需要对军屯上缴的粒子银负责,这就变成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军屯的官员们权力很大,但是责任却一点都没有,是以侵占军户田地的事就变得越来越频繁了。
但是最最重要的是,大明实行的是定额税制度。也就是说明初太祖时期,制定了你这个军屯卫所缴纳多少税收,一百多年过去了,你这个军屯卫所依然要缴纳这么多税收。不管你这个军屯卫所人口有无增长,田地有无减少,始终不变。
这种拍脑袋想出来的财政政策,完全没有任何弹性。当军屯卫所人口增长,荒地开垦出来时,国家不能多收。当军户开始逃亡,田地大量被地方缙绅侵占的时候,国家同样不会少收。
最后的结果就是,军户都逃亡当了流民,而军官却成了大地主。国家税收荒芜了,地方缙绅、军官和当地的镇守太监却塞满了腰包。
想要清理军屯,必然就要得罪地方缙绅、当地的镇守太监、还有作为直接受益者的军官们。这条路何止是艰险,简直就是九死一生。
第78章 田尔耕的赌注()
然而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就在他刚刚进入这间房间之前,站在广场上的田尔耕想的,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哪怕是被流放到天涯海角也行。
但是当崇祯不仅仅给了他一个活命的选择,还给了他一个重新获取权力机会的时候,田尔耕发觉他居然犹豫了。虽然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离开京城,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田尔耕却张不开口。
田尔耕感觉自己似乎再次回到了,决定投靠魏忠贤的前一晚,当时他的心情也是这么碾转反侧。他的祖父田乐是万历朝的名臣,因为边功而升为兵部尚书,并封一子世袭指挥同知。
田尔耕从小就最钦佩自己的祖父,想要建立像祖父一般的功业,但是他却是世袭指挥同知的这一支,作为锦衣卫他注定是做不成如他祖父一般的文臣了。
而在锦衣卫中想要出头,必须要得到陛下的信任。但是大明皇帝除了寥寥几位,大多数都是幽居深宫的宅男,连内阁大臣都很少见,更别提是像他这样的锦衣卫了。
在田尔耕看来,投靠皇帝信任的太监,就是投靠了皇帝本人。为了能一逞平生之志,不再当一名有名无实的锦衣卫同知,他苦苦思索之后投靠了魏忠贤。
如他曾经设想的一样,投靠了魏忠贤之后,他就步步高升,从锦衣卫中一个有职无名的勋贵,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兼左都督。
虽然他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权力,但是曾经的志向也已经不翼而飞了。东林党人对魏忠贤及齐、楚、浙党不分对错的打压,导致掀起了天启朝最大的党争。
东林党人从万历去世后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登基只有一个月的泰昌帝去世后,魏忠贤成了天启皇帝最信任的人。一开始魏忠贤并无意和这些东林党人为敌,他一个没有进过内书堂的太监,能够在机缘巧合下成为宫内第一人,魏忠贤已经很满足了。
更何况魏忠贤自认他对治国一无所知,而东林党人被天下士人所称赞,天启初年更是被称为众正盈朝的时期。因此魏忠贤除了照顾天启的生活之外,并没有插手外朝的事务。
然而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除了在朝中打压齐、楚、浙党之后,治国却拿不出什么手段。在东林党人的治理下,东虏之祸越闹越大,去调西南的土司兵去辽东作战,却不又不发军粮,无端惹起了奢安之乱。
东林党人把原本还算安稳的大明搞得乌烟瘴气之后,却又不肯担上这个责任。反而发动士林舆论,说国事败坏是因为天启信任太监,亲小人而远贤臣。
魏忠贤可真是闭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么大一个黑锅盖上来,他怎么戴的下去。老实说魏忠贤跟着天启一步登天之后,就忙着修祖坟,搞衣锦还乡,那有空去理会朝政的事。
现在东林党人发动舆论,想要让他背黑锅,魏忠贤可是从一个无名白一路斗上来的,他很清楚一旦被做实了祸乱朝政的罪名,他的下场不会比刘瑾好多少。
魏公公用了毕生的奋斗才爬到这个位置,现在却莫名其妙的要替东林党人背黑锅掉脑袋。这简直就让魏公公出离愤怒了,魏忠贤第一时间就跑到了天启皇帝面前哭诉自己的委屈。
而天启也实在是受不了这群,只会吃干饭不会干人事的正人君子了。在天启的默许下,魏忠贤立刻纠集了被东林党人打压的齐、楚、浙党等文官,发动了对东林党人的反击。
田尔耕靠着魏忠贤执掌了锦衣卫,而且他也认为东林党人做的实在是太过了一些,因此就听从了魏忠贤的命令,对东林党人进行了打击。
但是田尔耕没有预料的是,这次打击的面会这么广,时间会这么长。被牵涉到党争之中的他,已经无力在回头了。以田尔耕对大明政治传统的了解,到了这个地步,东林党人已经和他们不能共存了。
如果天启陛下再活上两三年,那么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什么东林党人了。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天启陛下却不幸去世了,如果不是天启落水时魏公公就在边上,田尔耕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阴谋。
不管如何,天启陛下的去世,都意味着魏公公失去了皇权的庇佑。山穷水尽的东林党人终于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而所谓的阉党在天启陛下临终前的安排下,迅速烟消云散了。
如果田尔耕从来没有品尝过权力的滋味,那么也许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一条路。但是从权力之巅掉落下来的田尔耕,却始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现在选择了离开京城,不但从此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