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明音-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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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手将我脸上的水一并抹去,借着月光看着我,重重说:“你是干净的!”
他长长的睫毛翕动着,耳边散落下的头发随着夜风轻扫脸颊。他明眸如星,丹唇素齿,在清朗月光下翩翩迎风,芝兰玉树。
他看了我一会儿,抬起手,拇指轻轻抚过我的嘴唇。此情此境,除了看他,我不知如何应对。
他低下头,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颤抖着双唇,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只觉得心似要裂开一般疼痛。
熊熊篝火边,衣衫一层层褪去,我同他赤身相对。这月光真好,照在他光洁的皮肤上,那白皙的身体上泛着一层银色的光,肌肉的线条又隔出一片一片阴影。
他像一尊雕像,庄严整肃。那剑眉凤目,那高鼻薄唇。他吻着我,温柔的舌尖轻轻刷过我的唇,探入口中。粗糙温暖的手抚过我的肌肤。肩膀,后背,前胸,直到小腹。他一手揽过我的腰,将我紧紧贴在他身上。
唇在我的颈间游移,他的身体如此温暖,比身畔的火更加温暖,并且柔软和安全。他呼吸渐渐沉重,在我的耳畔,如一只鼓在闷响。一声,一声,震得我心颤。
——
他突然放开我,几乎是一把甩开,转过身去。
我不知所措。是我做错什么?是我不该紧抱着他?是我不该去抚他的脸庞?是我
“我不能。”他背着脸低低说,“你太干净了,我不能。”
我的心底泛起一阵柔波,过去抱住他的后背呢喃道:“公子我只愿是公子的”
他依旧低着声音:“你还年幼我们也许终不得相伴”连声音都在颤抖。
十四岁小吗?二十六岁老吗?
我明白了,他怕有一日死在沙场,而我又没有名分。不得善终。
他这一身的重担,一身的桀骜,一身的峥嵘铁骨!
他这颗温柔的,慈悲的,左顾右盼的心!
但是怕什么?他若死了,我便随他一起!这便是相伴!这便是善终!
我将脸贴上他的背,轻轻说:“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我心则夷。”
他听了,身子轻轻一颤,慢慢回转过身看我。
我看不见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在凝视着他。可是在这一刻,我想,这个男子,将来有一日,我必要带着他此刻的情意去轮回三生,不,六生,九生,千生万生,都要带着他的情意,不容有一刻遗失。我要去三生石畔,在如愿旁边刻上我的名字。
我从不知道一个女子从心爱的男子那里得了爱怜会是怎样的欢欣,心里又会生出怎样的决绝。便是为了这个男子,天崩地裂,江河逆转,也无悔改。
此刻我都懂了。
他又一次抱紧了我。表情是那么悲切,仿佛是去赴一场必死的约。
谁说不是呢?在这夜,于我于他,都用尽了心力。哪管明日月色天光。这万丈红尘,我们算是携手同赴了。
他轻吻着我,吻着我的身体。他轻轻进入,尽管他如此怜惜,我却还是疼得流下泪来。他将我脸上的泪珠吻去,一下一下,将他的印记烙进我的身体里。
我流着泪,在最后那一刻,我睁开眼,看着满天撒落的繁星,觉得所有的星同时发出耀眼刺目的光——
“如愿”
漫天星辰坠落了,天空坠落了,连这山河也变色了!
我这只飞蛾,如这世间一众痴情女子一般,一心扑在这熊熊火焰上,从韶华到白发,眼里心里,都只有他。或生或死,都只为他。
为心爱的男子用尽一生,这便是一个平凡女子的幸福呀!
我将他紧紧抱住,飞蛾扑火般,只觉得死而无憾。
他紧抱着我躺下,将我的斗篷覆上,轻声问:“冷不冷?”
我在他怀中摇头。
哪里会冷。有这样炙热的一团情爱在怀中,哪里会冷。
他说:“从此你要跟着我颠沛流离了。也许今日在定州,明日就要赶到洛阳,或陇西,或更远的地方。”
我笑:“去哪里都不要紧。只要在公子身边。”
他叹口气:“这条路真的好走么?”
“公子为何这样说?”我又问:“公子为什么来救我?”
他在月色下看着我,眼睛如星般明亮,说:“我见过你的。早就见过你。”
第七章 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冬()
“见过我?”我笑起来,只以为他在逗我,“怎么会?我幼时在建康,后来到了定州就一直在春熙楼没出去过。公子怎么会见过我?”
他也笑,抬手轻轻拨开我额角的头发,答道:“我在梦里见过你。”
“梦里?”我讶然,也不信。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在梦里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他微笑着,说:“我十二岁时梦见一个婴孩出世。之后,她就在我的梦里一天天成长。你小时候喜欢穿红色的衣裙,家里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猫,我梦到你抱着那只猫跑到我面前,唤我,如愿,如愿。常梦到你,两三天就一回,有时天天梦到。我梦到过你在一条河边被人带走。”说到这里他渐渐敛容,一脸的悲伤,“那时你哭着喊我,如愿,如愿。我却追不上。”
他像在说一个故事,而我已泪流满面。
这是真的吗?他说的桩桩件件,都曾经发生过。这是真的吗?所以那夜在春熙楼他问得那样细致?他也不信吧?
他果然是我的造化吗?那三生石上他的名字旁边,果然是我吗?
他忽然附在我耳边,神秘地说:“我还梦见你初次来天葵,半夜里坐在床上哭。见到我还是哭,口中不停地说,如愿,我要死啦!”
那是刚刚半年之前的事情!如此羞于启齿的事,怎么尽被他在梦里见到了!我羞赧得无地自容,推开他撇开脸去,恨不得立刻在他眼前消失,只觉得脸颊火烧一般。
他哈哈笑起来,将我揽入怀中不停揉我的头发。
我抬头嗔道:“你是哄我的!”
他说:“怎么是哄你?难道你在梦里唤我的名字也是哄我的吗?”
“那你梦到我日日盼着你,又日日落空吗?”我任性地追问。
他听了,松开我躺了下去,沉默不语。
四周一片安静,连秋虫都不叫了。只有身畔的篝火中燃着的树枝发出噼啪的声音。
哎呀,我想,我说错话了。彼时他正战于滏口,无暇分身。
我将身体贴紧他,轻轻唤了一声:“公子”
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不敢来见你。怕见了你,什么雄心壮志都没有了”
呵,我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他本不会来,他会一直包办下去,却想着再也不来。
可若有一天他离开定州呢?他去长安,去洛阳,或是回家乡了呢?我被他丢弃在这里,还是会一直沉沦下去。
我不敢再往下问了。我怕从他口中说出一个残忍的真相。眼角瞥见他堆在一旁的铠甲,想,我一世只求这一个郎君,而他一世却不光求这一个红颜。我和他,人生的度量,一定是不一样的。我不过是他在今夜此时此地一个温柔梦乡。他从此不会再被那个梦惊扰,过了今夜,他还是要披挂上阵,戎马倥偬。或功成名就,或马革裹尸。
而我求一世的他。求得到吗?
我只求一世的他。是我求的太多,还是他要的太多?
不公平!我伸手紧紧抱住他。把他给我吧!我对这刻薄的世界再无所求了!
他叹了口气,又翻过身来,看着我说:“可惜我长你太多,早已娶妻——等得空的时候,我带你回趟家乡。给我父母和妻子如罗氏敬个茶,就做个妾好么?”
我大惊:“不要!”
“怎么?”他诧异。这大概是他为我想的善终吧。可是我不要。做了他的姬妾,便要留在武川,同他分隔两地,这怎么能行?我求的不是人生安乐圆满,不是我的名字写进他独孤氏的族谱,不是像秋苓阿姊那样求一个死后安葬的方寸之地——
死后的事,我管什么!
我只愿和他日日相对,管不得明日葬在他乡还是故乡。
我说:“我不要妾位。”
“怎么?你要妻位?那可不行。”他为难地皱眉。“如罗氏一直侍奉我父母从无过失”
错了,他错了。他不懂一个决意为爱献身的女子心中所想。然而我还是感动,他在为我寻一个善终。
可是这天地无涯,波澜壮阔,丘壑万千。这人海茫茫而又荒芜,遥遥望不到边际。蓦然回首间成千上万的人已擦身走过再不相见。而我,在那万千人潮中得了他,便紧紧抓住,直到永远。
我要随着他,去看他所看,听他所听,经历他经历的,无奈他无奈的。
我埋首在他胸前,轻轻说:“我不要名分,只愿随公子左右,做个侍女。”
“那怎么行呢?”他轻轻一笑,用手指梳着我散落下来的长发,像哄一个孩子,眼里尽是爱怜,“我总会比你先死。若到了那一天,你无名无分无依无靠要怎么办?”
我笑:“你死了,我也随你左右。”
他只当是孩子的顽话,朗声笑道:“便这么不愿离开我?”
“不离!”我将手贴在他的胸口上,坚决。心如磐石。
除非死别,绝不生离。
他无奈笑道:“这事以后再说吧。”他看着我,说:“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
春熙楼带出来的名字,确实该改。
他想了想,说:“叫莫离吧。”
“墨离?那不是一样?”
他摇头一笑,抓过我的手去摊平,用手指在我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写着,口中慢慢说道:“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我心中一动。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手心,仿佛将这八个字刻入了我的心里。好,莫失莫忘,不离不弃。我说:“我对公子如此,公子也要对我如此。”
他将我的手心合拢,放到他的心口,又低头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说:“不负今日此言。”
次日清晨,天刚发白。我醒来,见身畔火堆已熄,只有星星点点的余烬还发着红光,一闪一闪,似不甘心。
张眼一看,身边已无人。我慌张起身,四下张望寻他。
见他已穿戴整齐,正在枯树边整理他的马鞍。这才安心。
“公子。”我唤他。声音低低的,觉得害羞。
他转头看我。
他一身戎装站在微微晨曦中,英姿挺拔,惊才风逸。那剑眉星眸,古雕刻画,我看得有些痴,竟忘了要说什么。
他走过来,蹲下身将滑落的斗篷给我重新裹好,说:“不冷么?就知道痴看,跟傻子一样。”
这才觉得凉。昨夜温存,身上还未着寸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笑出来,说:“收拾一下吧,我带你回去。”
我心中欢喜,又有些羞赧,掩在斗篷里悉悉索索地穿衣服。他在一旁见了又笑:“还害羞么?”凑在我耳边轻轻说:“昨夜已将哪里都看遍了,还遮什么?”说完在我的耳垂上轻轻一咬。
我浑身一颤,忆起昨夜旖旎春/光,脸又烧起来。
他不再作弄我,起身继续去整理马鞍。我迅速穿好衣服,到河边收拾了一下头面,回来收拾他铺在地上的斗篷。
这才发现浅色的斗篷上一片狼藉,那几点落红浸在其中已经化